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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八苦之梦11 ...


  •   我死的那天,雪很大。
      毒气攻心,鲜血渗出,染红了我的半个衣襟,我就这样昏昏沉沉的的躺在乡下别院的床榻上,耳边是林姨娘假惺惺的哭声,和庶妹得意的低笑。
      ——再睁眼,我竟回到了出嫁前。
      妆台上的宝镜濯濯,映着晨光,春桃正喜滋滋地试戴林姨娘赏的虾须镯。
      我笑了。
      这一世,我要让她们,血债血偿。

      01、
      我猛地睁开眼睛,喉间还残留着毒发攻心的灼烧感。

      “姑娘?您怎么了?”帐外传来春桃惺忪的询问声。

      我死死攥住锦被,指甲几乎要刺破掌心,我身上盖的,不是乡下别庄的旧棉被,而是永宁侯府价值千金的云锦!

      这是我未出嫁前的闺房。

      手腕上晶莹剔透的琉璃水晶,映出我苍白的脸,眼下还带着少女特有的红晕,没有后来被毒药侵蚀的青灰,我颤抖着抚过面颊,狠狠掐了一把手臂。

      疼,不是梦。

      “姑娘,您脸色怎的这样难看?”春桃掀开帘子进来,满脸关切的看着我。

      我盯着她腕间那个赤金绞丝虾须镯,心里是止不住的恨意——这金镯子,是林姨娘赏给她的,就为了一只一直金镯子,她就毫不犹豫的背叛我,与林姨娘狼狈为奸,给我下毒。

      “昨夜做了噩梦。”我听见自己声音干涩得可怕,我看着她,竭力保持着平静的声音,开口仿佛:“扶我起来吧,替我梳妆。”

      坐在梳妆镜前,春桃灵巧的手指在我发间穿梭,很快就替我挽好一个干净利落的发髻。她的手,向来是很灵活的,所以我也一直器重她,信任他,可前世就是这双手,每月初五在林姨娘指使下,往我的茶里添那无色无味的“朱颜改”。起初只是偶尔心悸,后来咯血不止,最后连床都下不了,被送到乡下庄子等死。

      “姑娘今日这单螺发髻,合该佩戴一只步摇才好,如此才显得姑娘摇曳生姿,我记得姑娘首饰匣子里还有一只赤金海棠步摇,我去给姑娘找来。”望着镜中的我露出满意的神色,春桃当即眼巴巴的献殷勤

      可就在她正要转身去取步摇的时候,我突然扣住她手腕,死死的盯着她冷笑:“这镯子好看,新得的?”

      春桃眼神闪烁:“是……是前儿林姨娘赏的,说奴婢伺候姑娘辛苦……”

      我松开她,嘴角弯出恰到好处的弧度:“姨娘待下人真是体贴啊。”

      就像前世体贴的以养病为由将我送去乡间别院等死。

      “步摇就不用了,你去小厨房给我做碗燕窝粥吧,我想念你的手艺了,记得了,得你亲自做。”我又恢复了平静的神色,打发走了春桃,从泡发燕窝到挑毛,再到煮粥,足够把她羁绊在小厨房了。

      春桃刚走,我立刻唤来乳母张嬷嬷的女儿秋棠,吩咐她趁春桃不在时翻她床底。

      不足半个时辰,秋棠白着脸回来,果然捧着那匣子,打开一看,里面除了林姨娘赏赐给她的金银首饰,还有半包药粉——正是“朱颜改”的前药。

      “姑娘,这……”秋棠的手在抖。

      “去请你母亲来。”我平静地合上匣子,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等春桃把燕窝粥端上来,我直接冷笑着,把那个装满金银首饰的盒子,扔到她面前:“好啊,春桃,我竟不知,我这些年锦衣玉食厚待于你,结果却养出了个背主求荣的蠢货来,是我从人牙子手里救下了你,如今你做出这样的丑事,你的命也该还我了。”

      “姑娘饶命!奴婢是被逼的……”反应过来的她的,脸色才瞬间惨白。

      “张背主求荣者,杖毙,嬷嬷,堵上她的嘴,带到院中去,就说这婢子偷盗了我的首饰,让梧桐苑的所有丫鬟婆子都来观刑!”我打断她的话,干脆利落的吩咐张嬷嬷。

      春桃被按在院中长凳上,板子落在皮肉上的闷响,一下又一下的回荡在清晨的院落里,我端坐廊下,慢悠悠的喝着茶,面无表情的看着这血淋淋的场面。

      最后一杖落下,院内鸦雀无声。

      我放下茶盅,冰冷的眼神扫过院中一众面色煞白的丫鬟婆子:“今日的事情,都看清楚了?这就是背叛主子的下场。”

      就在我训斥丫鬟婆子至极,月门处一片鹅黄色衣角闪过——那是庶妹江云霜的贴身丫鬟碧玉,很好,消息很快就会传到该听的人耳朵里。

      果然,午膳时分林姨娘就带着江云霜来了我的梧桐苑。

      她穿了一身茜素红对襟衫,发间只簪一支点翠簪子,满脸关切:“听说瑶儿晨起发落了个丫鬟?可是那贱婢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我放下茶盏,露出恰到好处的羞赧:“让姨娘见笑了,那丫头偷了我的首饰,证据确凿还抵赖。”

      林姨娘眉头几不可察地一皱。

      我知道她在怀疑,前世春桃直到我毒发都没暴露,这世怎么突然被发现了?

      “姐姐好大的威风。”江云霜把玩着指尖朱红色的蔻丹,故作天真烂漫的看着我:“姐姐,不过是个手脚不干净的丫头,也值得姐姐你大动干戈?”

