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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刺杀惊魂 获封官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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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朝会当天,又是漫天大雪,在平时日出的时刻天依然黑着,一早等在宫门外的文武百官、诸路举人以及各国朝岁使,都挤在事先搭好的彩棚下,宫内皇帝要先去各处上香祈福以及拜见太后,所以还未到开宫门时刻,等待的人们不敢大声说话,低低的聊天声嗡嗡响成一片。
白乐飞挤在各路举人当中,今天他是冒了河北东路的一个同姓举人的身份,想混进宫瞧瞧热闹,另一个目的,也是他想接触一下吐谷浑朝岁使,看看能不能在军马这件事上调查出些蛛丝马迹,当然,他自己不愿意承认的是,瞧热闹是主要目的。至于那个被剥夺了一睹天颜机会的白姓本家,此刻正被五花大绑塞在自己客栈房间床底,等回去补贴他些钱财,应该也差不多了。
“你为什么一直看我?”白乐飞正垂下目光琢磨着方法,就听见身后响起一个声音,略微低凉沙哑,声线虽柔和但透着一股苍远和雄浑,白乐飞猛地转头,视线上移,看到一张含笑的脸,那人很高,甚至比高符离还高些,微微打卷的长发披散在肩头,穿着华丽的镶着毛边的民族服饰,浓眉英挺,微深的眼眶里藏着两颗草原寒星一样的眸子,他抱着胳膊,宽阔的胸膛透过衣褶挤出一道并不太显眼的沟。这人正是白乐飞一直观察的对象,吐谷浑的朝岁使。
“这……哈哈,看你好看啊,”白乐飞干笑,“你眼眶好深,鼻子好高,皮肤好白,在下真的没见过嘛。”
“我们鲜卑族都高大美丽,你不是荣京人吧,荣京的外族人不少,并不稀奇。”
“我是河北东路的举人,哈哈,孤陋寡闻、孤陋寡闻了……”
“对于中原人来说,你也很白,你叫什么?”
“在下白……白敬轩。”白乐飞连忙揖道。
“我叫慕容玉山。”高大的鲜卑朝岁使还礼。
白乐飞刚要说话,身后宫门传来厚重的开门声,执挺人的传呼一声叠一声传荡开去,百官士子和各路使节各位各位,整衣敛容,排好队列鱼贯而入。宫门到大庆殿两旁列着大仗黄旗,执旗的金吾军威风凛凛,站在风雪中一动不动,白乐飞估计人数不下三千人,而尽头的大庆殿巍峨坐落,气势雄浑,占地之大,几乎可容纳万人,白乐飞偷瞟四周,望见四角各站着金甲金盔的镇殿将军,他脑海中莫名浮现出高符离身穿盔甲的样子,又找了一圈,仍是不见高符离人影。
——唉,又忙起来了,身为殿前司的老大,不至于凡事都这么亲力亲为吧?
乐队忽然奏起乾安乐,白乐飞猛地一个激灵,立刻跟着众人山呼万岁匍匐拜下,只是他仍忍不住偷瞟,果然见小年夜见过的那人转过玉屏就座。不同于那晚的轻松跳脱,此刻皇帝头戴通天冠、身穿大红袍,显得十分威严,不过白乐飞仍然从他抖动的眉头看出来一丝不耐烦,白乐飞扑哧一笑,又连忙低头。
宰执、枢密使率领百官向皇帝行舞蹈之礼,手舞足蹈反复跪拜,众人都经过演练,只有白乐飞这个冒牌货完全不懂,只好一边憋着笑一边跟着做动作,觉得这样十分有趣,但他立刻又被禁卫人员高声嵩呼吓得一个哆嗦,这声音如振雷,白乐飞并不知道这是绕殿雷,乃朝庆礼仪的一种,他惊吓之余无措环顾,却对上一双让他熟悉的冷光四溢的眼睛狠狠戳来,原来是高符离一身武官礼服,正站在殿柱阴影中瞪他。
白乐飞缩缩肩膀,对他挤出个讨好的笑容,高符离又狠狠一瞪,方才带着身边副手离去,大概又去别处忙碌了。
