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捡到落魄大猫 ...
-
森鸥外其人,在福泽谕吉的印象里,不管是他接受夏目老师的指派到黑诊所承担护卫的职责,初见到的无良医生形象也好,还是他夺得港口Mafia首领之位,老谋深算的政客嘴脸也好,甚至是他“死而复生”,以军师身份加入横滨统一联盟,冷静地力挽狂澜的执棋者面目也好,从来都是一副成竹在胸,心思难测的笑面虎做派。
然而这个他还没见过的,比黑医时期还要年轻一些的森鸥外,却无所事事地坐在这里,望着海湾发呆,任焦躁的情绪蔓延全身,甚至完全不遮掩锋芒——只看他刚刚瞟过来的一眼,就差说“无心客套,请君自离”了。
从前见面总要做出谦逊有礼模样,笑着挑拨得他恼怒心烦的森医生,像现在这样露出未见过的厌倦情绪,对他的到来无动于衷,叫福泽感觉很是不习惯。
“阁下,”没有理会适才的无声警告,福泽谕吉走近这个青年,生硬询问:“请问往常总是聚集在此处的野猫,你是把它们驱赶走了吗?”
说完他注意到森鸥外外侧的手腕微动,差点反射性拔刀。
没办法,这个无良医生向来习惯以藏在衣袖里的手术刀作为武器。
唯一奇怪的是,那小女孩模样的妖怪,居然不在他身侧。
没有穿白大褂,而是披着不同于港口Mafia时期样式的黑大衣的年轻人只是挑眉讶异地看了他一眼,并抬起手来——
在他手边的是一只白色大狗,头顶有奇特的三角符号,应当是身体状况不太好,蜷缩成一团,毛色在阳光的照射下略显暗淡。
那么,看来是这只外表颇有些威慑力的白犬在此处歇息,吓跑了猫儿们吧?
这样一来,不分青红皂白就质问初次见面的人,倒是他失礼了。
自知举止不当,正准备道歉的福泽谕吉听到了熟悉的,让人恼火的语调:
“因为不敌外来的侵犯者,这家伙被赶出原来的地盘,带着伤跑到此处,驱赶了比它更要弱小的流浪猫——我还在想着是否要送他一程,看来阁下也认为这欺软怕硬的野兽没有活下来的价值了吧?”
要不是知道这家伙没可能知晓他的前世经历,这绝对可以认定为一句阴阳怪气的针对他的侮辱。
这样想的福泽不知为何舒了一口气,就听见这青年继续挑火:“要不是知道您是自己决定放弃之前的营生的,我还以为银狼阁下也是和这家伙一样,心情郁闷到想拿我这个刚刚侥幸从审判庭放回的,手无寸铁的普通市民开刀,借此回归杀手的行当呢。”
“普通市民可没有浑身的杀气。”
他重来不低估森医生的情报获取能力,哪怕这只是刚刚战败,应当还没有建立黑诊所并地下情报站的前军医,知晓他的身份,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看来之前那句话,就是在影射他没错了。
但是他死前都是一个年近半百的中年人了,不可能现在再和与之前的乱步差不多大的人吵嘴。
这么想着,自持年长者身份的福泽又平心静气地补上解释:
“没有这个打算……以后也不会有。”
森林太郎看着这个一本正经的前杀手,不免被引起了几分兴趣。
刚刚被当做战败替罪羊狠狠批判了一番,灰溜溜地永远滚出了政治道路的林太郎之前作为军方主战派的幕僚,曾经好几次听说过银狼的凶名,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身份。
为了止战而杀人?不过是嗜血野兽自欺欺人的说法,森林太郎从来都对这般所谓的正义之士嗤之以鼻。
看到这个人用可笑的理由开口便是指责,心情不佳的他当然是要好好回敬去的,特地挑了银狼肯定不愿被提起的过去来挑衅,不过没想到……是修习古武术心法的作用吗?明明被激起的情绪一瞬间就平复了下去,后来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带着包容性的无奈?
那我可要好好看看阁下能包容到哪一步了呢。
“原来阁下真不是来清理我的,”年轻人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尘土,挂起了无懈可击的笑脸,“鄙人森林太郎……如今,一介无业游民而已。”
此时此刻,福泽坐在一家平价拉面馆里,只觉得眼前这一幕似曾相识。
不过是桌子对面的人,从黑发少年变为了黑发青年,而桌子上的吃食从红豆麻薯变成了荞麦面。
有着上一世记忆的福泽产生了一种诡异的错位感。
我其实不是什么前官方杀手,而是横滨失业人员救济委员会的办事员吧?