      我看着她清纯明媚的脸,前世就是这副天真模样骗了我十年,最后在我流落乡下别院等死的时候,也是她肆无忌惮的嘲笑这我。

      “妹妹有所不知。”我轻笑:“母亲临终前把梧桐苑交给我时说过,治下不严,必生祸端。”

      刻意咬重“母亲”二字,多年来未被扶正的林姨娘果然嘴角一僵。

      送走这对母女,我独自站在妆台前,铜镜里十五岁的江云瑶眼神冰冷,与前世那个天真烂漫的侯府嫡女判若两人,上一世的种种,如浮光掠影在我脑海中闪过,母亲当年莫名病逝,父亲日渐疏远,林姨娘步步紧逼……

      接下来的事情,我还需要姑母助我一臂之力。

      02、
      五日后的清晨,阳光明媚。

      我特意选了件藕荷色对襟衫,又让秋棠梳了个简单的圆髻,今日要去玄真观探望姑母,打扮得太招摇反倒不妥。

      “姑娘,马车备好了。”秋棠捧着素面帷帽进来,低声道:“按您的吩咐,只说去上香,没提太妃娘娘。”

      我点点头,抚摸着袖中姑母送我的那块鸾鸟玉佩,心里焦灼,前世我直到死都没想明白,为何姑母身为先帝宠妃,又是皇上的养母,却在皇帝登基后突然自请出家,如今重活一世,这些谜团都要一一解开。

      马车刚驶出侯府角门,我就掀帘吩咐:“绕到西城医馆去。”

      秋棠一惊:“姑娘身子不适?”

      “别多问。”我闭目靠在车壁上,体内那股熟悉的隐痛又开始蔓延。

      前世这个时候,我已经开始偶尔心悸,只是当时傻乎乎地以为是身子羸弱所致。

      西城医馆门脸不大,却是太医院院判李大人胞弟开的,我戴着帷帽进去,取出姑母的玉佩递上,压低声音开口:“承家中长辈薄面,请李大夫看诊。”

      老大夫见到玉佩脸色骤变,连忙引我进内室,把脉不过片刻,他眉头就拧成了疙瘩:“姑娘近来可曾接触过什么不寻常的香料或吃食?”

      “大夫但说无妨。”

      “脉象涩而沉,是中了欺毒【朱颜改】的征兆。””他压低声音:“此毒前三个月只偶尔心悸,半年后开始咯血,两年内必……”

      “必油尽灯枯。”我平静地接话,果然和前世一样,林姨娘下毒的事件比我想的还要早。

      老大夫面色惊诧:“姑娘知道此毒?”

      “李大夫可能解此毒药?”我开口询问。

      “若解此毒,只需连续服用解药三个月,但配置解药所需的一味【七月雪】极为难得,如今我药铺中并没有这味药材……”他犹豫道。

      我心中一动,果然,事情比我想象的还要棘手。

      离开医馆,马车直奔城外的玄真观。

      山门前古柏森森,姑母身边的老嬷嬷早已候在那里,见我到了立刻热络的迎了上来:“大小姐可算来了,太妃念叨一早上了。”

      禅房内檀香袅袅,姑母一袭灰色缁衣,面容却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

      见我进来,她立刻放下经文:“瑶儿快过来让姑母瞧瞧。”

      刚走到近前,姑母突然抓住我手腕,脸色骤变:“谁给你下的毒?”

      我心头一震,姑母竟一眼就看出来了?

      还未开口,眼泪先滚了下来。

      前世姑母在我被送往乡下养病后不久就圆寂了,如今再见,那股熟悉的沉水香让我再也绷不住。

      待我将重生之事和盘托出,姑母的茶盏“砰”地砸在案上,厉声咒骂:“好个林氏!当年你母亲病得蹊跷,我就疑心是她作祟!如今她竟还敢冲着你下手!”

      “姑母,母亲她……”我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先不说这个。”姑母转向老嬷嬷:“去请玄清道长来,就说我旧疾发作。”

      不过半盏茶时间,一个鹤发童颜的老道飘然而至。

      他把完脉,冷笑一声:“好歹毒的手段!这【朱颜改】里还掺了【断魂散】,分明是要让人慢慢受尽折磨而死。”

      我浑身发冷,我原本还只当是普通毒药,没想到林姨娘恨我至此!

      “能解吗?””姑母急问。

      老道捋须沉吟:“需以【七月雪】为引……”

      “可我听说,这【七月雪】极为难得,即便是帝京也是有市无价,鲜少得见……”我声音低沉,想起李大夫说的话,不由有些沮丧。

      姑母看我垂头丧气的模样,倒是忽然笑了起来:“这倒还是凑巧了不是,玄清,我记得你手上就有这味药可对?这【七月雪】原是先帝赐给谢家的贡药,你当日与谢家有旧,故此分得了半匣子,如今可算是有用武之地了。”

      解药有了眉目,我松了一口气,却想起关键:“道长可知这毒药京城谁人会用?”

      “江湖术士刘三通。”玄清道长不假思索的开口:“那厮专研阴毒玩意儿,被京兆府通缉多年,据说躲在……”

      “城东?”我脱口而出。

      前世曾听春桃说漏嘴,林姨娘每月初五都要去城东上香。

      老道和姑母同时变色:“你怎么知道?”

      我没有回答,转而问道:“今日初几?”

      “初三,瑶儿你可是想……””姑母若有所思。

      “劳烦请姑母借我两个会功夫的嬷嬷,后日初五,我想看看林姨娘到底拜的什么神仙。”我轻声道。

      姑母沉吟片刻,取出一块玄铁令牌递给我:“拿着这个去城南的李家镖局,找他们掌柜的,自然会给你派遣人手。”

      见我迟疑,她叹道:“你以为姑母真是在这清修?先帝驾崩前,把暗卫司交给了我。”

      回程路上,我掀帘望着渐行渐远的玄真观,夕阳给山门镀上一层血色的光,恰如我前世咽气时看到的最后景象,可是这一世,我不会再输了。

      03、
      三日后的子时刚过,秋棠就带着一身寒气闪进内室,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

      我立刻屏退左右,只留下张嬷嬷在门口守着。

      油纸包摊开,是几封火漆封着的信笺和一本薄册子,我指尖刚触到最上面那封信,就闻到一股熟悉的桂花香——林姨娘最爱用的熏香味道。

      “术士住处可有人发现?”我低声询问。

      “镖局的人用了迷烟,那厮睡得死沉。”秋棠压低声音:“不过在他枕头下发现了这个。”

      她递来一块青铜令牌,上面阴刻着“玄阴”二字。

      我心头猛地一跳,这令牌我见过!

