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山中岁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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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师父说：“修身的最高境界，便是‘虚空’。”
无爱无憎，心胸宽广，世间的万事万物在他们面前都是平等如一的，抛却名利是非，习武时方能心如止水，修行必然事半功倍。
诚然老子和师父说的都对，攸西西自己也认为很对。可是，看着面前的“柴山”毫无消减的迹象，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夕阳西下，给院子镀上一层金色，恍惚中，师父那张奸诈的笑脸慢慢在落日余晖中浮现。
“西西徒儿，世间万物都是平等的，既然都是虚空，你睡觉和劈柴本质上是一样的么……”
“咕噜噜——咕噜噜——”不和谐的声音打碎眼前的幻象，唤回某只虚幻的意识。
“唔，好饿！”攸西西扔下手里的斧子，摸了摸瘪瘪的肚子，残阳如血，日薄西山，此情此景顿生凄凉。
恹恹的往劈柴的木桩上一趴，回想这半月来水深火热的生活，可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近来师父楚源性情大变，一改往日姑息纵容，放羊似的管教方式，对她严加督促。每日除了例行的读书写字，武艺药理自不必说，从早到晚轻功内功暗器轮番上阵，一刻也不得闲，好不容易得了一点空闲还要被支使挑水砍柴做饭烧洗澡水。
譬如，攸西西的一日。
晨起，楚源练剑于溪边。攸西西挑满两大缸水，做好早饭，便去溪边寻楚源，扎半个时辰的马步方可吃早饭。
上午，攸西西例行读书写字，随楚源研习内功心法。打坐后，匆匆奔赴厨房烧火做饭，午时准时把午饭端上桌。
中午休息一个时辰。休息即是打扫房间，即是打扫所有的房间。
下午，跟随楚源练剑一个时辰，跟随三师叔练习轻功一个时辰，跟随二师叔练习暗器一个时辰，日落前还要被抓去青梅药庐整理药材当小工。
晚饭后继续打坐，烧好洗澡水亥时方能回房睡觉。
如此一天下来，直累的她一头扎进被子里倒头就睡。
攸西西自来了凤山便懒散惯了，如何受得了这般折腾，没几日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眼底总是挂着一圈青黑，严重睡眠不足。每日里走路脚步虚浮，摇摇晃晃，楚源见了却倍感欣慰，直说攸西西有练上层轻功的潜质。
叹了口气，努力无视咕咕作响的肚子，攸西西试图把面前的木桩想象成一只烤鸡。
“唔，好香，好想吃……”幻想出的烤鸡香喷喷的直惹人流口水，她擦了一把嘴边的水渍，不经意间瞄了一眼院门边，一抹花里胡哨的绯红暗紫闪过，顿时让她收回了所有的想象。
攸西西心有不甘的从木桩子上起来，懒懒的捡起地上的斧子，有气无力的继续她的劈柴大业。
院门外花里胡哨的身影闪了闪，翩然向相反方向的书楼走去，快速的回头瞥了一眼奋力劈柴的小小身影，嘴角勾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浅笑。
若说住在这凤山的人，既不多，可也不少。划拉划拉数数也还是能凑齐两桌马吊的。
攸西西自小被其师父楚源带上山，来时尚在襁褓中，这么多年，楚源既当爹又当妈，一把将她拉扯大，委实不容易。况且师父是男人，这更是不易。攸西西很感激师父，所以总想着怎么来报答他老人家。