朝贺仪式之后就是皇帝赐宴,气氛放松下来,白乐飞再见到皇帝时,他已换了一身便服,头簪粉色帛花,红光满面的与王公大臣们谈笑风生,只有亲王和品位高的官员可以升殿入席,其他人都坐在廊下,众人在暖棚内吃酒赏雪热闹非凡。
大齐男子簪花成风,尤其今上爱好书画,于求美上更是别出心裁。冬月之中他仍是让匠人扎了一盆盆鲜活似真的绢花,摆在宴会各处,牡丹芍药玫瑰菊花各种各样争奇斗艳,大臣们尽可在花丛中随意摘取簪于鬓边。士子们大多选了高雅清淡的兰花或菊花,只有白乐飞挑了一只红艳艳的大个牡丹戴上,他本就唇红齿白面如冠玉,叫红色一衬,就更显得似画中花仙那样美艳动人。
好多想与他结交的士子,见到他有辱斯文的吃相,又纷纷退却。
白乐飞不管这些,好吃的绝不错过,吃饱了,他这个冒牌货也不愿增加被人识破的风险,找个机会,撩开暖帘就跑了出去。
皇宫各处其实他也算熟悉了,不过那是晚上,白日再游就别有一番风景,大雪纷纷扬扬,他随意找了处宫殿屋顶欣赏雪景,坐够了,站起来拍拍屁股,就打算去找高符离。
但下面一个踽踽独行的瘦小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人一身白色皮氅,黑色的长发披散下来,在漫天雪幕中尤其明显,看他身形,并不像宫中内侍,那就只能是哪家贵胄甚至是皇亲国戚了,不过他身边没有跟人,难道也像自己这般,吃饱喝足出来躲清静了?
那人穿过雪幕似乎要去往一处凉亭,脚下似乎被什么绊到,趔趄了一下,白乐飞下意识的飞身下去,那人原来提着一个竹篮,白乐飞径直从那人手中把竹篮抄过来:
“我帮你提吧。”
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这么冒失,但是见到这人的背影,就让他生出一种没来由的疼惜。
那人大约十五六的年纪,身量比白乐飞略低半头,瘦弱苍白,眉目与唇色都是淡淡的,但长相精致神态安详,他对白乐飞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只表示了小小的惊讶,然后开口询问,语气温温柔柔:
“阁下是进宫朝贺的?”
“啊,是啊,我是河北东路的举人,吃饱了溜出来瞎走。”白乐飞打了个哈哈,“你要去那凉亭?我帮你提吧。”
那少年点头致谢,与白乐飞一起进入凉亭。白乐飞看着他从篮中取出香烛纸钱之类的东西:
“你要祭拜先人么?”
“我娘亲,”少年笑笑,“今日要忙到很晚,只有这时可以偷出点时光。”
白乐飞也上手帮他摆置,看他上香化钱,都做完了,忍不住安慰他:
“我也没了娘亲,我知道那滋味。不过我相信你娘亲就在天上看着你呢,她肯定希望你快快乐乐的。”
那少年转头打量着他,对他微微一笑,笑出的两弯月牙总让白乐飞觉得亲切:
“谢谢这位兄长,不知道兄长如何称呼?”
“我叫白——敬轩。”白乐飞吐吐舌头,“怎么称呼你?”
“我叫姜元安。”那少年似有些犹豫,“白兄长,我不想欺瞒你,我真心想与你相交,但我怕——”
“你怕我知道你是皇子,就躲着你?或是上赶着讨好你?”白乐飞一歪头,笑道,“放心,我才不是别的旁人,江湖草莽或是公卿贵族,在我眼里都一样的。”
“白兄长真是不同于常人,”姜元安眼睛亮起,充满了慕孺,“兄长一定见多识广,才会早就如此豁达超脱的心胸。”
“那是啊。”白乐飞得意的拉着姜元安坐下,竟与他聊起天来,把走南闯北的见闻添油加醋的告诉姜元安,说的这个少年惊叹连连满心向往,白乐飞心中叹息这个小皇子大概从出生起就没离开过这皇城,心中对他更是疼惜,最后不由得起身拉住他,“走,哥哥带你飞去。”
说着拉着姜元安飞身上了凉亭,又在沿着宫殿屋檐飞了一圈,落地后姜元安开心的抓住白乐飞的胳膊直跳脚:
“好哥哥,我从未如此开心过!谢谢你!”