      前世我在乡下别院病逝后,化为魂灵,在侯府整整盘旋了十年,我那位庶出好二叔江瑾,告发父亲意图谋反,带兵抄家时,那些黑衣人腰间挂的就是这样的令牌。

      强自镇定地展开信笺,林姨娘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三通吾兄:今奉上黄金二十两,求配【朱颜改】新方,赵全说侯爷近来饮食有变,旧方恐不易见效……」

      我手指一抖,只觉得如闻晴天霹雳。

      赵全?父亲最信任的管家赵全?那个从我记事起就在侯府伺候的老人家?

      连忙翻开那本册子,竟是毒药配方合集,在【朱颜改】那页详细记载着改良方法,页脚还有小字批注:「师弟赵全试于犬,三日毙命,效佳。」

      “好一个吃里扒外的老狗!”我气得浑身发抖,前世母亲病逝、父亲早亡,恐怕都少不了这三人狼狈为奸的“功劳”!

      秋棠突然轻呼:“姑娘快看这个!”

      她从纸包夹层抽出一张地契,竟是城南一处宅院,署的是江瑾的名字,日期显示是三个月前——正是我开始心悸的时候。

      一切突然明朗。

      林姨娘每月初五去城东是假,绕道城南与江瑾密会才是真!而赵全这个内应,怕是连父亲每日吃几口饭都要汇报。

      “去请李嬷嬷来!要快!”我深吸一口气,郑重叮嘱。

      晨曦微露时,我的计划已经安排停当,李嬷嬷是姑母留在侯府的眼线,她女婿恰好在赵全手下当差。

      “老奴已经嘱咐女婿了。”李嬷嬷低声道:“过几日,赵管家会去锦绣坊收账,那边新来的绣娘是他老相好的侄女……”

      我唇角微勾,父亲最恨下人有二心,尤其赵全这样贴身伺候的。

      这日午饭后,我掐准了时辰,特意换了身鲜亮衣裳去书房给父亲请安,刚走到书房外,就听见里面传来争吵声。

      “侯爷明鉴,老奴跟了您三十年啊!”赵全的声音带着哭腔。

      “闭嘴!”父亲一声怒喝,紧接着是茶盏砸碎的脆响:“三万两白银!你一个管家哪来这么多私产?”

      我适时地轻咳一声,里面顿时安静下来。

      “瑶儿来了?”父亲再开口时,语气已恢复平静。

      推门进去,赵全正跪在地上,面前散落着密密麻麻的银票,我佯装惊讶:“父亲,这是……”

      “没什么。”父亲摆摆手,只盯着跪在地上头都磕破的赵全,眼神阴沉得可怕:“赵全年纪大了,为父准备让他即日起回老家荣养,瑶儿觉得谁接任管家合适?”

      我故作思索:“外院刘管事办事稳妥,只是什么……”

      父亲果然追问:“就是什么?”

      “就是前儿我还听说赵管家要和他做儿女亲家呢……”我声音越说越小,欲言又止地看了眼赵全,故作猜度:“许是女儿听错了也未可知。”

      父亲眼中寒光一闪,当即拍板让李嬷嬷的女婿暂代管家一职,赵全被拖出去时,那双浑浊的老眼死死瞪着我,我却只回以漫不经心的微笑。

      林姨娘得到消息赶来时,赵全已经被押送出府,她衣裳凌乱,连平日最在意的金丝步摇都歪了。

      “侯爷!听说您驱逐了赵管家,还望您明辨是非啊,赵管家他忠心耿耿……”林姨娘刚一进门,就迫不及待的替赵管家辩解。

      “怎么,你与赵全很熟?”父亲冷冷打断她的话。

      林姨娘脸色刷地白了,我适时递上一盏茶,故作温柔体贴的添油加醋:“姨娘别急,父亲不过是看在赵管家劳苦功高的份上,安排他回乡养老罢了,对了,霜妹妹近日可好?”

      话题被岔开,林姨娘勉强应付几句就匆匆告退,我望着她仓皇的背影,心情大好,这只是开始,接下来,就该是驱狼吞虎了,该用我那口腹蜜剑的未婚夫薛世子会一会我那野心勃勃的二妹妹了。

      我故意让人薛世子要来府中做客的消息,果然这日傍晚,午饭刚过,江云霜破天荒地来梧桐苑找我,我看着她手腕上新添的翡翠镯子,心中冷笑,前世她就是戴着这个镯子,在我被赶出府时假惺惺地来“送行”。

      “姐姐,听说薛世子下月要来府上做客?”她眨着眼,一副天真模样。

      我抿唇一笑,故作羞涩:“是呀,父亲想商议我们的婚事……哎,我哥未婚的女儿家,这事不该多说的。”

      说罢,我故意转了话题,故作苦恼:“世子最爱吃梅花酥,可惜厨娘总做不好。”

      江云霜眼睛一亮,立刻追问薛世子的其他喜好,我装作不经意地透露几句,看着她悄悄掐记在掌心的小动作,心里泛起冷意。

      前世她就是用这些小伎俩勾引了薛世子,后来更是在我茶里下药,害我在赏花宴上当众出丑,丢了婚事。

      回到瑶光阁,我立刻吩咐秋棠:"去告诉锦绣坊,接下来江云霜无论买什么绣样,都给她推荐蝶恋花纹样。"

      秋棠不明所以:“姑娘这是?”