五岁的时候，攸西西同她三师叔学编了一只草蚂蚱，颤颤的捧了送给楚源。楚源见了，感动的二话没说，将其一把搂住，半天没放手。
事后没几日，一天楚源早早的将攸西西从被窝里拉出来，拿衣服裹了，扔到青梅药庐，便径自走了。
这一扔，就是七七四十九天。
青梅药庐的主人叫燕醉墨，是个整日笑呵呵的青年男子，一身杏黄衣衫，染着淡淡的药香。一双桃花眼，笑起来甚是勾魂。攸西西之前只觉得楚源是最好看的，自打见了燕醉墨，惊讶居然有人可以和自家师父好看得不相上下。
燕醉墨接收了团子样的攸西西，瞥了一眼匆匆离开的身影，笑的意味不明。一瞬间攸西西被那笑容迷了魂魄，清醒过来的时候，那张好看的脸在自己上方，脸的主人抱着她笑得有些揶揄。
攸西西第一次脸红了。
燕醉墨师承北地名医方略，学成之后，游历至凤山，与师公结交。两人相谈甚欢，他便在凤山住了下来，起了几座楼子，取名青梅药庐，就这样做了攸西西师父家的邻居。
据燕醉墨自己说，他也是秋水门的人，可师父却拒不承认。攸西西却不甚在意这个，只是有一件事很纳闷。按燕醉墨自己说，他该有四十多岁了，可却还是一副二十几岁的青年男子模样。攸西西请教过楚源，自家师父哼了一声，说了句“老妖精”，便不再理她。
待到攸西西再去问燕醉墨的时候，青梅药庐的主人将手里的梅花折扇摇的呼呼生风，得意地阐述自己驻颜有术，遂诱骗攸西西灌下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药汤，硬是将她拖进炼丹室熏个昏天黑地。
燕醉墨的医术很高明，这一点连师父也很认同，攸西西被扔到青梅药庐的日子里，每日随着他识些简单的草药，大多数时间便都被这人安排在装满药汤的木桶里。据说幼时若经过高人精心用药调理，疏通周身脉络，身体素质便能达到上层，对日后习武甚有好处。
当然，不是每个习武者都能遇到燕醉墨这样的高人的，即便遇到了，怕是也没几个敢让自家小孩子这么折腾。七七四十九天，多一天不行，少一天则前功尽弃。无论是用药、施针，还是借用外力运功调息，出一点差错，便有性命之忧。
攸西西听燕醉墨说这些的时候，正泡在淡粉色的药汤里载浮载沉，周围雾气袅袅，杏黄身影淡淡说着，顺手把一只极品血参扔进身旁滚沸的汤药大锅里。那锅一年四季不停的煮，冒出来的药雾弥漫了整个药室，是疗伤解毒、补气养血的良药。
时间长了，攸西西便与燕醉墨混的很熟，这人除了有时很聒噪之外，并不讨人厌。不同于师父整日板着脸，燕醉墨总是笑呵呵的，说话也很温柔，只是有时候爱算计些罢了。攸西西当然也被他算计过，可是西西女侠自谕是个大度的人，从不与他一般计较。
这样，攸西西和燕醉墨算起来也是忘年交了。
燕醉墨在攸西西面前也没长辈的架子，更没长辈的自觉。这个算起来应该是自己爷爷辈儿的人，却总是带领几个小辈胡闹。他性情随和，多数时候便由着攸西西和燕石打着他的旗号惹是生非，楚源碍其面子不好说什么，他自己也不甚在意。
燕石是燕醉墨的徒弟，比攸西西大上一岁，是燕醉墨在大街上捡来的。人如其名，沉静，不爱说话，是个规规矩矩的乖宝宝。自打被燕醉墨捡回便没出过青梅药庐，攸西西被扔来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认为他是被燕醉墨这老狐狸拐回来的，不然以此人聒噪的性格，怎么会教出这么闷闷的徒弟来。
攸西西很高兴有了燕石这么个老实的跟班，很有一段时间里，攸西西捣蛋，每每便连拖带拽的拉上他一起，燕石无奈，只得跟着她一起胡闹。
当然，作为男孩子，受罚时是要多担些的。燕石很善心，自家师父也时常教育他要保护女孩子，所以他小小年纪就懂得要保护攸西西这样的“弱小”，俨然很有大师兄的风范。
