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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情误南陵·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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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日子在一点点过去。
边关的战火,时起时落,敌寇节节败退。
初时的轩辕小将军已替代了轩辕老将,百姓赞颂轩辕将军的同时,也不忘那巾帼不让须眉的将军夫人——南陵第一公主。
皇宫中欢喜一片。
只因喜报传来,我军大捷,公主怀上了麟儿!帝后的长孙即将诞下!
莫言躲进了舒颜宫。
然后,有压抑的哭泣声回荡在暗色中莫舒的寝屋……
过了许久,直到哭声隐没。
云姨推开门,慢慢向他靠近。
他埋头在膝间,细长的眸里还有水色涌动。
“殿下……”
“云姨,她不会回来了……是吗?”莫言低喃着,苍白而绝望。
心头揪了揪,她听到自己说:“殿下,不过一年……”
是啊!
这一年,他们是那般恩爱无双,如胶似漆,戎装上战场,策马平天下。
那日宴上,意气风发的公主,此刻正在兑现她的诺言……
她却忘了,这宫墙内伤的支离破碎,苦苦挣扎的皇子,忘了她的言儿……
莫言抬起头,狭长的眼中是死水般的平静,他挪动着唇,迷茫道:“是不是死了就不痛了…不难受了…”
双膝一曲,云姨含着泪颤动着唇道:“死了?殿下若是死了,那公主回来怎么办?公主寻不到她的言儿,怎么办?啊!殿下,你让你的舒儿怎么办!”
他缓缓转过细长的眸,透着些不信任的望着她。
“殿下,不能轻言死字!啊!”她跪在床前,急得抓住了他的手臂,“殿下,公主会伤心,公主会心疼的……不许再想这个字啊!?”
他的眼底有根脆弱的弦,拨的适当便能留他的命,拨的太重就是断裂死去。
“可是,她不要言儿了,云姨……”无辜而委屈,昔日柔柔软软的话语含了水色,倍加的教人心颤不已,“还会心疼么?还会心疼言儿么……”
她的眼底乏过喜色,脸上却越加正了神色,“殿下,难道你忘了,公主最舍不得你落泪,你这般折磨自己!若是她瞧见了,定要怨死奴婢了!”
“这样么……”他闭了闭眼,衣衫下的身子却是冰冷的刺骨,好看的嘴角扯了扯,视线透过暗色也不知去了何处。
不哭,言儿不哭,姐姐,快回来……回来好么……
言儿再也不让你看书,只要姐姐回来,言儿什么都依你,什么都依你……
十一
莫言变了。
温润如玉的少年收起了如春风般的和煦。谦和有礼的性子渐渐变得易怒易躁,一殿女婢稍有不对,轻者板子重则送命。朝堂殿上肆意而凛冽,一朝重臣再无人能小觑。
帝后看在眼中,却丝毫不曾责怪。
公主离去的第三年,后溢,南陵帝抚棺长泣,自此罢朝,埋心建帝陵,后传位莫言。隐退朝堂,再不问政事。
这一年,南陵内忧外患,莫舒随夫抗敌,只备了香案,携子朝京城叩拜,在边关为母后披上了孝衣。
莫言登基后,改年号炎夙,称炎帝。
炎夙,炎夙,不正是言舒!如此做为,炎帝的心意,又有谁能不知!
又二年,炎帝下旨,传召轩辕逸长子进宫,告天下人曰,南陵帝思孙心切,盼能一聚。于是乎,第一公主诞下的长孙在浩浩荡荡的仪仗中被接进了皇宫。
十二
“皇上!手下留情!”
金銮殿上,云姨慌不择路的奔进殿来。
莫言一身皇袍,如玉般的手掌捏着小皇孙的脖颈,稍一使力,这孩子必定魂断于此。
“云姨,你慌什么!”勾唇嗤笑,他一把将小皇孙推开,寒声道,“带下去,给太上皇送去。”
“是!”
