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相随》阿鹂

18、第十八章

　　“二公子，你怎能、怎能对外胡言乱道呢？这不等于毁我清誉么！”甘棠阁内，我泪眼汪汪望着旁座之人，痛心疾首地质问。
　　从上楼到现在，林子昭被我烦扰了已有一阵，此刻闻言，不禁不耐烦地翻了翻白眼，道：“戏言你也信，即便真胡说了又如何，难道本少爷配不上你？与我同行被人说三道四很丢人吗？”
　　“你……”我一阵气苦。今年定然冲撞了太岁，改明儿记得上庙里焚香求符。

　　“二爷，您要的东西备齐了，请问现在可以上菜吗？”清河这时忽然打屏风后方冒了出来。
　　我呜咽一顿，迅速地抹去眼泪。
　　林子昭见状摇头苦笑，遂朝清河微微颔首。

　　清河拍拍手，紧接着，有几名如花似玉的白衣侍女端着盘子鱼贯而入。
　　环佩叮当，香雾袭人，被这群白衣侍女婀娜的身姿晃了眼，同为女子的我不免亦错生误入仙境之感。
　　膳食摆上桌，每一道都做工精美香味扑鼻，只是看着便觉赏心悦目，只是闻着便感食欲大增。
　　其中一道挺眼熟，我倾身凑近仔细瞧了瞧，那青瓷大碗里盛着的，不是鱼片粥又是何物。

　　“这些菜，二公子都是几时点的？”提前预定一说早在迈入天然居那刻，即被清河的出现证实为虚，然而似乎从进门到现在，林子昭也不曾看过菜谱，于是我相当不解询问对方。
　　林子昭但笑不语，摇着扇子装潇洒。
　　清河相对厚道，替他作答，“就是先头在一层，林二爷悄悄吩咐小的准备的。”

　　“真的么？”我又疑又喜。如此说来林子昭所言非虚，那‘新欢’两字果真只是唬我。
　　林子昭神色恨恨，当即唤过清河，决然道：“去厨房取把菜刀来，越锋利越好，最好能一刀解脱的那种。”
　　清河吓了一跳，惶急问：“好端端的，二爷您要那玩意儿作甚？”
　　“自残。”林子昭瞅着我，眼神哀怨道，“因为某人不相信本公子，本公子百口莫辩，只好剜心掏肺给她瞧。”

　　“哎呀！使不得使不得，可万万使不得！二爷您千万想开点啊！”清河闻言惊声疾呼，拽上林子昭的袖子痛哭流涕劝解。随之转看我，为林子昭打抱不平，“这位姑娘，请恕小的多嘴，你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小的认识二公子这么多年，往日都只见他和朋友来此聚会，还从没瞧过他与任何女子结伴同行。你晓得想出这一桌子菜有多费神吗？你可知二公子适才交代之时几多细心吗？他待你如此真诚，你怎么就舍得糟蹋他一片心意，怎么就忍心伤害他呢？”

　　“我、我也没说什么啊……”无辜被指，我哭笑不得，面对眼前这一条汹涌泛滥的清清小河，只觉头大如斗。
　　林子昭终于也看不过去了，当然不是怜悯我，而是心疼他被清河眼泪鼻涕乱蹭一气的衣裳。
　　甩了甩几欲能拧出水的广袖，林子昭板起脸，冷声道：“给我适可而止清河，哭哭啼啼跟口喷泉似的，还让不让人用膳了。”

　　清河见势不对，啼哭戛然而止，一张苦情脸变戏法似的，瞬间阳光灿烂。
　　“明白明白，小的不再聒噪了，这就退下，公子、姑娘请慢用，若有需要尽管召唤，小的几人就在外边候着。啊，差点忘了，我先为二位报一下菜名再走吧……”清河嬉皮笑脸，话还未说完整，便被林子昭拎着后衣领给送了出去。
　　“呵呵……”众侍女见状皆轻笑着退出包间。林子昭走了回来，坐在位上活动了两下胳膊，慨然道：“耳根总算清净了，没想到吃顿饭这般不容易，可把我折腾惨了。”

　　我抿唇偷乐。也就清河此等奇人能令他头疼。
　　“还在磨蹭什么，吃菜吃菜，看都凉了。”林子昭这时挽起袖子，催促我动筷。
　　我舀了一小碗鱼片粥尝了尝，果然，米花粘稠，鱼肉细嫩鲜美，再配上香菇丁和芹菜末，无法不觉唇齿留香、回味无穷。
　　享受欣叹，我问：“米是珍珠米，至于这鱼……可是香鱼？”
　　林子昭含笑点了点头，又道：“还有一样东西很特别，不知你从中品出来没有？”

　　“我再试试。”我又舀起一勺尝了尝，清甜的粥水滑入喉底，缓缓将胃充斥得暖暖。
　　这感觉，久远而熟悉。
　　这味道，有些像从前每日晨醒娘亲手煮沸的羊乳，只是气味不膻。
　　“是……牛乳？”心微颤，一瞬间我仿佛回到了过去。
　　“不错。”林子昭笑道，“牛乳去鱼腥，又能提味，私以为，使用它正是这道菜最高明的地方，也是唯一能胜过你所做之处。”