      “薛世子最爱蝶恋花。”我对着铜镜取下耳珰,冷笑:“他身边那位被卫国公夫人杖毙的周嬷嬷,这位与他有不伦之恋的乳母,最爱的就是蝶恋花的首饰。”

      月光透过窗棂,在案几上投下斑驳影子,我提笔在宣纸上逐一写下名字:林氏、江瑾、赵全、刘三通……笔尖在【江云霜】三字上狠狠一顿,墨汁晕开如血,这些上一世害我家破人亡,含恨而终的凶手,他们欠我的,我总会逐一讨回来,而这一切,只是开始。

      04、
      这日,我刚在练字,秋棠急匆匆跑进内室,禀告说是薛世子来了。

      “大小姐,薛家来人了,说是薛老夫人昨夜梦到先祖,说不宜拖到明年大婚,想在今年就把婚事定下来。”秋棠帮我系上披风,小声道:“侯爷已经在前厅接待了,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我暗暗冷笑,果然,薛承宗还是一如既往的无耻,什么先祖托梦,分明是冲着母亲留下的嫁妆来的!前世我病逝后,江云霜带着我的嫁妆嫁入薛家,结果不到半年就败光了一半嫁妆去填赌债。

      我装扮好,就往前院而去,穿过回廊时,我刻意放慢脚步,前厅窗纱上映出两个人影,除了父亲,另一个瘦高身影正躬身说着什么——是薛承宗那个满嘴谎言的庶出长兄!

      “二弟近日苦读兵书,父亲说大有长进……”屋内,薛大公子正在热情洋溢的夸赞着自家的弟弟。

      可我听得只觉得想笑,苦读兵书?怕是苦读赌经吧!前世他就是在“醉仙楼”欠下第一笔债,后来被赌坊的人当街讨债,还是江云霜典当了陪嫁的翡翠屏风才平息。

      “姐姐怎么在这?”娇滴滴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转身一看,是江云霜,她一身杏红襦裙,发间别着那支我认得的蝶恋花金簪——果然上钩了。

      “听闻薛家来议亲,特来恭喜姐姐。”她福了福身,眼底的嫉恨一闪而过,话语里满是艳羡之意:“听说薛世子文武双全,近日更得赵王赏识呢,姐姐这是好福气,不知妹妹有没有机会见见我这位未来姐夫啊?”

      我佯装羞涩地低头,心里却一片死寂,上辈子她们母女二人,苦心孤诣的抢夺了这门好婚事,为此不惜害我命丧黄泉,没关系,这辈子我就把这福气主动送给她了。。

      “妹妹消息真灵通。”我故意抚了抚鬓角,声音窃喜中带有些许失落:“可惜今日薛世子还没来,来的只是薛府的大公子,如此注定要让妹妹失望了。”

      看着她瞬间黯淡的神情,我心情大好,江云霜败兴而去,我也没打算慢悠悠的返回梧桐苑,结果刚刚穿过月牙门,却看到二叔江瑾,不知何时站在此处,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正死死盯着我。

      “二叔安好。”我迅速退后两步行礼。

      “瑶儿长大了。”他声音阴冷得像毒蛇吐信,一双三角眼直勾勾的盯着我:“听说你最近常去玄真观?”

      我后背沁出冷汗,他起疑了?姑母的存在一直是江瑾的眼中钉,前世姑母圆寂后,玄真观就莫名起了场大火……

      “回二叔,为母亲祈福罢了,毕竟下月就是母亲忌日。”我低头掩饰眼中恨意。

      江瑾冷哼一声甩袖而去。

      议亲进行得出奇顺利,父亲红光满面地宣布婚期定在下月初八,我垂眸做出羞怯模样,心里却盘算着另一件事——得赶在婚前拿到薛承宗赌博的证据。

      三日后,姑母派人送来密信,展开熏过香的宣纸,上面详细记载着薛承宗近半月来的行踪:初五醉仙楼赌钱至三更,初八在城西暗娼馆留宿,十二日甚至典当了御赐的玉佩……

      “姑娘,还有这个。”秋棠从袖中掏出一张当票,低声回禀:“玄清道长派人从赌坊赎回来的。”

      我展开一看,正是那块御赐蟠龙佩!这正是我退婚的最佳筹码。

      接下里的事情,我本想按部就班的推进,姑母却传来密信,让我去赴一场六月初五的碧波池诗会,还说谢家也会出席,让我务必多多留心。

      谢家,那个满门忠烈,如今却只存活了一根独苗的定北侯谢家,那位定北侯世子,文韬武略却自幼身子骨羸弱,前世却莫名死于一场风疾,引得她祖母、母亲、嫂子府里的一众寡妇,哭瞎了眼。

      六月遮天莲叶无穷碧,城中王孙公子每年都在碧波湖办诗会,我刚下湖畔,徘徊片刻,忽然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惊呼——几步之遥的湖心亭栏杆断裂,有个玄色身影正坠入水中!

      “是谢世子!”有人惊呼。

      “他不会水啊!”人群骚动却无人施救。

      我脑中闪过前世听闻谢临渊早逝的传闻,据说就是这场诗会落水染上的风疾……

      我踢掉绣鞋冲向湖边,秋棠在身后尖叫,我却已纵身跃入水中,六月的湖水依然刺骨。我拼命游向那个下沉的身影,终于抓住他冰凉的衣袖,谢临渊已经失去意识,俊美的面容在碧水中苍白如纸。

      我咬牙拽着他往岸边游,就在快要撑不住时,一只有力的手突然反握住我的手腕!谢临渊不知何时恢复了意识,竟带着我向水面游去。

      “江姑娘。”身体密接接触之间,他声音低哑得不像溺水之人:“为何救我?”