燕石学习很刻苦。攸西西十分不理解那些晦涩难懂的医书药经，他居然能看的津津有味，换了她自己，每次跟随燕醉墨认识那些草根树叶，就直想打瞌睡。
各人有各人的教法。楚源是天才型的师父，要求自是比寻常老师高些，好在攸西西够聪明，尚能配合得上。
“天资不足，后天勤奋。”这种事楚源是十分不屑的，在他看来，某些时候天分这东西，是后天勤奋到死也弥补不了的。当然这确是事实，攸西西自打话能说顺溜起，便开始识字读书，待到了青梅药庐时，已经比寻常五岁的孩子高了不知多少个段数了。但也同样给楚源这个天才师父带来了不少麻烦，自己徒弟聪明是聪明，可大多数时候却聪明的不是地方，这委实让他很头痛。
燕醉墨常常感叹燕石若有攸西西一半聪明，他便知足了。然后自顾自的笑笑又说，“西西若是有燕石一根头发丝老实，她师父就该敬谢天恩了……”
然燕石仍然很勤奋好学，夜半深山，攸西西总能迷迷糊糊的感受书桌旁那昏黄的灯光，映在燕石苍白清秀的小脸上。
翻了个身，窗外松涛阵阵，岁月绵长。
攸西西很佩服燕石，燕石很爱护攸西西，这种大师兄和小师妹青梅竹马的感情就在短短的七七四十九天里建立起来了。虽然后来这只青梅并没有属意这匹竹马，这匹竹马也未倾心这只青梅，但却扎扎实实地成就了攸西西生命里第一份友谊。
八月桂花飘香的时候，燕醉墨酿了几坛桂花酒。金色的花瓣沉在碗底，轻轻一晃，清冷的月色下泛着点点浮光，入口甘甜爽滑。攸西西伙同燕石藏在葡萄架下偷喝，不知不觉一坛酒下肚，醉倒在花下。
醒来的时候在自己房间里，自家师父推门进来，破天荒一句责备的话也没说，细心的给她整理好，便把她带到了书楼后面的院子。正房的门打开，楚源指了指墙上一个男子的画像，淡淡地说了句“跪下”，于是磕头、敬香、再磕头、再敬香……
一一拜过十几幅画像和牌位，在攸西西磕头磕晕之前，楚源终于大发慈悲说了声“好了”，丢给她一本泛黄的卷宗，让她在屋内自己参悟，便施施然关门走了。
攸西西从恍惚中明白过来，皱了皱眉，翻开书耐着性子读下去，偶有不识得的字，不懂的词句，好在都不甚重要。待到日落西山的时候，终于将书中的意思明白了个大概。
简而言之，这本泛黄的老古董是一本族谱，是记述一个江湖门派几百年兴衰的史籍。
攸西西看了看挂满整个屋子的画像和香案后层层叠叠的牌位，想也知道这本史籍里说的门派怕就是自家师父的门派，也是自己入的门派。原来才刚一路那许多头磕过来，算是拜过各位师门先烈了。
书里洋洋洒洒的记述了几百年来本派的起伏兴衰，中间不免夹杂着些门派纷争，江湖逸事。看笔迹，这本书应是由一代代师门中人传承整理的，尤以近二百年来的记述最为详尽精彩。
依书中所记，近二百年来，我派可谓人才辈出，叱咤风云，一时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尽数出自本派门下。只是自天宝十四年那场波澜壮阔的动乱起，就渐渐的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
记述的内容到天宝十六年戛然而止，中间空置了十年之久，才再次开始续写。续写的人并没有补上那十年的史事，也没有在书中提到咎于什么原因而空置了十年。
攸西西看着最后几页熟悉的笔迹，再看落款“秋水十五代掌门楚源述”字样，方知晓自家师父还是现任掌门，忽而想起自己原是掌门的嫡传弟子，且是唯一的弟子，不禁有些自得的挺了挺小身板。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山中岁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