　　“恩。”我颔首表示赞同。一夹‘炒三丝卷’入口，香鲜无比，难以言喻。
　　林子昭浅尝‘珍珠雪耳’，又相中了滑口的‘鸡沾口蘑’。到底是天然居，一道仅仅由芥兰和冬瓜组合成的蒸菜，在一众佳肴之中本最廉价，却因蝶形冬瓜片绵白如雪，而显得雅致脱俗，林子昭觉着它型美味清，便贴切地唤它作‘玉树临风’。
　　“说到玉树临风，我便不自觉联想到一个人，丫头，你与霁云兄应该见了有两次面，对他印象如何？”冷不丁，他这样问了一句。

　　“唔。”我一口粥半含半咽，闻言险些呛到，抬起头，林子昭正一脸认真注视着我。
　　看来，这世上好事之人愈发多了。
　　我有些头疼，不懂如何表达，“他……卫公子人应是不错的，只不过……”
　　“不过什么？”林子昭双眸一亮追问，“你说应是，那么是抱迟疑态度？你不喜欢霁云兄？”

　　“这个……”哎，我该怎么解释好呢？我搁下勺子，郑重地想了想。
　　也许是卫召南的出现太突然，令我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也许我原本就正担心着什么，或是与蔓吟分离令我恐惧，或是那充满变数的未来令我犹豫，总之所有我没有勇气承担或者难以预见的，当下都是我的困扰。
　　我当真理不清是什么感觉，便只能笑了笑，含糊地答道：“说喜欢实在是言之过早，毕竟我与卫公子仅有两面之缘，全然不了解他，我只能说从两度见面的情况来看，自己对他并不反感。”

　　林子昭笑了出来，“这么说没有一见钟情？”
　　我点了点头，道：“对我来说，日久磨合远比第一印象来得可靠。”
　　林子昭敛去笑意，默然垂眸看着桌面，不知在想什么。
　　“那，如果送你一个能够与他彼此增进了解的机会，就像你我现在这样，你……可愿意尝试？”重新抬起眼，他眉心攒着一抹淡淡的焦愁，声音有些迟疑。

　　我愿意么？
　　我问自己。
　　然而这一次再也没有经过深思熟虑，脱口便是，“不想。”
　　“为何？”林子昭讶然道，“霁云兄为人谦和，品行学识无可挑剔，倘若将来考取功名，飞黄腾达亦是指日可待，哪个女子跟着他都会享福，你又何必回答得如此果决？”

　　“或许，恰恰是因为他看上去太过完美了吧。”我懵懵懂懂，编织了一个连自己都不大信服的理由，“太完美，便会令人觉着不真实，而既然这种感觉如此缥缈，那又怎会想去接近，怎会想去触碰呢？”
　　林子昭的眼中掠过一丝惊艳，笑意渐渐在脸上化开，“你的想法挺别致的，有道是黄金无足色，白璧尚有微瑕，一个人若是没有缺点，反倒显得少了丝人情味，令他人萌生难以亲近之感，是这个理么？”

　　我讪讪一笑，“大概吧，但也可能是我自己胆小了些，最重要的是玉苓自认福浅命薄，不敢高攀卫公子。”
　　“呵呵，切莫妄自菲薄，其实你很好，方方面面都不错的。”林子昭低着头，剥着只清蒸醉虾兀自傻笑，“胆小怎么了，要我说胆小些才好，事凡需得谨慎，更何况是婚姻大事，呵呵。”

　　我无比羡慕他娴熟的剥壳技术，正犹豫自己是不是也剥一只练练手，他突然抬起头来，将剥好的醉虾递到我唇边。
　　“呃……”
　　“尝尝。”嘴角微翘，林子昭一瞬不眨望著我，目光清澈，透着期许。
　　我被他看得耳根发热，只怕距离再近些，凌乱的心跳便能被他听了去。

　　“我、我自己来。”未敢衔过，我慌忙别开眼低下头，硬着头皮，从盘中取来只鲜虾动手开剥。
　　那醉虾丰满肥腴，软壳与虾肉间蕴藏着浓郁的花雕，我手太拙，一个不慎竟将几滴芡汁溅到了林子昭脸上。

　　坏了，这下颜面尽失。
　　我无地自容，见对方啼笑皆非相望，忙取出手绢，胡乱地为其擦拭。
　　“慢着。”林子昭油腻腻的手忽然轻轻扣住我的手腕，我阵阵呆然，执帕的手动弹不得，但见他的目光在那条蚕丝手绢上停留了片刻，转而看我，神色略带欣喜问，“你一直随身携带着它？嗯？”
　　“……”我呼吸一紧骤然失语，对视之下，只觉脸皮火辣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