侍卫上前,规规矩矩的抱起小皇孙离开。
弹了弹衣衫,细长的眼半眯,莫言幽幽冷笑,“云姨,擅闯御殿,你可知是死罪!”
偌大的金銮殿,空无人迹,早朝已散尽。
云姨躬身叩首,“皇上,奴婢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只怕你做错啊!”
莫言垂眼默了半饷,再启唇,出口的话便是一股子阴寒,“云姨,不在舒颜殿好好呆着!当真以为朕不会动你么!”
“皇上!”云姨颇是哀求的跪地,“再等两年,再等两年,再给公主两年时间……”
莫言抿着唇不语,细长的眸里,是惊涛骇浪般的伤痛。
他闭了闭眼,仿佛痛苦压得难以自持,他低吼道:“云姨,我等不下去了……等不了了……”最后一个词已是语哽。
终究是不行了吗……
脚下无力,云姨跪坐在地上,竟也好似解脱般的苍白一笑。
忍耐已到极限,嗜血也好残暴也罢,不过是他的痛难以宣泄。
整整五年了……
别人不知,可她看的清晰!
午夜梦回,公主榻上,染了多少血迹,淌了多少泪水。这么些日子里,若不是她战战兢兢的守着防着,他早已死了千百回。
褪去人前暴君的狠绝外皮,他的心早已千疮百孔,惨不忍睹。
十三
有老臣,告发轩辕与敌私通信件,人证物质俱全。
圣旨下,轩辕一族打入死牢,秋后问斩!
莫舒一人一骑,拿着御赐‘如朕亲临’玉佩,自边关快马加鞭进了皇宫。
第一公主归朝。
只是已不再年少……
去帝陵祭拜母皇,拜见父皇,随后踏入金銮殿。
十四
明锐俏丽的少女蜕化成了端庄秀美的女子,举手投足间嫣然已是一身风华的将军夫人,少了那时的说风就是雨,多了内敛稳重。
她垂首进走大殿,屈膝落地,“臣妇叩见皇上,皇上万岁。”
一句万岁掷地有声,低眉垂首间诚然无比。
莫言迈下玉阶的脚生生定住了步伐。
她自称什么?她唤他什么?为何要跪他?
眼底的弦仿佛在风雨中摇摇欲坠,他听到自己说,姐姐,你忘记言儿了吗?
“臣妇惶恐,”她的头压得更低了,“求皇上为我夫君昭雪沉冤!我夫为南陵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皇上万不能听信奸逆,杀我忠良啊!”
他依稀听到了什么碎裂的声音,连带眼前也是一阵天昏地暗。
他的肩膀剧烈抖动,一张脸也煞白煞白的,泪水顺着脸颊落了下来。
他缓缓走到她身前,缓缓跪下。
他听到自己小心翼翼的说,姐姐,我把皇位给你,好不好?姐姐,我还给你……言儿等了你五年……言儿替你当了五年皇帝,现在还给你了,好不好?
她说,皇上,臣妇只求还我轩辕一家清白!求皇上还我夫君清白!
理智彻底崩塌……
他的眼里只剩下毁灭一切的癫狂,一把抓起莫舒,“我不!我要杀了他!我要毁了玄远一族!还有你的孩子!对!还有那个孽种!该死!都该死!”