就在上午,在森医生报上姓名的下一秒,便有真正的杀手冲了出来,然后在早有所料的两人的合击下,不伤分毫地束手就擒。
来人居然也是个使刀的杀手,不过用的是真正的武道家嗤之以鼻的匕首,不过透露着古怪的黑色,让人无端厌恶,福泽本想将它打落,却见它瞬间消散无踪。
忍者的把戏吗?
想来是知道了福泽谕吉的到来纯属巧合,任务目标又好像专注于防范这个人,判定是个偷袭的好时机,才贸然出手的吧?
福泽想,显然这个蹩脚的杀手是太不了解森鸥外这个人奸诈的秉性作风了。
但这个身材矮小,面容平平的杀手却好像确实认识黑发青年,此时也没有慌乱,反而一板一眼地,用称得上恭敬的语气对用手术刀贴近自己大动脉的青年说:
“少爷请原谅,是家主吩咐我来的。”
“家主?”青年嗤笑一声,“老家伙们速度倒快,已经把我视作败坏门风的耻辱除名了吗?”
“没有除名,只是,”来人顿了顿,“有那样的能力,战争也失败了,您不再适合当森家的‘太郎’了。”
从来没有接触过宿敌家事的福泽默默退到了合礼的距离外,顺风依稀听到“静男阁下”,“离开本家”,“御三家”等词汇,只在听到“V组织”时才皱起了眉。
这个组织,是不是在上一世他和乱步第一次解决案件时的那个……
直到看见那个忍者似的男人鞠了几个躬小步却迅速地离开后,福泽才重新踱步到长椅边。
年轻的森医生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此时此刻,福泽也没有了更多能与他交流的话题,仔细想想,以森医生的性格,这点颓唐很快会被心底覆灭不了的野心之火烧个干净,以上一辈子的记忆推算,也确实该在今年冬天再次在黑诊所里相见,如此一来,转身离开反而是最适合的选择。
福泽的脚尖发力,几乎就要践行脑内所想了,却因瞟到了长椅上的第三者而硬生生停止了动作。
大白狗的身下和头上都有血迹,气喘吁吁,仔细看,与福泽来时的方向正相反的道路上,零星的血迹一直蔓延到看不见的拐角,真难以想象这样一只伤痕累累的流浪狗是如何坚持到这里,又是何故要坚持到这里的。
是主人的吩咐?还是同类之间的约定呢?
福泽不是兽医,不能判断这畜生还有没有活下来的机会,只觉得要是命绝于此却没有完成愿望,实在叫人不忍。
这个时候还没有穿白大褂的医生出声了:
“如果阁下因为同病相怜想救一救这个家伙,鄙人或许能帮上一点忙。”
在青年医生租住的高级酒店房间里,坐在套房的客厅沙发上,眼见森鸥外走出房门,向他公布了手术成功的消息,福泽拿出钱包本想立即将花费清偿,结果却被医生拦住。
“哎呀呀,阁下未免太过客气了,这些都不过是一个为医者的随行物件,况且对现如今被吊销了行医资格证的我来说,可能也只能接待这样非人的患者了,”森林太郎把柳叶刀清洁完毕后收入了专用容器——怕只有那些才是专门医用的——总之,他没有提费用的问题,只是看着紧锁眉头的福泽,颇为体贴地提出建议:“啊,这样办吧,阁下如果能请饥肠辘辘,但囊中羞涩的我饱餐一顿,也足以还清人情了,您意下如何?”
福泽板着脸,打量了一圈这个高级酒店的室内装潢,无声对“囊中羞涩”这点提出质疑。
森医生在上一世当黑医之前,花钱也这么大手大脚的吗?