“说什么呢,以后哥哥经常来带你去玩儿啊,”白乐飞不禁揉了揉他的头,就仿佛天生就该这么干似的,胸中情感澎湃,他头脑一热就说出了真相,“其实我不叫白敬轩,我叫白乐飞,是顶了白敬轩的身份进宫来瞧新鲜的——你放心啊!我不是行刺,就是进宫来瞧热闹。”
“哥哥果然是江湖儿女,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少年脸上现出得以守护秘密的自豪感,起了个发誓的手势,又被白乐飞按下去,刚想说什么,忽然被白乐飞按下头,一支弩箭被白乐飞牢牢攥在另一只手里。
疼疼疼!
白乐飞甩开弩箭直甩手,但下一瞬他立刻抱起姜元安退身飞出凉亭,袭击的白衣人一击不中,左手又放了一弩箭,白乐飞抱着姜元安旋身躲开,又接着后仰,抬脚借力把另一个方向袭来的白衣人顶到后面去。接着他直起身,夹着姜元安就往前奔。
怎么还遇上刺杀了!还一下子两个刺客!
姜元安毕竟是个十五六的少年,带上他自然拖慢速度,还没跑出二十步后面的弩箭就嗖嗖嗖追上。三只连珠箭锁了上中下三路追到身后,白乐飞一咬牙,转身飞蝗石射出,打落上路弩箭,带着姜元安向后仰倒,躲开中路弩箭,下路弩箭已是来不及,“噗”一下射进他右边小腿,他失去平衡,一下子倒在地上,还被姜元安砸了一下。
疼疼疼疼疼!太疼了!
白乐飞的眼角立刻飚出泪花,但两柄燕翎刀正交叉落下,他咬牙抱起姜元安接连翻滚,狼狈的躲避着刀砍,情急加绝望,他一边躲一边喊出声:
“天杀的高符离!你就是这么拱卫宫城安全的?!你整天瞎忙个什么劲儿!高符离!你这个蠢货!”
一只破云箭撕裂雪幕激射而至,直穿透一个刺客心窝射进后面的雪地中,另一个刺客见状转身即走,但是高符离如狼一般掠过雪地,剑鞘飞出,先是把刺客砸的向前扑倒,然后剑光如电,刺客横档的燕翎刀已经断为两截,高符离拧腕反手,下劈的长剑变了方向抵在刺客颈边,然而高符离抬起右脚重重踏在刺客胸口,胸骨断裂的声音清晰的传入白乐飞的耳朵。
那刺客却主动在高符离剑锋上一蹭,红血飙射在雪地上,高符离冷冷皱眉,抽剑回身,对白乐飞和姜元安下跪行礼:
“属下失职,请康王殿下降罪!”
“兄长此事稍后再论,先救白哥哥!”
高符离立刻起身,先一步将白乐飞抱起,急奔向最近的瑞祥殿暖阁。
整个治伤过程高符离都不在,白乐飞被留在瑞祥殿暖阁,由姜元安陪着,好吃好喝供着,如果不是腿上隐隐作痛的伤,白乐飞会觉得这一天过得算是相当惬意,当然还有姜元安泪眼婆娑的愧疚小脸,白乐飞少不得又要打起精神逗他说话,不知怎的,他就不想看到姜元安不开心。
一直到申时整个朝会活动结束,白乐飞才看到高符离再次出现,这次是跟在皇帝本人身后来到。皇帝探望了白乐飞,并嘉奖了白乐飞勇救康王的义举,以示嘉奖,竟封了白乐飞一个六品东宫侍读的小官。
白乐飞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自己冒名顶替偷混进宫的事怎么就不声不响的揭了过去,直到酉时,高符离才独自出现,准备了马车,亲自把白乐飞背出瑞祥殿送到车上,然后高符离也不要车夫,独自驾车,两人回到了公府。
高符离又背他回到房间,他选的房间就在东跨院高符离的隔壁,高符离把他放下就要转身离开。
一路上白乐飞怎么逗他说话他都不开口,此刻眼见高符离冷着脸就要走,白乐飞情急之下,喊出一声:
“疼——”
高符离收住脚步,僵立半晌,但也不回头。
白乐飞没办法,坐在床沿,仰头看着他,试着拉住他袖子,轻轻摇了摇:
“我错了——”
高符离终于转身,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哪里错了?”
