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相随》阿鹂

24、第二十四章

　　是的，尽管这些年徐尚和蔓吟皆视我为亲人，然而我们，终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这一点，我从不敢忘。
　　所以凡事战战兢兢，以至于时常被蔓吟数落生分。
　　但固然我见外，却从来不是因为自卑，试想我若将自己孤立起来，那必然会辜负他父女二人一番情意、辜负了上苍的垂怜。
　　可惜的是，柳苌楚不懂，他不了解我与徐尚蔓吟之间‘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感觉，也不懂得，如何去尊重别人……

　　“诶，你怎么了？”埋首双膝正难过，忽有人轻轻碰了碰我的肩头，那声音熟悉透着关切，并不属于柳苌楚。
　　抬起头，果见林子昭正蹲在前方，我暗道不妙，忙别过脸一抹泪，道：“没事，只是叫沙子迷了眼，有些难受。”

　　林子昭扳过我双肩，一脸严肃道：“撒谎也找个好一点的理由，眼下这西院风平树静的，哪来的尘沙。”神色转而柔和，宛声道，“瞧你嗓子都哭哑了，还说没事，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一个人坐在地上？”
　　“我说了，没事……”经他这么一提，我后知后觉，蓦然才觉喉咙干涩得厉害。满腔委屈这时复又翻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和他别扭上了，“哑就哑了吧，我想哭便哭，也没碍着什么人，若是你嫌太吵，我大不了回自己屋里去。”

　　“你这是什么话！”林子昭又气又急道，“我既撞见你如此反常，自当是会担心的，又岂能不问缘由，莫名其妙恼你呢。”
　　我咬了咬唇咽下眼泪，轻嘲笑道：“谁又晓得呢，充其量我只是个下人，有没有人搭理都是一样的，主子们要是不关心我，我反倒自在。”
　　“你！”林子昭闻言气结，剑眉倒蹙瞪着我，样子好不恼怒。我本以为他必走无疑，哪知他自己气了一阵，居然留了下来。
　　“我不知道别人什么想法，但在我心中，从来没有把你当下人看待过。”一字一句，他凝视着我，深深的道，“信不信，随你。”

　　“你……”
　　该信么？为什么此时此刻我不甘尽散，只剩下心脏在咚咚直跳呢？
　　我一句话也对不上来，生怕说错一句便惹恼了他，从过去到现在，没有一次如此渴望他留在身边。
　　“说吧，为什么哭呢，是你遇见了什么难事，还是有人欺负你？”
　　“没有，什么都没有，真的……”
　　林子昭不奈烦地摇摇头，“实话，我要听实话，你这个样子根本瞒不过我。”扶着我的肩，他表情认真又问了一次，“快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何事？”

　　我的眼眶微微发热，却说不出，也说不得。
　　起身欲逃，却被林子昭拦住去路。他道：“你不说，我自有办法让你开口，随我来！”遂拽过我的手，将我生生拖至蔓吟面前。

　　蔓吟可没有什么耐性，询问三次无果，立时火冒三丈，“砰”的一拍桌，几近怒吼，“倒是说话呀！你哑巴了吗！”
　　“真的没事！你要我重复几遍！”也是急了，我的嗓门有些大。倘若没记错，这大约是自己第一次真真正正地顶撞她。
　　“你！你！”蔓吟气煞，手指颤抖指着我，一张秀靥涨得通红。

　　邻座的林子昭见状，慌忙劝道：“嫂子请息怒，身子为重，您可千万别动肝火，这丫头是明事理的，既然她现在执意不肯交代，那想必确实有些苦衷，又或者从头到尾，当真是我们多虑了。”
　　“哼。”蔓吟冷笑一声，道，“你不了解她，她就是个软柿子，从来都是打碎了牙往肚里咽，即便被人捅上一刀，到了血流不止的地步，她也不敢吱声、不敢求救。”随即目光含恨望向我，冷冷道，“苏玉苓，你是不是觉得你家小姐我不够分量，没法替你做主？”