想着上次初次见面时吸溜着方便面的黑医,福泽不由疑惑。
“啊,就是因为租下了这里,才会导致如今连买碗拉面的钱都没有了啊。”
“既然如此就要节省开销。”
“为什么?鄙人之前是有能力担负才租下这里的,没想到钱财消散的这般迅速,平民物价真是可怕啊。”
是个其实从来都不愁吃穿的大少爷。
福泽看着面前摊手的年轻人颇感头痛。
他之所以对森医生刚刚的话皱眉,是因为他在请求森医生帮忙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被敲诈的准备,而这种“我们吃饭的时候慢慢详谈”的延迟判决更加让他心头打鼓,只想把钱包甩到他脸上离开此地。
而森医生的富家少爷发言让福泽产生了一种“原来森医生也是有从小到大这个过程的”这样新奇与欣慰相纠缠的情绪。
反正迟早也要同行,还不如现在……不,我怎么会产生这种可以好好教育他让他以后少给人惹点麻烦的错觉?
重新坚固心神的福泽准备赶紧切断他们继续一起行动的可能,这个时候却听到森医生在一旁嘟囔:
“啊啊,一块甜虾寿司不仅吃不饱,关键是也不会卖吧?”
于是在下午退房时间到来之前,二人一起到达了这家“普通物价水平”的拉面店。
“真是感谢阁下的慷慨了。”放下筷子,把面汤都喝干净了的青年这样说着,语气里却没有多少感激的意味。
“唔,不过我毕竟不是兽医,要是去宠物医院打针的话,花费可比一碗拉面要多的多啊。”
对对面青年放下筷子立马开始坐地起价的行为,福泽没有做出评判,只是点点头:
“好的,在下用完餐后就去取钱,等下回酒店将它带回时把诊疗费偿清。”
如果当真是刚刚才知晓物价,在市侩方面的学习速度也是太快了吧?不愧是森医生。
福泽如此想,然后同样地端起面碗喝干净了面汤。
“加量的拉面也能吃的干干净净,不愧是银狼阁下。”
“能吃饱时就要吃饱,何况浪费食物叫人不齿。”
对面的人却一点适可而止的道理都不懂,反而轻笑起来。
“这一点我之前就想问……福泽阁下是已经有妻儿了吗?”
“并无。”
“那,年幼的兄弟?”
“我是家中幺子。”
“那就应当是弟子了吧?”
想想之后会遇见的独步,福泽摇头:“还没有。”
“那照顾不经世事的少年,是阁下不便向外人道的癖好?”
“?”
这个异能力名都不敢用日语说的家伙在说什么呢。
森林太郎对他假笑:“我虽然自知确实不如阁下显得成熟,但也远远超出‘少年’的范围了,不是您的猎物对象呢。”
“……我不是。”
“对我的挑衅宽容地谅解,还可以说是阁下修养良好,不屑于与我这个落魄的失败者计较,”年轻人优雅熟练地抽出纸巾,显然不是第一次进到这种平价餐馆,眼底露出玩味之色,“听到我居然幼稚的像个家道中落的富家少爷一般,就改变主意把我带来这里熟悉物价,言语中自然流露出教导提点的意味,真是好心啊,银狼阁下。”
所以一切都是演给我看的。福泽面无表情地接受了自己年近五十了还会被三十不到的老对头骗到的真相,开口再无半分客气:
“请现在就算清账单吧,那只白犬我自己去取走。”
年轻却对骗术炉火纯青的青年没有介意他的语气,反而施施然将双手十指张开,交叉握在了一处,“但是,阁下听到家臣说的那些话后,也没有立马提起要向我施以援手的打算,为什么呢?我当时的状态可是相当低落啊。”
福泽内心近乎麻木,就是因为知道你会像现在这样,才决定不浪费口舌。
“因为不想惹下麻烦?可如今您在进入过我的酒店房间后又带着我来了面馆……嗯——”
青年露出苦苦思索的模样,沉吟半晌,终于灵光一现般竖起食指,喜悦的像发现了新大陆:“是相信我一定会从低落心情中走出来吗!阁下居然这么肯定我,真是受宠若惊。”
酒红色的眼瞳因思路豁然开朗带来的惊喜明亮了一瞬,立马又阴暗锐利了起来,嘴角原本谦逊平和的微笑,也变成了福泽熟悉的那种吃人不吐骨头式的,叫人毛骨悚然的险恶笑容。
“那么,这么了解鄙人的秉性,阁下是早就认识我了吗?”
看着脸色像演完了一整出惊悚剧反派的森医生,福泽谕吉唯一的感想就是:
森医生演技夸张过头了,果然还是因为年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