莫舒大大的眼眸里映照着他的模样,她惊恐的望着他,显然受了惊吓。
“姐姐,言儿错了!言儿错了!言儿不杀他们!言儿不杀他们!姐姐别怕言儿,姐姐不能怕言儿……”莫言慌乱的紧紧将她抱住,狂怒过后,依旧是不堪的破碎娃娃,他的泪顺着脸颊落入她颈项。莫舒呆滞的望着他,眼中有太多复杂的情绪闪过,“言儿错了……言儿知错了!……姐姐,为什么不理言儿!为什么不唤我!……言儿求你,言儿求姐姐……”
“言儿好痛……姐姐,言儿好痛……”像是无辜的孩童,他忽然狂乱的拔下她发髻的簪子,锐利的一头狠狠刺在胸膛,满是泪水的眸带着哭腔控诉,“好痛……姐姐让言儿好痛……”
莫舒急忙夺去他不断自虐的发簪,惊的泪水夺眶而出,她哆嗦着唇颤抖,“怎么会这样……言儿怎么会变成这样……”
“好痛,言儿好痛……”
渴望的望着她手中发簪,却不敢争夺,一双手却狠狠掐着淌血的伤口,明黄的龙袍透了血色殷红。
“来人呐!快来人呐!”莫舒扯开他的手,紧紧将他圈住,冲着殿外喊叫,“传太医!快传太医!”
十五
不顾群臣劝诫,莫言放了轩辕一族,只将他们贬至关外,终身不得踏入南陵。
有老臣劝言,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莫言笑对群臣。
只道,这天下是公主的,既然她愿如此,朕自当依从。
舒颜宫里,恢复了往日生气。
莫舒却时常望着北方出神,每每此刻,莫言定时病发不止,喊着疼将自己弄的伤痕累累。
莫舒心疼着,却只能拥着他陪他落泪。
她想夫君,想边关的将军府,想她的孩子,可当她稍稍露出离去的意思。
莫言定然又是生死徘徊一回。
然后,莫舒再不敢提离开。
是了。
他不用他人的命要挟她,却有自己的命时刻逼她。
如诺她不在乎,自可离去。
可她舍不得啊……
她的言儿,傻弟弟……
十六
莫舒从不信夫君有犯上之心,甚至一度认为是莫言的陷害。
可当轩辕的兵马从关外一路奔来,她才知,错的离谱。
莫言问她,姐姐,我们派谁去迎战。
莫舒只缓缓摇头。
罢了。
战火,苦的是百姓。
夫君太心急,父皇本就有意将皇位让出,莫言如今已是无心政事。
待皇孙大些,自然将继承皇位,天下还是轩辕家的。
为何还要当这夺位的叛国之人……
终
“姐姐,你瞧……”
一行十二骑奔踏而来,身后灰尘滚滚,刀光闪动间势如破竹,转首已然到了城楼下。
为首那人勒马止步,一袭银甲,手持利刃,宛若神明,落日的余晖将他染了鲜红,一双幽深的眼向她望来……
不正是她心心念念的夫君么?
莫言低下头,出口的话竟是无比的欣悦,“他把莫家的江山都夺走了,把本该属于姐姐的都拿去了……那么我们不欠他了,对不对……”
他将她紧紧抱住,那双眼竟泛起了水雾,将头埋进她脖间,低低的哽咽便流了出来,“不要离开言儿了,再也不要离开言儿了……”
莫舒呆呆的望着那城楼下。
她看到,她的夫君拉开了弓拔出羽箭……
然后,长箭破空……
嘴角缓缓勾起,是释然是怆然。
她引以为傲的夫君,挚爱的驸马,名贯天下的大将军……
长箭入体,即狠又准,只一箭便穿透了两人的胸膛。
“姐姐……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再也不分开了……”有血色顺着两人的箭痕处渗出,莫言抬起头,玉般容颜盈盈一笑,干净无暇,倾国倾城。
傻弟弟……
她的眼有泪,顺着脸颊滴落。
一双手颤抖着捧住他的脸,眼中却瞧见了他嘴角淌下的血迹,“言儿……言儿……”
“姐姐,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可好?”他弱着声求道,一双眼在闭与睁间徘徊,浓密的睫毛颤了又颤,“姐姐,应我……应了言儿……可好?”
她觉得眼前越发朦胧了,泪肆意,到嘴的字眼也不知是否答了他……
倒地那一刻,只依稀还听到他的哭求……
姐姐,应言儿一回……好不好……
姐姐,应言儿一回……好不好……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