　　“我……我岂敢，我突然间想我娘了不成么，你再别生气了……大夫说过你不可以随便动怒的……”禁不住坠下泪来。五年了，她还是头一遭连名带姓地唤我。
　　“少来！你既拿我不当自己人，又管我死活作甚！”蔓吟怒气未消，“你以为你矢口否认，我就拿你没辙、找不出真相是吗？”说着用力一拍桌，朝门口怒道，“来人！给我传柳管家来！”

　　我心房一缩，“小姐你！”
　　蔓吟却幽幽地笑了，“急了是吧？急了就对了。天大的笑话呀，你也太小瞧本小姐了，我就算再迟钝，轻易也能猜出这整个家里谁最能给你气受。”
　　我，“……”于是没过多久，柳苌楚便入了堂屋。

　　挺直了身板站在屋子中央，柳苌楚看也不看我一眼，我却不难从他眼角找到，他对我的厌恶与鄙夷。
　　他对蔓吟一贯冷淡，就如同蔓吟不待见他一样，现下，他便只向林子昭询问：“却不知二公子找苌楚前来，所为何事？”

　　“哦，是这样的柳大哥，玉苓她……”
　　“玉苓她受了些委屈。”蔓吟截过了林子昭的话，纤指捻起茶盖，低垂着眼帘慢悠悠吹了口茶，淡淡的道，“因而本夫人想请问柳管家，是否知道那为难她的人，是谁？”
　　柳苌楚面无表情，良久，目光寒洌朝我看来。

　　我头皮发麻，情不自禁退了一步，但见他嘴角上挑，似笑非笑问：“你当真觉着自己委屈了么？”
　　我含泪难答，摇头也不是点头也不是，我本无心告状，奈何这误会还是越结越深。

　　“柳管家，你可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蔓吟放下茶盏，双手交叠置于膝上，面带微笑，整好以遐。
　　柳苌楚皮笑肉不笑，道：“夫人以为还有这个必要吗？您不是早就已经认定，我就是罪魁祸首？”
　　“难道不是？”蔓吟好笑着反问。
　　柳苌楚哼了一声，道：“权当是吧。不过还请夫人在责难之前，最好先弄清楚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否则，我柳某人不服，日后下人们也会对夫人的偏颇存有微词。”

　　“对对对，必须得先弄清楚是怎么回事。”林子昭附和着，看向我笑道，“玉苓啊，你还是说了吧，有什么误会都说出来，不讲清楚那结是永远也解不开的，你看柳管家都发话了，你还有什么可顾虑的？”
　　蔓吟亦催促，“还不据实道来？你是真成哑巴啦，还是想我亲自跪下来求你？”

　　“我……”我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到了唇边，只剩一句，“我没有打破柳管家的天晴釉瓶。”
　　“嗯？打破天晴釉瓶？”蔓吟皱眉道，“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说得没头没尾的。”
　　“就……今天下午。”哽咽着回答。我知道柳苌楚不屑开口，唯有自己将那离奇的事情描述出个大概。

　　“咝，好生古怪，我在家里住了这么多年，还从未遇见这等奇事呢。”林子昭听得连连抚膝，遂问柳苌楚，“后来呢？”
　　柳苌楚不答。
　　蔓吟却是一笑，嘲讽接下，“还用得说吗，自然是怒气冲天的大管家寻上小丫鬟，将其狠狠地训斥了一番，且言辞刻薄、不甚中听，惹得我们小丫鬟躲在无人之处痛哭流涕喽。”言罢，凤眸逼视柳苌楚，问，“柳管家，您说，我的估计有出入么？”

　　柳苌楚微微冷笑，反问：“难道夫人觉着，她不该管教吗？”
　　蔓吟摇头一笑，道：“管教自是需要管教的，俗话不是也说，无规矩不成方圆吗。只不过她终归是我的人，就算真闯了祸铸了大错，也轮不到柳管家你来过问！”话到此处目光骤然冷厉，语气亦是冰凉。

