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抓鬼了》林清安

17、殊途

　　魏清一抬头看了一眼阳光，有些恍惚。喃喃道：“我竟已经忘记上一次站在阳光下是什么时候，又是什么样的情景了。”
　　她带着夏清琪走到一处荒地。
　　那是一座孤坟，坟头长满了杂草，能看出来已经很久没人来清理过了，与魏清一记忆中上一次离开时的情景一样。
　　“他们，竟一次都不来看你吗。”魏清一自嘲的笑了笑：“也是，人鬼相恋，不被世人接受的爱情，他们又怎么会管你呢。”
　　夏清琪疑惑地看着魏清一：“小魏，他是？”
　　“我的爱人。”
　　魏清一蹲下身拨开杂草，轻轻抚摸着那块竖起的木板，上面凌乱的刻了些字。
　　夏清琪认得，那是魏清一的字迹。
　　“颍州薛家的公子，曾是朝堂新贵，深受皇帝重视，风光无限，可是他遇见了我。”魏清一将头靠在刻有名字的地方，闭上了眼睛：“我的薛郎，亡于一个春日的夜晚，亡于我们大婚的前一夜。他最爱戴的父亲亲手将那只我送予他的匕首刺入了他的胸前，对他说了一句‘人鬼殊途’他是因我而死。”
　　“小魏……”夏清琪忽然回想起了百年前的一个晚上。
　　魏清一穿着一身红色的衣服，双眸红肿，身上沾了些血迹，整个人像丢了魂一般。
　　当初夏清琪并不清楚她发生了什么，只记得从那以后魏清一再未踏入人间一步，连性格也变成了如今这样淡漠。
　　此刻夏清琪终于明白了，原来那天的一身红色是魏清一的嫁衣，原来她曾经也是那样爱笑的一个性格。
　　“夏儿，我之所以不让你偷跑出去是怕你也经历和我一样的事情，后来不阻止你是因为我看到了你的眼神，我懂得这种美好。你这一生与他仅相遇这一次，从此以后这份情与这个人都不会再遇见第二次了。”魏清一眼角流下一滴泪，苦笑道：“我也是。”
　　一阵寒风吹来，带着血肉撕裂的声音，撕碎了魏清一的话，魏清一的笑容定格在脸上，眼里依旧是自己亲手刻就的薛郎二字。
　　“小魏！”耳边是夏清琪撕心裂肺的叫声，可心中却一片平静。魏清一感受到夏清琪将自己抱在怀里，带着慌乱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
　　魏清涣散地看着的看着夏清琪，用尽了全部力气向她挤出几个字：“快……快跑……别回来！”
　　温热的血沾满了夏清琪的手，她拼命地捂住那个伤口，却已于事无补。
　　正不知所措的时候一双手将夏清琪拉了起来，她下意识的阻挡，却被人反扣住。
　　一回头看见了林晗充满担心的脸：“快！跟我走。”
　　林晗不顾夏清琪的反抗拉着她离开了这个地方。
　　离开了支撑倒在地上的魏清一看着夏清琪离开的背影笑了笑：“夏儿，希望你的结局与能我不同。”
　　最后的瞬间，魏清一眼前出现了那个俊美的少年郎，他身着一身婚服，伸出一只手，笑着说道：“一一，过来，我们去成婚。”
　　魏清一阖上了眼睛，倒在了薛郎的坟前，嘴角含笑：“好啊，薛郎，我们去成婚。”
　　夏清琪被林晗带到了一个河边后甩开了林晗的手，喊道：“你干嘛带我离开啊，小魏还在那儿呢，我要回去，我怎么能把她留在那里啊。”
　　夏清琪心急如焚，也顾不得细想林晗为什么会出现，只想着赶紧去救魏清一。
　　林晗拽回了夏清琪，抓着她的肩禁锢着她的动作：“夏儿，你那个朋友已经死了，那种剑你还不认识吗，那是专门为你们鬼而制的，凡是被这种剑射中的鬼，皆无幸免，你现在过去也是送死。”
　　夏清琪愣在原地，看向林晗的眼里充满了不可置信：“你...你知道我们是鬼？”
　　林晗点点头，关切道：“一开始确实是不知道的，后来，我父亲给了我一块能感知气息的玉佩。”
　　“那你为什么还跟我在一起？”
　　“因为我相信你与其他的鬼不同。”林晗小心翼翼地抱住了夏清琪，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安抚道：“夏儿，我不在乎你是人还是鬼，只要是你就行。”
