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1、第三十一章 ...
-
嗯,好香呢,味道似乎是我钟爱的酒酿丸子……
灶台那边火光跳耀,偌大的厨房,分明只有子昭忙碌的身影,实不知这贾无道此人,方才到底如何入了梦来。
“你这盹打得倒是又久又沉,夜都深了。”子昭这时回过身来朝我笑了笑,大约是瞥见我神色不对,愕然之下,忙放下手头的活儿,走进前来端详着我道,“怎么两眼红通通的,可是发了噩梦?”
“哦……”我揉了揉眼睛,指尖所过果然微微湿润。方才一梦却是古怪,我打从娘胎落地便没有见过生父,怎会晓得父亲的摸样,还有父母年轻时候的往事。可偏偏就梦到了,还那样真切。
说出来谁会相信呢,他这一问我倒不知怎么开口,不由装出还没醒过神的样子。
子昭半晌不见我回答,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道:“罢了,梦魇之事不提也罢。”说着去端了只碗过来,“来,趁热试试这酒酿丸子对不对胃口。”
香味扑鼻,叫我心情怎能不好,“你怎么知道我好这儿口?几时同你说过的?”
子昭微微翻了翻白眼,“早前,你还很讨厌本公子、看本公子处处不顺眼那会儿,我家嫂子、你家小姐,手谈时透露予本公子的。”
“……”我就知道又是蔓吟,正值幽怨,一颗滚烫的糯米小丸子被喂进了嘴里。
猝不及防,我被烫了个正着,只听得咕噜一声,滑溜溜的小丸子就这么滑进喉底,一路滚到了胃里,烫得我眼泪直流。
“啊!我、我明明吹了!”子昭见我许久不能出声,也是慌了,“有碍么?要不要紧?”
我摇摇头,好不容易缓过劲来,舒了一口气擦了擦眼泪,有些哭笑不得地道,“往后啊,你最好先试试,我不能保证自己下次还能活过来。”
子昭脸上一红,干笑一声,讪讪道,“也是头一遭,倒是我好心办了坏事。这回算是长了记性。”
心有余悸,我俩相视失笑。
不敢再劳某公子哥大驾,我自己端过那碗酒酿丸子重新品尝起来。
“味道如何?”
“好。”
“当真?那好在哪呢?”
“说不上,但凡你做的,都好。喏,忙活了一宿,你也尝尝。”
“我说玉苓……”
“嗯?”
“霁云兄他……”
子昭终于还是开了口。他在担心卫召南,我很清楚比起柳苌楚,他真正介意的其实是卫召南。只因为那次我扭伤脚之后,卫召南对我的关切已便不再有所保留。期间林子秋邀他上林家对弈,赶上子昭也在场,卫召南亦是毫不掩饰对我的好感,两人之间颇有些剑拔弩张的味道。为了宽子昭的心,之后我闭门谢客称病不出,卫召南是个通透之人,几次造访无果,估计也明白了我的心思,终于不再现身。
转眼到了中秋,这天一大早,我硬着头皮找到柳苌楚,向他告了假回徐府帮忙。虽然日日碰面,但这段时间,柳苌楚几乎没怎么搭理我。今次没有两样,见了我他只当我是空气,自顾自低着头理他的账,一声不吭。我习以为常,只当他默许,又请示过蔓吟,这才回徐府,帮着众人准备晚间祭月之事。
因着要应付林家那一大家子,徐府的祭月仪式,蔓吟和林子秋姗姗来迟。他夫妇二人已在林家用过饭,于是等仪式完毕,我们便捡了小院清净一隅,就着一泡生普洱,坐在灯笼底下一面品尝月饼一面聊着天,算是过了这月圆人圆的中秋佳节。
几个月过去,徐尚对蔓吟的关怀丝毫未减,不夸张的说,仅仅一句“注意休息”,他竟可以用他那平稳无比的声调,叮嘱了不下五十回,听得蔓吟一整晚闷嚎不已,连我的耳朵,也几乎长出了茧子。
然而对林子秋呢,徐尚的态度却始终不咸不淡,虽不至于冷漠,但对对方鲜少问闻,丝毫也没有亲人之间那种热络的感觉。而林子秋对此似乎不怎么意外,他生性沉静寡言,素来没有搭话的习惯,今晚依旧没怎么开口,只微笑望着他们父女闲聊,有礼有节的,但在外人看来,是绝对没有任何不妥的地方。
“哎……”瞧这情形,徐尚怕是心结犹在呀。
我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前方这时传来蔓吟的声音,“跟紧了玉苓,莫走丢喽。”不远处,她挽着林子秋,望着满街彩绸灯笼,谈笑风生。
游人如织。大街小巷里充斥着掷骰的清脆声和人们的欢呼声。人潮拥挤的地方,我不争气地被几名小娃娃挤到街边难以前行,再见蔓吟他们正在对街挑选泥人,遂不着急,正好停下脚步,仰望一直没有闲暇观赏的明月。
许多个年头,娘会抱着我,坐在院子里望着夜月,任凭塞外的晚风,将她口中的轻喃徐徐地吹远。
月圆,人未团圆。那句“云谁之思”承载了她太多的思念,然而于我而言,她思念之人,却不曾为我所眷恋,或许,没有见过便不会太多有牵念,又或者,那个人在我心目中位置,这些年早已被徐尚取代,生我者,不如养我者来得亲来得切,只是偶尔还会期待着缘分,期盼着今生今世,能够与那人见上一面……
“良辰美景不多得,这位姑娘孤身赏月,难道不觉寂寞?”却在此时,有个声音从旁响起。
不必回头,我便知这句戏谑出自谁人之口。胸中愁绪蓦然散了大半,不禁一笑,答道:“是啊,确有些寂寥,但不知公子有何高招,能解小女子心头之苦呢?”