“我不该混进皇宫……”白乐飞搓着嗓子哼唧。
高符离长长的叹息一声,在白乐飞跟前蹲下:
“你错在和九皇子搭上关系……”
“元安怎么了?那孩子很可爱啊,”白乐飞摸不着头脑,微微低头端详着高符离的脸,那张脸似乎比刚认识时又瘦削了几分,缺少休息的憔悴神色并没有减去多少,白乐飞忽然生出一种想上手摸一摸的冲动,可他忍住了,心中一边感叹这种冲动的奇怪,一边继续问道,“你是生气我当了官儿吗?你放心啦,我就当着玩玩,等厌烦了我来个挂印离去就好了——对了,皇帝为什么没追究我混进宫的事?怎么还赏我官了?你怎么跟皇帝解释的啊?”
“隐去了你就是夜葡萄这事,只说你是江湖人士,不拘礼节,今日被我带进宫长见识,误打误撞救下了九皇子。”
“等等!我被你带进宫?你是不是替我抗包了啊?!皇帝是不是罚你了!”白乐飞着急起来,声音一大接着就想起身。
高符离并未起身,只伸手将他按下,搁在白乐飞肩头的手又不自觉的摸上白乐飞的脸颊,反应过来后,改成捏了捏他的颊肉:
“行了,就是罚俸三月而已,我有不少家底,这三月俸禄没什么影响。你以后少乱跑我就知足了。”
“高美男,够义气,”白乐飞终于找到机会,也大着胆子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这次我欠你,以后上刀山下油锅,白小爷我绝不含糊!”
高符离气的失笑:
“不怕疼了?”
白乐飞龇牙咧嘴起来:
“可别说,真疼啊!”
他指着自己的伤处,圆圆的葡萄似的黑瞳蒙上一层可怜兮兮的泪光:
“老高,你看我成伤员了,进出不便的。”
“我给你派个丫头?”
“嘿嘿,丫头服侍,哪赶得上高公爷亲力亲为?”白乐飞眼珠贼兮兮的转,“反正你背进背出的,都习惯了呗。”
——这免费人形马不用白不用,何况抱着当火炉温度还正好。
高符离眸色深了深:
“你想住我那屋?”
“你伺候我养伤,我监督你睡觉啊,省的你又头疼。”白乐飞完全没注意,就觉得想跟高符离待的更近些,他把这理解为大便宜不占白布占,拧上手了,就又在高符离脸颊上拧了一把,“你瞧你再操劳下去,荣京第一美男的名号就要拱手让人了!我这是维护你的美名啊!”
“随你。”
高符离只得又把白乐飞背回自己的屋。
“说到美男,老高,我今天也遇到一个美男,是吐谷浑朝岁使,叫慕容玉山,长得可好看了。”
白乐飞大大咧咧坐到圆凳上,一边拿过橙沙团子啃一边看着高符离铺床。
高符离动作一顿:
“你怎么和他搭上了?”
“我这不想多找点线索嘛。那个西风皮货铺明显的就是个间人站,领头的肯定也和吐谷浑高层有关啊。”
“这事我来操劳,用不着你。”高符离说着直接凌空把白乐飞抱起,放到床上。
“可我想帮你嘛,你操劳的这么累,我身为……身为你好朋友,不能袖手旁观啊。”白乐飞不满的嚷嚷。
高符离一愣,白乐飞委屈巴巴的样子落在眼里,忽的让他的心头一暖又一软,从小到大都是什么事情一个人扛,周围人也习惯了他什么都能解决,从来没有人会像白乐飞这样,看到他的累,不自量力也拼尽全力的来帮他。
高符离笑了,从白乐飞手里把橙沙团子抠出来,又去拿过牙香筹和水递给白乐飞,却半天也不见白乐飞接过去:
“怎么了?”
白乐飞呆呆的瞧着他:
“老高,你还真是要少笑。否则这温温柔柔的笑起来,真不知道要迷煞多少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