　　夏清琪指尖颤抖地回抱住林晗，轻闭上了眼睛：“林晗，谢谢你。”
　　接着问道：“林晗，你怎么会出现在这，杀小魏的人是谁？”夏清琪语气中的恨意让林晗一僵。
　　林晗：“夏儿，为什么要问这个。”
　　“为什么？”夏清琪激动地说道：“他们杀死了小魏，我当然要去找他们报仇。”
　　林晗叹了口气犹豫着开口道：“对不起夏儿，是我。”
　　林晗感受到怀中人的僵硬，他看着离开自己后退了一步的夏清琪有些慌张：“夏儿。”
　　“你……你说什么？”
　　“……当时，你背对我，我并未认出那是你，我只当你们是普通的在白天逃出来的鬼，后来你抱住了她我才认出你来，夏儿，对不起。”
　　“……”
　　夏清琪突然就笑了起来，崩坏的笑意中藏着无尽的悲伤：“因为是鬼，因为是白天逃出来的鬼。她这一生从未做半分害人之事，就因为她是鬼，就因为她在白天出来了，她就该死吗。”夏清琪推开试图走上前的林晗，声嘶力竭：“那我呢，你若是后来没有看清我，是不是也要连我一起杀了啊。”
　　“凭什么我们鬼就不能白天出来了啊，凭什么你们想杀鬼就能杀，我们做一点伤害人的事情就要被钉在耻辱柱上，凭什么啊！林晗，我也是鬼，我也在白天出来了，你把我也杀了啊，你杀了我。”
　　“夏儿！”林晗无助的向夏清琪伸出手，却再一次被无情地推开。
　　夏清琪满脸泪水，她胡乱地抹了把脸，看向林晗，满目凄然：“小魏说得对，人鬼殊途，你我终究是没有可能的。林晗，我承认我是爱你，但我现在也明白我们不可能了，你走吧，别再让我看见你，我怕我会忍不住给小魏报仇。若是那样，我可能会疯。”
　　看着夏清琪决绝的样子林晗张了张嘴，最终也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他们二人之间，带着误会，隔着仇恨。更隔着整个世俗。林晗看着满脸泪水的夏清琪，转身离开。
　　明明我们之间仅有一步之遥，却永远无法相拥。
　　或许这二人早就该明白，不被世俗所允许的爱情，即使近在咫尺，也永远会隔着世俗的眼光，而世俗的眼光恰恰又是最能摧毁一段感情的东西。
　　五月之后
　　“主上，那群人类太过分了，对我们大肆杀戮，我们不能再躲下去了。”
　　“对，不能再这样了，我们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付出代价！”
　　堂中一片混乱，夏清琪坐在椅子上看着底下群鬼丑陋的嘴脸，一阵恶寒。其实人和鬼又有什么区别呢，不过都是一样的自私无知罢了。
　　一道威严的声音响起，身居高位的人看向自己：“夏儿，城中有一林家，他家的大少爷手中握着他们特制剑的钥匙，你去将钥匙偷过来。”
　　熟悉的姓氏让夏清琪心中一颤。
　　...或许是同一个姓氏，是我多想了吧。
　　夏清琪起身行了一礼：“是，父亲。”
　　由于不知道谁制定的规矩，人们在白天活动，而群鬼只能在夜晚活动。可没有人会一直喜欢黑暗，慢慢地，一些鬼便喜欢在白天出现，不撞见人也好，若是撞见了人，便总会生出一番事端。
　　久而久之，人类便出现了一个专门的组织，以抓捕在白天出现的鬼为任务。人鬼之间的恩怨便就此结下。
　　黑影窜过，夏清琪顺利地找到了林家大少爷的房间，轻松地将他的将他身上的钥匙取走。
　　临走时，夏清琪瞥见这张略有些熟悉的脸有些出神，这是与记忆中的那个人有着五分相似的脸。
　　夏清琪不敢再盯下去，林府戒备森严，再待下去自己会被发现。
　　夏清琪轻轻带上房门，转身就看见了表情狰狞的一帮人，而人群中前列的一人便是房中与之有五分相似的面容。
　　夏清琪终于明白屋中那张脸为什么熟悉了，原来并不只是同一个姓氏，林家大少爷是林晗的哥哥，而这，是林晗的家。
　　“拿下她，鬼女，你竟真的敢来，真是大胆。”
　　夏清琪这才明白原来自己能这么顺利地拿到钥匙不过都是他们设的一个圈套，夏清琪浑身僵硬地看向林晗，那你呢，你也在这个设计之中吗。