　　这、这还是我认识的蔓吟吗？
　　我心中暗凛，上前一步道：“小姐/嫂子！”竟与林子昭不约而同开口。
　　“嫂子言过了，这件事情很明显有蹊跷，孰是孰非现在仍不好下定论。当务之急是冷静分析，而非一味的动怒啊。”林子昭劝得在理。我亦恳求道：“是啊小姐，柳管家没有错，此事玉苓确确实实存在疏忽，他的教训并不无道理。”

　　蔓吟却丝毫听不进去，直冲我嚷嚷，“别人不了解你，我还不清楚你的为人吗？你不承认的便是没有，管他背后还有什么蹊跷，你更犯不着委曲求全地认错！”接着望向柳苌楚，掷声道，“柳管家请您听仔细了，别说此事不是玉苓所为，就算她真的砸碎了那支天晴釉瓶，我也绝不责备她一句，你那古玩值多少不妨报上数来，她若还不起，我替她偿还就是！至于其他人，你们笑我骄纵也好、骂我护短也罢，喜欢怎么说三道四尽管说去，不服气也由不得你们了，我就是偏心自家妹子又如何，反正人心都是偏着长的，谁还没有个偏袒呢。”

　　一席话说得堂屋一片岑寂，就连院中的蝉声也消停了下来。
　　蔓吟重新端起茶盏，无视面色铁青的柳苌楚，没事人似的继续用茶。这种情况下林子昭自然不好做声，只是苦笑地摇了摇头，悄悄朝我扮了个无奈的鬼脸，然后低下头，假装研究他的手指头。

　　便在此时，茵茵忽从门口探进脑袋，干笑几声道：“都、都在呀，请问……我可以进屋说话吗？”
　　蔓吟笑答“当然”，和颜悦色问她何事，却见她瞄了一圈堂屋情状，小心翼翼地扯了扯柳苌楚的袖摆，道：“哥哥，有件事我须得向你坦白，你若听了，可别太生气。”
　　柳苌楚皱眉，道：“说吧。”
　　茵茵满目歉疚看了我一眼，绣鞋蹭了两下地面，才道：“爹最喜欢的那支天晴釉瓶是我下午进屋时不留神打破的，你、你错怪人家玉苓了。”

　　“哎呀！真相总算大白了，我们玉苓果然是无辜的！”蔓吟闻言登时笑得阳光灿烂。
　　林子昭则一拍脑门，道：“我怎么忘了这一茬，茵茵可不也有柳大哥房间的钥匙。”
　　最后是柳苌楚，他的反应显得格外平静，他问茵茵：“怎么偏偏挑我不在的时候去？”语调波澜不惊，似乎还朝我这边淡淡地瞥了一眼。

　　茵茵吁了口气，伸手入袖掏了掏，掏出的东西，险些让我跌跤。
　　只见她将我做的那只虎头鞋一把塞进柳苌楚怀里，道：“喏，还不是因为想将此物悄悄搁进你房里给你惊喜，哪知自己太笨手笨脚横生出枝节，吓得我连鞋也没敢放下便又折了出来，弄巧成拙不说，还累玉苓蒙受了不白之冤，哎……真是羞煞人也。”

　　柳苌楚似乎不曾在听她说话，兀自捧着虎头鞋审视，露出欣悦的神色。
　　“长进了，实在是大有长进，真没想到……”他微微笑着，眉头忽地一拧，抬首望住茵茵，怪问，“但这鲜亮的活计，真是你的手艺吗？
　　“当然……不是了。”茵茵俏脸粉粉挠了挠头，指了指我，讪讪笑道，“其实，那都是玉苓做着玩的，只是我刚好瞧见了，觉着样式凑巧，就讨来借花献佛了，嘿嘿。”

作者有话说

某昭：表要哭了，乃再哭，偶也忍不住了~
某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