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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哥哥,你吃糖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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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吻过地平线。
天边嗜血,残虹未消,八月底的榕城,傍晚还带着浓浓的燥热。
夕阳拖长尾巴,在不经意间,溜进屋内。沙发靠背处,两只兔耳朵时不时在金黄色的暖阳里晃动几下。
厨房里依稀有锅铲急促翻滚的声音,不过一会儿,好闻的菜香味儿从厨房里传了出来,勾得人味蕾大开,食指大动。
玄关处响起门铃声,厨房里的锅铲翻滚声随即停了下来。
许晴随手关了火,手里还拎着个大铁勺,她探出半个头,冲着那对兔耳朵喊了一声:
“一一啊,帮妈妈开个门。”
“喔~”
少女懒懒地应了一声,随即将面前用白兔奶糖搭建起来的漂亮屋子一把推散,从沙发上坐起身来,踢踏着拖鞋,顶着那双兔耳朵上前开了门。
入目就是顾清源一张笑眯眯的脸,看见顾一一头顶上那双肥大的兔耳朵,顾清源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略微有些同情道:
“你妈怎么总喜欢给你戴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随后整个人挤了进来,随手将夹在腋下的黑色的公文包放在了玄关处的柜台上。
“回来啦?”许晴手里从厨房里端出一盆鱼汤,招呼道:
“愣着干嘛?洗手吃饭啊~”
顾一一自觉地跟在许晴身后,去厨房拿了碗和筷子,一个一个在桌面上码好。
顾清源从卫生间洗完手出来,就着顾一一的身旁拉开了椅子,坐了上去。
随后,两眼充满饥.渴地在整个桌面上绕了一圈儿,像是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瞥了厨房一眼,见许晴注意力不在客厅,只顾着盛饭,这才歪着半个脑袋,压低声音问一旁的顾一一:
“一一,你有没有看见爸爸那瓶从盐城带来的泸州老窖?”
顾一一瞥他一眼,知道顾清源是酒.瘾又犯了。
她学着平日里许晴的语调,一本正经板起小脸,扯着嗓子道:
“爸爸,妈妈说了,你一个星期只能喝一次酒。”
顾清源昨天刚喝过。
顾一一说话的声音有些大,顾清源立马就急了,他一把捂住了顾一一的嘴,心虚地瞥厨房一眼,见许晴依旧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这才松了一口气,无奈道:
“我的小姑奶奶,小点声,待会儿你妈听见了,又得叨叨叨,受苦的还是咱爷俩。”
顾一一眨了眨无辜的眸子,嘴角有憋不住的笑意,点了点头。
顾清源松了手,老老实实坐好,视线落在那盆泛白的鱼汤上,模样有些心酸憋屈。
顾一一扯了扯他的袖子,卷翘的睫毛在白皙的脸上投射下小片阴影,她有些小欣慰开解道:
“爸爸,喝酒伤身!”
顾清源不理她,只是长长叹了一口气,满脸菜色地将目光落在窗台上的那几盆绿植上。
一个大男人成天被家里一大一小俩丫头片子管着,传出去像什么样儿?
顾一一继续扯了扯顾清源的衣袖,以为他是生气了,态度软化下来,她凑过去,轻声诱哄道:
“要不,我去给你买瓶鸡尾酒?度数小的那种。”
闻言,顾清源眸子亮了亮,但瞥见外面天色已晚,又觉得还是算了吧。
他刚要开口拒绝,便看到自家闺女说一不二,起身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去沙发上随便拿了件儿外套套在身上。
顾一一余光瞥见茶几上那一堆散乱的大白兔奶糖,想了想,随手抓了两颗放进外套口袋里,而后抓起玄关处的钥匙,穿上凉鞋就欲出门。
“一一,这么晚了,你去哪?”
许晴看了一眼餐桌,饭还没动呢,这小鬼就要去哪儿野了?
“妈妈,你和爸爸先吃,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许晴有些不放心地叮嘱了几句:
“咱们刚搬来这儿,周围还不太熟悉,你别跑远了啊~”
“快点回来吃饭!”
“知道啦妈妈。”
顾一一冲客厅里的许晴和顾清源做了个鬼脸,随后便“噔噔噔”地踩着凉鞋下了楼。
这儿是一片居民区,顾一一他们一家所在的这栋楼,是顾清源单位划分的公居房,对面是条小吃街,平时人口有些鱼龙混杂。
顾一一跳着下了楼,此刻外面红光散去,隐约能看到天上几朵尚未消散的黑云,大块大块堆叠在一起,不断在天空变换着形状。
她记得不远的地方有个生活超市,几天前刚搬来时,许晴曾带着顾一一去采买过生活日用品。
天色还没黑透,路面上却已经亮起了路灯,冷白的光线打在地面上,偶尔还有飞蚊在灯光下打转。
顾一一贴身穿了件儿白色的连衣纱裙,裙摆及膝,露出一大截细腻白皙的小腿肚,凉风习习,带来些许凉意。
她拢了拢身上的黑色西装外套,这才惊觉自己拿错了衣服,拿成了顾清源的。
衣服很宽大,完全盖住了顾一一露在外面的手掌。长度及膝,刚好能够盖住她的白色纱裙。
她就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子,模样看起来有些狼狈滑稽。
顾一一吸了吸鼻子,将袖子卷了两圈,露出活动的手腕,而后从兜里掏出一颗奶糖,有条不紊地剥开糖纸,扔进了嘴里。
那个生活超市距离不算远,但也不近,前方有条小胡同,如果能从那条小胡同里绕过去,起码能缩短一半儿的路程。
顾一一没有多想,凭借着先前的记忆,七拐八拐地绕进了那条小胡同。
胡同里夹杂着臭水沟里的腥臭味儿,有些刺鼻,顾一一放缓了呼吸,
这小胡同里其实是有两颗路灯的。
先前来的时候,因为是在白天,路灯没有亮,所以她并没有注意到这路灯居然是坏的。
万幸,胡同拐角的那一颗虽然也是坏的,但却仍旧亮着微弱的冷光,只是时不时还会闪烁几下,加强胡同里的亮度,看起来有些莫名地诡异。
寻着光源,顾一一吊着胆子,很快就穿梭到了拐角尽头。
冷白的灯光倾泄而下,空气有些安静,伴随着几声悠远的蛐蛐声。
夜,寂静如水!