　　林晗看着夏清琪的目光向自己投来，便明白她怀疑了自己，林晗张了张嘴，无声的说道：“快跑。”
　　反应过来的夏清琪立马向一旁的墙上跑去，与此同时，百鬼出巢，城中火光四起，顿时一片哀嚎。
　　夏清琪呆立在墙上看着这一切，满目悲凉。尸横遍野，人鬼的尸胡乱地躺在地躺在地上，夏清琪很想让他们停下来。可是却为时已晚。
　　这时，一个人从后面追了过来，喊道：“鬼女，去死吧。”
　　夏清琪躲闪开那人刺过来的剑，下意识地抽出自己的剑向前刺去。
　　剑影闪过，剑刺破血肉的声音清晰地传到夏清琪耳朵里，看着对面的人胸口被刺目的红色晕染，夏清琪愣在了原地。
　　底下人叫喊着说要拿下她，外面人鬼此起彼伏的哀嚎声，周围的一切画面，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她满眼就只有这一抹红色。
　　良久，夏清琪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眼泪夺眶而出：“怎...怎么是你，刚...刚刚明明不是你的。”
　　林晗跌倒在墙头上，刚才追过来想要杀夏清琪的人已经被林晗推在了地上。林晗伸手制止了底下追过来的人，看向夏清琪。
　　林晗抹掉了嘴角的血，脸上是一贯温柔和煦的笑容，就连那双笑眼，也像二人第一次相见时一般：“我不想让你的手上沾满鲜血，可若是无法避免，不如是我。夏儿，别再这样了，我知道的，盗取钥匙也好，杀人也好，这都不是你的本意。”
　　夏清琪紧盯着林晗渗血的伤口，嘴里喃喃道：“是你们...是你们先开始的，我们，我们不过是反抗。”
　　魏清一死时带来的崩溃再次袭来，她慌忙的摁着林晗胸口流出的血：“林晗，我是鬼，我跟他们是一样的，我也是残暴的。所以...所以你不能死，对，你不能死，你听见了没有林晗，你若是，若是死了，我就...就把他们全都杀光。”
　　夏清琪脸色难看到了极致，眼里的悔意也到了极致。
　　手上源源不断地传来鲜血的温热感，血腥之气环绕在二人之间，
　　“你听见了没有林晗，你不能死，你不是想要保护他们的吗，你别死好不好。”
　　林晗颤抖地从自己脖子上解下一根项链，那是用红绳系着的一个折扇形状的项链：“夏儿，这个是我母亲留给我的，我把它送给你，你收好它行吗。”
　　“不，”夏清琪摇着头后退，“我才不要，你自己留着它，我才不要这个呢，你要是死了我就把它扔了。”
　　“我知道你不会的。”林晗苦笑着向夏清琪伸出了手，颤抖地说道：“夏儿，我想吻一吻你，在这浓重的黑夜之中，我想吻一吻你。”
　　无尽的长夜被匆匆来迟的一抹亮光划破，当太阳再次高悬于空，当所有颠倒的事物再次回归原点之际，夏清琪低头吻住了林晗。
　　一对相爱之人面对着世人的眼光拥吻着，妄图想要向世人宣布他们这可怜的爱情。可下面的人鬼早已杀红了眼，无人看到他们的抵抗，更无人再去管他们的情深义重。
　　林晗的手渐渐垂落，夏清琪抱着林晗，凄然地望着下面人。
　　冷漠的目光射在自己身上，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上无不显示着对这份感情的恶心之意。
　　夏清琪掏出林晗随身携带的匕首，缓缓地插入了自己的心脏，夏清琪看着这张再也不会出现笑意的脸，伸出手抱住了他。
　　我们的爱起源于盛夏，亡于寒冬，亡于这世俗的枷锁之中。
　　这一战注定是没有结果的，横尸遍野，一片废墟。
　　林家墙头有一名穿白衣的男子与一名穿黑衣的女子，彼此相拥。
　　据说林家曾试图将二人分开，可无论用多大力气也无法将相拥的二人分开。最终还是林家大少爷出来阻止，这才作罢，只得将二人一同安葬。
　　只不过从那以后林二少爷的坟在无人踏足过。
　　一切又恢复了常态，白昼与黑夜再次分离，永远无法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