      我心头猛跳。

      他怎会认得我?前世直到病逝,我都未曾与这位早逝的世子有过交集。

      湖水寒冷,我并不想过多言语,只继续拖着他往岸边游去,刚到岸边,就有人找来竹竿,将我们牵引上来,

      临别之际,谢临渊忽然暗中塞给我了一个令牌,突然低声道:“江姑娘若想退婚,下个月十八未时,醉仙楼天字间。”

      我愕然抬头,他却已转身离去。回府的一路上,我都在在想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窗外突然传来扑棱声,一只通体雪白的信鸽落在窗棂上,腿上绑着张字条:「下月十八的局,告诉你侯府家破人亡的真相」

      没有署名,但那凌厉的笔锋,告诉我就是谢临渊的手书。

      05、
      比起下月十八和谢临渊的筹谋,眼下我更重要的是对付林姨娘。

      借着落水的由头,回府的第二天,我就开始装病起来了。

      我伏在锦被上剧烈咳嗽,特意将浸过姜汁的帕子捂在嘴边,窗外的日光透过茜纱照进来,正好让我苍白的脸色更显病态。

      “姑娘,药熬好了。”"秋棠端着黑褐色的汤药进来,坐在我床边,故意大声道:“太医说这药得趁热喝。”

      我朝她眨眨眼,接过药碗时"不慎"打翻。

      褐色的药汁泼洒在床幔上,像极了干涸的血迹。

      “啊呀!”秋棠配合地惊叫:“奴婢再去熬一碗!”

      这番动静果然引来了海棠苑的眼线,不到半个时辰,江云霜和林姨娘就带着假惺惺的关照,出现在我梧桐苑。

      “姐姐怎么病得这样重?听说你病了,我和姨娘都担心坏了。”她坐在我床边,满眼关切的望向我,从身后丫鬟手里接过一个精致的青瓷盅,递到我面前:“姐姐,这是我特意炖的雪蛤羹……”

      “是啊,云瑶,你妹妹一听你病了,哭的跟什么似的,这雪蛤羹,可是她亲手炖的呢,说是要给你这个姐姐补补元气。”林姨娘也应声附和。

      我盯着瓷盅里甜香四溢的汤羹,胃里却泛起一阵恶心,江云霜和林姨娘不愧是母女,害人的等候算也如此相似,前世母亲临终前,林姨娘也是这般殷勤地送汤送药。

      “既是姨娘和妹妹的好意,我总得用些。”我强撑着身体,斜倚在靠枕上,秋棠接过茶盅,一口一口的喂我,可刚用了没几口,我就猛然咳出一口鲜血,气若游丝。

      “不好了,来人啊,大小姐总中毒了!”秋棠瞬间惊叫起来。

      “夏莲,管好梧桐苑的门,快去请侯爷,有人给大小姐下毒了……”

      ……
      整个梧桐苑,因为我的中毒,瞬间兵荒马乱起来,父亲也快匆匆赶来,父亲进门时,我适时地咳出一口“血”来,染红的帕子递到父亲手中时,他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侯爷!您可要为大小姐做主啊,大小姐喝了林姨娘和二小姐带来的雪蛤羹,就开始咳血不止……”秋棠跪在父亲的脚下,哭的泪如雨下。

      “侯爷,这只是一个意外,妾身怎么会给大小姐下毒呢?”林姨娘面色煞白,迫不及待的开口辩解:“妾身和二小姐,是听说大小姐许是染了风寒,才特地带了雪蛤羹过来探望的啊,侯爷明鉴……”

      “是啊,父亲,我也姨娘只是关心姐姐,万万不可能有毒害姐姐的心思的。”苏云瑶哭的梨花带雨,急迫的解释。

      我心里冷笑,这毒自然不会是林姨娘母女给我下的,她们母女虽然有毒害我的心思,但定不会这么明目张胆,这毒是我自己给自己下的,而且中毒的症状,与【朱颜改】极为类似,为的就是将我中毒的事情顺理成章的揭露出来。

      父亲的目光在我和林姨娘之间游移,最终落在江云霜脚下——那里滚着几粒朱红色的药丸,正是刘三通特制的朱颜改!

      “这是什么?”父亲弯腰捡起药丸,脸色越来越难看。

      林姨娘突然跪下:“侯爷明鉴!这必是有人栽赃!”

      我暗中向张嬷嬷使了个眼色,老嬷嬷立即扑通跪下:“老奴斗胆...夫人当年病逝前,也是这般突然咳血.……”

      父亲身形晃了晃,仿佛瞬间老了十岁,怒目圆睁的盯着林姨娘,厉声呵斥:“林氏,这就是怎么回事……”