“这好办。”掌心一热,身旁之人握住了我的手。心间顿时暖洋洋的,但听他轻轻笑道,“本公子不胜荣幸,与你作伴。”
“呵呵。”上苍待我终是不薄的,不管是过去或者现在,身边总有那么些人,在用心关怀着我。
夫复何求?
陵谷沧桑,何所畏惧,若不弃,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咦!那不是子昭么?!”
坏了!没等我反应过来,身旁某位已迅速将我俩紧握的双手背到身后,朝对街那一对璧人用力地招手,欣然唤道:“哥,嫂子,是我!”
冷汗迭冒,我心虚地挣了挣手,却没有成功,怕被看出破绽,赶紧朝蔓吟他们扯出一个笑,一个很僵硬的笑。
好在街道拥挤,蔓吟他们无法靠近。林子昭,可不就是觑准了这点!于是在其兄长用眼神遥遥示意我俩自便之后,他便堂而皇之地拽着我逛起了夜市。
“你上哪处借的胆,若是被发现了如何是好?”
“你当他们果真看不出端倪么,哼哼,我兄嫂是何等人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好吧,我承认有些时候,我是比较自欺欺人。精明如林子秋,聪慧如蔓吟,外加林家无孔不入的眼线,其实子昭与我的关系,并非密不透风。
广袖下十指紧紧相扣,夜又深了几许。举头见有谜面,子昭兴致高昂摘下几张解答,轻轻松松便得了只镯子,不容分说套上我手腕,笑言要一辈子套牢。
我苦笑不已。趁着他到银庄兑换碎银的空当,在街边淘了本传奇,就着灯市的光亮,打发起时间。
正读到趣处,忽然听到有人招呼。抬头一望,只见卫召南一袭素衫,笑容和煦,从街心走了过来。
“多日不见,姑娘近来可好?”他比上次略瘦了一些,目光清朗,透着喜悦。
该来的躲不过。
我心头苦笑,礼数上却没有短了人家,只道:“托福,一切安好,却不知公子也喜欢热闹?”
卫召南摇了摇头,微微笑道:“不过是闲来无事,外出沾点人气。倒是你,何以一人在此?”
我道:“并非孤身,只是先前与姑爷小姐走散了,二公子又有事临时走开,交代我先在此候着。”
“呵,原来林贤弟也来了。”卫召南听罢颔首一笑。
我诚实地点了点头。这时他定定看了我一眼,遂从袖下取出一只信封,双手托予我道:“此等佳节本该备上厚礼,奈何在外匆忙,小生只能送一纸单薄,望姑娘切莫嫌弃,权且收下吧。”
以信为礼?这可把我难住了。他若相赠丰厚之礼,我自可婉言谢绝,但这扁扁的一封信,我反而不好推托?
“姑娘莫要多心,这仅仅是应景之作,小生保证,绝不会有任何为难姑娘的地方。”卫召南看出了我的迟疑。
我为他郑重其事的担保松了一口气,可就在接过信封的瞬间,我感觉自己的身子,仿佛被一道剑芒生生穿透了,当下吓得连道谢都忘了。
那剑芒是人的目光,锐利、冷酷,和蔓吟出嫁当天我感受到的那道目光如出一辙。
“你还好吧,玉苓姑娘?”卫召南唤了我一声。
我回过神四下张望,并没有找到那道目光的主人,内心忐忑,只好问他:“这信,我可以留到家中再拆看吗?”
对方笑了,“自然。毕竟这街上灯影昏暗,容易伤了眼睛。”
卫召南倒是别出心裁。
那信封内装的并非我所担心的情诗,而是一张墨迹犹新的小像,不难看出他描绘的,是我站在灯下看书的模样。
说丝毫没有感动,那是绝无可能的。然而真正令我刻骨铭心的,却是夜市之中那道冷厉的目光。
那道目光的主人会是谁呢?
像是数年前那位?
为什么那道目光其中的恨意那般强烈?
难道……是因为卫召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