墙角深处,靠坐着个少年。
少年耷拉着脑袋,额前柔软的碎发垂了下来,掩盖住了眼底的情绪。
他背靠着粉白的墙壁,一条腿曲着,另一条则大喇喇地摊放在地面,刚好挡住了顾一一前行的路。
她愣了一下,想着这么不声不响从人家腿上跨过去不好,刚想开口麻烦人家把腿收一收,少年似乎就注意到了面前的动静,抬起了头。
眉目清明,但却有股怎么也化不开的戾气,带有明显的攻击性。
四目相对,顾一一眨了眨眼,被他眼睛里一闪而过的不耐烦给吓到。
她偷偷打量了一下矢新意。
淡蓝色的T恤罩在少年略显单薄的身上,下.身穿着条白色的休闲裤子,原本该是干干净净的少年,白色的耐克鞋上却染上了泥污,T恤上也微微染上了血迹。
头发有些凌乱,额前一纽碎发,柔和地盖在眉心,整个人张狂又美好。
这是一场兵荒马乱的相遇。
顾一一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或许是少年微微上挑的眉眼在看清她时略微收敛了锋芒;又或许是这样冷清的夜里,少年孤身一人显得有些过于孤单。
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掌心里已经放着一颗大白兔奶糖。
暗道里有微风吹过,隔着糖纸引诱出丝丝缕缕的奶香味儿。
“哥哥,你吃糖么?”
树叶筛落满墙月光,矢新意敛了敛眸子,眼尾促狭,眼底滑过一抹探究,却没有伸手接过女孩儿手里的糖。
“哥哥,你吃糖么?”顾一一脾气很好地又重复了一遍,声音软软糯糯的,有些好听。
矢新意视线终于从她的掌心滑到头顶,最终落到了她头顶的两只白兔耳朵上。
过了好久,他才鬼使神差地抬起手,轻轻地,犹豫着,接过了女孩儿手心里的糖。
指骨在相互触碰的一瞬,显得有些冰凉,就像这手的主人一样,整个人看起来清清冷冷的。
矢新意全程没有说一个字,直到顾一一顶着那对兔子耳朵走远,矢新意这才低头,看了看手心里的奶糖。
这是小孩子才喜欢吃的东西,他已经很多年不吃糖了。
也从来,没有人愿意主动伸手,递给他一颗糖……
矢新意动作有些笨拙地剥开糖纸,露出一颗白胖胖、圆润润的奶糖,而后迟疑着,将糖放进了嘴里。
七分甜,刚刚好,是他最喜欢的味道。
*
奶糖在唇齿间融化,矢新意看了一眼顾一一消失的方向,紧皱了皱眉,靠墙站了起来。
月光拉长身影,少年双手插兜,跟在女孩儿身后,一起消失在了胡同的转角。
顾一一从胡同拐出来后,想着刚才那个哥哥衣服上的血迹,就一直提心吊胆的。
这片儿区似乎没有她想象得那么安宁。
浑噩势力,总在夜间出没,顾一一只要想到新闻里那些在胡同里发生过的惨案,就觉得脊背发凉。
她突然有些后悔,不该这么晚了还一个人出来,更不该为了节省路程而钻胡同。
此刻,她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赶紧到生活超市,替爸爸买好酒后再从大马路上回家吃饭。
人生就是那么奇怪,有时候,你越怕什么,就越遇到什么。
迎面逆着光走来四五个男人,为首的那个纹着条大花臂,染着一头黄头发,整个人看起来吊儿郎当的,有些像是社会上的混子。
顾一一梗着脖子,快步从这群人身边擦了过去,才走出去没几步,就听见背后就传来尖锐的口哨声,夹杂着浓浓的混混气息。
她整颗心都悬到了嗓子眼儿,喉咙有些发紧,不管三七二十一,抬腿就狂奔了起来。
身后隐约能听到有急促的脚步声跟着自己,顾一一几乎快哭出声来,一个劲儿在黑夜里拔腿狂奔。
肩膀突然被人从后面握住,来人动作略微有些粗暴,带着重重地不耐烦,奇怪的是,却并没有弄伤她,反而一把将她摁在了身后的白墙上。
“啊~~~”
顾一一尖叫出声,抬手捂住自己的耳朵,不敢抬头,后背贴着冰凉的墙壁,凹凸的地方咯得她后背生疼。
耳边传来利器在地面上滑过的声音,“刺啦”作响,听起来莫名有些渗人。
顾一一眼角憋得通红,微微眯开一条缝儿,余光看到半截钢管,正有节奏地在身后的白墙上划拉。
头顶传来少年蛊惑慵懒的警告:
“小朋友,晚上的时候,不要一个人走夜路,会遇到大灰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