      06、
      林姨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钗环散乱,却仍强撑着仰头看向父亲,眼中含泪,声音颤抖:“侯爷!妾身跟了您二十年啊!”
      她猛然指向我,指尖几乎要戳到我的鼻尖:“就因为这个大小姐三言两语,您就要定我的罪?!”
      父亲面色铁青,攥紧的拳头指节发白。
      “二十年……呵。” 我冷笑一声,从袖中抽出一张泛黄的药方,递到父亲面前:“父亲可还记得,母亲病逝前半年,林姨娘曾亲自去城东‘济世堂’抓药?”
      父亲接过药方,目光骤然凝固——药方角落,赫然盖着刘三通的私印。
      “林氏!” 他骤然暴喝,额角青筋暴起,“你竟敢——”
      林姨娘脸色煞白,尖声打断:“侯爷!妾身冤枉!大小姐恨我,这是栽赃!”
      “栽赃?” 我轻抚袖口,一字一句道:“济世堂的老掌柜还在,父亲若不信,大可传他当面对质。”
      林姨娘猛地扑向父亲,死死拽住他的袍角,泪水滚落:“侯爷!妾身待您一片真心,您却只记着先夫人……妾身替您操持中馈十几年,可您连个正妻的名分都不肯给!”
      她突然癫狂大笑,指着江云霜道:“霜儿也是您的骨肉啊!可您呢?给大小姐定的是国公府嫡子,我的霜儿却要嫁个破落户的次子!”
      “啪!”父亲一记耳光狠狠甩在她脸上。
      “鬼迷心窍的东西!” 父亲气红了眼,指着林姨娘厉声呵斥:“你不过是丫鬟出身的婢子,怎么就敢觊觎着正室嫡妻的位置?从前毒害主母!如今还敢对瑶儿下毒!”
      江云霜哭喊着扑上来,抱住父亲的腿:“父亲!姨娘只是一时糊涂!求您饶了她吧!”
      父亲冷冷甩开她,挥手道:“江云霜禁足海棠苑!林氏灌入拆分,明日即刻押送家庙,为先夫人诵经赎罪!”
      当夜,梧桐苑烛火通明。
      秋棠匆匆推门而入,低声道:“姑娘,刘三通带着五个黑衣人翻墙进来了!”
      我摩挲着袖中冰凉的匕首,轻笑:“终于来了。”
      ——林姨娘不是束手就擒的人,她一定会求救。而刘三通,就是她最后的底牌。
      果然,不过半刻钟,院外便传来打斗声。父亲安排的护卫早有埋伏,将黑衣人尽数围剿。刘三通被按倒在地,满脸是血,却仍狰狞大笑:“江云瑶!你以为赢了?王府不会放过——”
      话未说完,他突然剧烈抽搐,咳出大口黑血,栽倒在地。
      “毒发?!” 我瞳孔骤缩,蹲下身掰开他的嘴——齿间残留着熟悉的褐色粉末。
      阎罗散!
      和谢临渊中的,是同一种毒。
      父亲脸色阴沉,正要下令彻查,二叔江瑾却突然带人闯入院中:“大哥!深更半夜闹什么?一个江湖术士死了而已,值得兴师动众?”
      他身后站着几个陌生面孔的护院,手按刀柄,虎视眈眈。
      父亲眯起眼,目光在江瑾和那群人之间游移,最终沉声道:“此事明日再议,都散了吧!”
      回到内室,我想起跟在二叔江瑾身后那些名义上送庄子上新选来的,实则却训练有素的陌生护院,心里隐隐约约有了些许猜测。
      我立刻唤来秋棠:“叮嘱李家镖局的人,去暗中查一查二叔身边那几个新来的护院,尤其是他们手腕——若有玄阴令的刺青,立刻回禀!”
      前世抄家时,那些黑衣人腕间,都有同样的印记。
      窗外,乌云遮月。
      刘三通临死前的呢喃,江瑾异常的维护,王府和玄阴令的关联……
      这一切,远比我想象的更加凶险。

      07、
      刘三通的尸首被草草拖出去的时候,我正站在西苑的廊下,指尖摩挲着袖中那杯早已备好的毒酒。

      西苑偏房内,林姨娘被捆在椅子上,嘴里塞着布团,发髻散乱,眼底盛满怨毒。见我推门进来,她挣扎得更厉害,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我慢条斯理地在她面前坐下,抬手示意秋棠把她嘴里的布团取出来。

      “贱人!你不得好死!”布团刚离口,林姨娘便歇斯底里地咒骂起来,“我咒你将来比我死得更惨,生生世世不得超生!”

      我笑了笑,抬手示意秋棠给她看一样东西——刘三通临死前吐出的半截舌头。

      “姨娘口口声声说刘三通是你的‘义兄’,可惜啊,你这义兄死前连一句完整的遗言都没留下。”我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声音轻飘飘的,却清晰无比:“他先是被打断了腿,再是被剁了手指,最后咬毒自尽的时候,连牙都崩碎了半口。”

      林姨娘的瞳孔骤然紧缩,脸色惨白如纸。

      “不可能……你胡说!”她猛地摇头,声音发颤,“三通哥他……”

      “他死得很惨。”我打断她,微微一笑,“就在前几日夜里,他带着五个黑衣人翻进梧桐苑,结果被我父亲安排的护卫围了个正着。他临死前还说——”

      我俯身凑近她,一字一句地重复刘三通的话:“王府不会放过——”

      林姨娘浑身一抖,眼底的恐惧终于压过了恨意,嘴唇颤抖着,半晌说不出话。

      我直起身,慢悠悠地从袖中取出那杯毒酒,放在她面前。

      “姨娘,你从前给我娘下的毒,叫【朱颜改】。”我轻声道,“今日,我请你喝的是【断肠散】,比‘朱颜改’更疼,更快。”

      她猛地抬头,死死盯着我,眼神癫狂:“江云瑶!你就不怕报应?!”

      我冷笑一声,抬手捏住她的下巴,硬生生把酒灌了进去。

      “报应?你们害死我娘的时候,可曾想过报应?”

      毒酒入喉,林姨娘很快开始抽搐,嘴角溢出黑血。她的指甲抓挠着椅子扶手,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尖叫,最终,她的身体猛地一僵,双眼圆睁,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死不瞑目。

      我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的尸体,声音极轻:“这才刚开始,你们欠我的,我会一点一点讨回来。”

      林姨娘的死,让江云霜彻底慌了神。

      她整日焦躁不安,在院子里来回踱步,甚至几次试图闯出海棠苑,都被拦了下来。

      我知道她在怕什么——林姨娘死了,她最大的靠山没了,她得赶紧给自己找一条活路。

      于是我故意放出了薛世子薛承宗即将登门拜访的消息。

      果然,消息传出去的第二天,江云霜就迫不及待地派丫鬟去锦绣坊买了新衣裳,还特意选了蝶恋花纹样的首饰。

      宴会上,薛承宗一身锦袍,人模人样地坐在席间,端着酒杯故作风雅地吟诗作对,眼神却时不时往江云霜身上瞟。

      江云霜娇羞地低着头,时不时抬眸看他一眼,蝶恋花的金簪在烛光下熠熠生辉。

      我冷眼看着这一切,心里清楚——好戏,马上要开始了。

      果然,当夜,客房那边传来了一阵骚动。

      等我带着父亲赶到时,江云霜衣衫不整地跪在地上,薛承宗则一脸不耐地整理着衣袍,嘴里还嘟囔着:“不过是个庶女,玩玩而已,何必大惊小怪?”

      我冷笑一声,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薛世子,婚约取消。”

      薛承宗脸色一变,随即嗤笑:“婚约?取消?江大小姐,你是不是太天真了?”他懒洋洋地整理着袖口,语气轻蔑,“大不了我娶你为妻,纳她为妾,这总行了吧?”

      “畜生!”父亲怒极,猛地一拍桌案,却因气急攻心,直接晕了过去。

      我冷眼看着薛承宗,直接下令:“来人!给我把他轰出侯府!”

      三日后,薛母带着薛承宗再次登门。

      她一进门就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得意洋洋地宣布:“侯爷,咱们两家到底是世交,事情闹大了对谁都不好。这样吧,我儿愿意娶云瑶为正妻,纳云霜为妾,只不过——”

      她拖长了音调,眼神贪婪:“侯府得多出三倍嫁妆,以示诚意。”

      “薛夫人,您儿子连御赐之物都敢典当给赌坊,可知这是什么罪?”我望着趾高气扬的薛母,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从袖中缓缓取出那枚御赐蟠龙佩,丢在薛母面前,冷冷道:“您薛家想娶我,不过是要我的嫁妆去填他的赌债吧?”

      薛母脸色骤变,薛承宗更是直接跳了起来:“你胡说什么?!”

      “胡说不胡说,去京兆尹衙门一审便知。”我微微抬眸,语气森冷:“薛家若不肯退婚,那咱们就鱼死网破,看看是谁先死?”

      最终,薛家咬牙签了退婚书,灰溜溜地走了。

      薛家刚走,江云霜就疯了似的冲出来,指着我尖叫:“江云瑶!你毁了我一辈子!”

      我抬手,狠狠甩了她一耳光。

      “毁了你的人,是你自己。”

      父亲冷冷下令:“来人!把江云霜送去家庙出家,非死不得出!”

      当夜,我独自坐在房中,窗外忽然传来一声轻响。

      我猛地抬头,却见谢临渊斜倚在窗边,唇角微扬:“没想到,江大小姐竟能靠自己退了婚,倒是一点都不给我施以援手的机会。”

      我淡淡瞥他一眼:“我想要做的事,只信自己。”

      谢临渊眸中闪过一丝欣赏,低笑一声,道:“三日后,醉仙楼天字间,别失约。”

      他翻身跃出窗外,声音随风飘来——

      “我会告诉你,侯府家破人亡的真相。”

      08、
      醉仙楼三层的雅间里,檀香混着雨前的龙井氤氲出淡淡雾气。

      我摩挲着指间的玉扳指,看着谢临渊从袖中取出一卷泛黄的密函。

      “三年前北境战事,你二叔私放狄戎大军过黑水关。”他修长的手指点在舆图某处,笑的意味深长:“你二叔早就投靠赵王府,赵王有异心,作为先帝暮年最宠爱的老来子,这些年他一直在觊觎帝位,意图谋反,为此,不惜与狄戎勾结,而你二叔,就是他们之间的联络之人,也是其中最重要的一枚棋子,这份礼单,就是狄戎大皇子给你二叔的谢礼清单。”

      谢临渊将一张礼单推到我面前,我展开一看,上面赫然列着黄金万两、战马千匹……,最下方还盖着狄戎皇室的狼首印,过往的记忆如浮光掠影般从脑海里闪过,前世抄家时,官兵确实从祠堂地砖下掘出大量金锭。

      “去年腊月,江瑾在书房暗格藏了这个。”他又推来一张对折的纸,展开后,我险些打翻茶盏——竟是永宁侯府的仿制官印,旁边还有半幅绣着龙纹的衣料。

      “他打算……”

      “栽赃谋反。”谢临渊冷笑:“如果我不告诉你,凭他这精密的布局,他会成功的,不是吗?”

      窗外惊雷炸响,豆大的雨点砸在窗棂上,我突然想起父亲前世被抄家下狱时那个眼神——那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难以置信的震惊。

      我谢过了谢临渊的好意,回府时,我故意让马车绕到西角门,隔着雨帘,果然看见二叔的心腹江安鬼鬼祟祟地溜出府门。

      “跟上去。”我低声吩咐车夫。

      马车停在城南一间不起眼的绸缎庄前,透过雨幕,我看见二叔江瑾正与一个戴斗笠的男子交接了什么,那人转身的瞬间,斗笠下露出一截狄戎人特有的小辫。我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事已至此,万万容不得拖延。

      当日夜晚,我主动敲响父亲书房的门,将这一切逐一告知。

      “父亲,江瑾狼子野心,此事已经迫在眉睫,若我们再不采取措施,等待我们的只是灭门之灾。”我言辞恳切。

      “荒唐!他怎么敢!他居然敢……”"父亲拍案而起,眼神中满是震惊:“云瑶,为父不是不信你的话,可这一切未免太过于不可思议……”

      “二叔今夜去赵王府未归,父亲若是不信女儿的话,可以让府卫去二叔书房的暗阁一探究竟,父亲,一旦二叔的阴谋落地,整个侯府几百口人都得死”我抬头直视他的眼睛,言辞愈发的急迫和郑重。

      父亲终于还是点头应了下来,唤来了心腹府卫,吩咐一番,半个时辰后,府卫匆匆归来,并且带来了比我们想象的更可怕的东西——一幅标记着永宁侯府各处暗道的地图,以及盖着父亲私印的“通敌密信”。

      “这是……我的私印,三个月前,你二叔借了我的这方印鉴,只说是要以侯府的名义拜访同僚,却不曾想他竟然做此之用……”父亲踉跄着扶住多宝架,红了眼眶,咬牙切齿的开口:“这可不忠不义,忤逆宗亲的畜生!”

      接下来三日,父亲以整顿府务为由,不动声色地替换了各处管事,可就在我们准备收网时,变故突生。

      这日夜里,我刚刚准备睡下,二叔带着一队禁军闯进来了,我冲到窗边,只见府门处火把如龙,二叔正对为首的将领说着什么。

      “快去告诉父亲,按计划行事!”我迅速从妆奁底层取出谢临渊给的玉牌塞给秋棠:“从狗洞出去,找镇北王府,去找谢临渊!”

      09、
      我将那些刚从二叔书房暗阁搜到的证据藏好,二叔就带着一群士兵,趾高气扬的冲进正院,脸上一副大义灭亲的正义凛然:“奉圣上和赵王口谕,搜查谋逆永宁侯证据!”

      “二叔好手段。”我冷笑,面上毫无惧意:“连圣旨都能伪造?”
      “住口!证据确凿!由不得你们狡辩!”他得意洋洋的指着士兵从府中几个红木箱子,箱子上都被摊开了,里面装着盔甲、布防图、龙袍等诸多象征谋反的物件。

      “自古谋反,无不是行踪隐秘,查起来困难重重,怎么二叔搜检侯府的谋反物证,却如此行云流水,轻而易举啊?要我说,二叔可真是比父亲这个罪魁祸首,更清楚这些谋反物件的藏匿之地呢。”我冷笑,继续盯着他。

      二叔脸色骤变,刚要说话,府门外突然传来整齐的铁甲碰撞声,一个冷冽的声音划破夜空,谢临渊的声音遥遥传来:“圣旨到——”

      谢临渊一身硬甲,披坚执锐,手持真正的明黄圣旨踏月而来,身后禁卫军的刀尖还在滴血,他看我的那一眼,仿佛隔了前世今生。

      他瞥了一眼趾高气扬的二叔,仿佛如同看恶心的虫豸,接着展开圣旨,当着众人,高声诵读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承天命,统御万方,赏功罚罪。今查赵王阴结党羽,图谋不轨。幸赖天威赫赫,已伏国法。永宁侯府庶支江瑾,勾结逆党,私通狄戎,栽赃忠良,着即褫夺江瑾承继之权,抄没家产,押赴刑部大牢,严加审讯!永宁侯府嫡支江琏,忠勤体国,无罪而释!钦此!】

      二叔突然暴起,袖中寒光直刺谢临渊心口!就在二叔的匕首刺向谢临渊的瞬间,我猛地抓起案上的茶盏砸向他的手腕。

      “叮——”匕首偏斜,擦着谢临渊的衣襟划过,禁卫军立即上前按住二叔,可他狰狞的脸上却浮现出诡异的笑容:“你们以为这样就结束了?”

      谢临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江瑾,赵王党羽已经悉数伏诛,陛下已下令,彻查尔等与狄戎勾结一事。”
      “查?”二叔啐出一口血沫,声音凌厉:“就凭你?一个病恹恹的毛头小子?赵王爷未雨绸缪,胜算在握,基本如今控股库,也有的是东山再起的机会!”

      我盯着他的眼睛,忽然想起前世抄家前,二叔曾独自去过城南的别院,回来时神色慌张。那时我只当他是去销毁证据,可现在……

      “谢临渊,我知道他把东西藏在了哪里!”我扯了扯他的衣袖,低声道。

      二叔被禁卫军压了下去,一刻钟后,我和谢临渊策马直奔城南,雨水打湿了衣袍,冷意渗入骨髓,那间别院我前世去过一次——江云霜曾得意洋洋地炫耀,那是二叔专门为她购置的嫁妆。

      在别院一番搜罗后,我们果然发现了一间宽阔的地下密室,密室里除了大量的金银财宝外,还有一只鎏金匣子,里面厚厚一叠密信,除了与狄戎往来的证据,竟还有一封关于本朝的各州各地的兵力布防图,这图一旦落在狄戎手里,狄戎攻入国朝,就如入无人之境。

      谢临渊唤来禁卫军,将密室的中的东西整理好,然后就匆匆入宫而去,三日后,宫里再次传出圣旨,二叔被下旨赐毒酒自尽,一众追随二叔的党羽也纷纷落马。

      谢临渊带我去牢狱里,看了他的尸体,我悬浮的一颗心,终于落下。

      10、番外
      次年开春,我十八岁的生日,我又一次等到了宫中的圣旨。

      这是宫中加封我为临安郡主,并且为我和谢临渊赐婚的圣旨,经过当初的一些列事情,以及这两三年的朝夕相处,我们早已是互生情愫,心有灵犀,我曾问他何时上门提亲,他却故意绕弯子说要给我个惊喜,原来值得居然是这个。

      我们的婚事,定在了八月初三,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
      大婚当日,满城红绸映得朱雀街如浴火海,我乘坐着郡主依仗的鸾轿,缓慢驶入镇北王府。

      夜幕降临,万籁俱寂,喜秤挑开盖头时,谢临渊的眉眼比前世我记忆中鲜活许多。

      待合卺酒饮罢,他突然握住我手腕:“夫人可还记得,前世临死前你说……若有来世……”.

      我心头剧震,酒盏当啷落地,他怎会知道?那分明是……

      “因为我也听见了,我做阿飘的时候,曾与夫人你这只阿飘,擦肩而过。”"他指尖抚过我惊愕的眉眼,声音温柔:“听见你说若能重来,定要护住所有人,所以我就想着,那我来护住你好了。”

      龙凤喜烛爆了个灯花,我望着他眸中跳动的火光,忽然笑出声来:“所以这一世,谢大人是来圆梦的?”

      “是啊,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来弥补我前生的缺憾了。”他低头吻在我眉心,

      仨年后,春日,镇北王府的海棠树下,谢临渊正教女儿练字。

      “母妃!”穿着杏黄襦裙的小丫头,举着歪歪扭扭的描红字帖字扑进我怀里:“父王说,这个字念瑶,说这个名字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是什么意思啊?”

      我抱起她,声音轻柔:“意思是,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等你长大了,你就懂了。”

      谢临渊也放在笔墨,走到我身边,抚摸着我的头发,低声呢喃:“云瑶,这是又在感慨什么呢?”

      我摇摇头微微一笑,对上他清澈的眼眸:“无事,我只是觉得……重活一世真好。”

      暮色渐浓时,天际最后一缕霞光穿透云层,将我们相叠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要延伸到再也不会到来的悲剧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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