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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南北】人间浅谈 ...

  •   蒲熠星常常坐在自己金碧辉煌的屋顶上幻想着人间的模样,是人来人往喧嚣的?是阿谀奉承虚假的?他想不出答案。
      他生来便是神仙,呼风唤雨这类对人类来说遥不可及的事情,对他来说不过是信手拈来的东西。他今年才刚满一千岁,在神仙中算不得大,连历劫都还没轮到他。人间更是只存在于其他仙人的闲谈中。
      前年刚刚历过劫飞升一阶的唐九洲说,人间好玩得很,各地有各地的特色美食,各地都有美酒喝。
      几天前去人间探望历劫的妹妹的邵明明说,人间一点不好玩,后宫妃子勾心斗角,要不是他及时赶到,他妹妹那个单纯的姑娘就很快要回来了,这劫也全当白历。
      蒲熠星听得云里雾里,琢磨不明白,人间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他听天帝说,天庭的上方是无数仙人陨落后所去的地方,在他们看来仙人是已陨落,但实际上是仙人涅槃重生,更上一层。那里是所有仙人想要窥探的世外桃源,那里有一切的问题的答案。
      他想着,高一点,更高一点,他坐在屋顶上,想去问问那些身在桃源的仙人,下方的人间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他想着,果然他们这种身在天庭的神仙最是劳心费力,上有桃源所向,下有人间所往。
      他数着日子,还有二百年,当他满了一千二百岁,便可以下凡历劫去了。哪怕当时不会有自己身为仙官时的记忆,历过劫后却是记得真切的。
      他听唐九洲说,人间的男子二十为弱冠,是最好的年华,前途不可限量。
      那若是搬到天上,那二十就能换成一千二了。一千二百岁,是每位仙官第一次下凡历劫的年纪,一劫历完,便为上仙。
      他向唐九洲讨了两壶酒,唐九洲说那是他偷偷下凡带上来的,给他时都心疼得不得了。
      蒲熠星这是初次尝到人间的酒,刚入口时温凉,而后是微微的辛辣,入喉却又是甜的,带着果子的清香。他砸吧砸吧嘴,没觉出跟自家老爹酿出来的青竹酿有多大的区别,不过就是果香浓了些。他这么想着,又喝了一大口。
      他没想到自己来到人间的契机这么早就到来了。
      而且不是历劫,是带着自己身为仙官的记忆,以自己的容貌,堂堂正正地跟在唐九洲后面下了凡。
      那天他原本和唐九洲在一起喝酒,可能喝的有点多,二人都有点迷糊,跌跌撞撞地相互扶着要往自己的住处走,结果两人都没带随从,你扶我到了地儿我再把你送回家,送来送去谁也没回去。
      来来回回间,二人不知谁一个踩空,直直从天庭掉了下来。
      亏得二位迷糊之时还没忘自己生而为仙,先掐了个障眼法又接了个飞天诀,没让那种天上掉下俩人的戏码上演。
      二人的落脚处正是喧闹的晚间街市,人来人往,摩肩接踵,二人解了障眼法,现出身形,倒也算不上突兀。
      唐九洲看着周围穿着粗布麻衫的人,冷风一吹,酒醒了大半,甚至有心思感慨了一句:“今儿人怎的恁多?”
      蒲熠星好奇地打量周围的人与物,毕竟是没见过的人间景物,他对什么都感到十分新奇。
      他问:“怎的,平日里都没有这么多人的么?”
      唐九洲抬头看了看星空,了然地笑了笑:“嗯,今儿是上元佳节,多的是人在夜晚的街市上找花糕吃。”
      他带着蒲熠星随着人群往桥上走,时不时停下来买点点心:“既来之则安之,阿蒲,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人间是什么样子的么?先来体验体验罢。”
      他指着不远处铺子上样式简洁又精致的点心,招呼还在左瞧右看的蒲熠星:“阿蒲,樱桃饆饠可要尝尝?”
      “樱桃饆饠……可比得上明明的桃花酥?”蒲熠星喃喃着这点心的名称,抬头问唐九洲。用自己熟悉的东西作比,毕竟邵明明的桃花酥一绝这点在天庭无人不知。
      唐九洲在天庭的人缘很好,跟邵明明处得更是好,颇有些损友的意味,这点蒲熠星是知道的。此时唐九洲毫不犹豫地开口损道:“可比他的桃花酥好吃多了,快来尝尝!”
      郭文韬第一次见到蒲熠星是在上元节,那人一袭华贵淡蓝色锦服,却连狐裘都未曾披上一件,吃东西时袖口往下滑落,如藕般的小臂暴露在空气中,在长安的冬天竟也不觉得冷,虽说长安的天气四季宜人,但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在长安的冬天里露着胳膊,手里拿着还冒着热乎气的樱桃饆饠吃得正香。
      郭文韬走到铺子前,熟稔地拿出钱袋子,摸了两锭银子。
      老板跟他打招呼:“郭小公子,又来啦?”
      蒲熠星闻声瞧了一眼郭文韬,就觉得眼前人生得让人舒服,眼角眉梢都是温温柔柔的,一袭白衣纤尘不染,狐裘都是雪白的上等料子,让人看了一眼就想再看第二眼,然后就此挪不开眼。
      郭文韬笑着应了一声:“张叔,还是两屉樱桃饆饠。”
      蒲熠星咂着嘴里的樱桃饆饠,觉不出嘴里点心的味道了,只觉得这郭小少爷比樱桃饆饠更吸引他。不仅人长得赏心悦目,连声音也好听,同他本人一样,温润如玉。
      老板笑呵呵地从摊位上拿了两个小笼屉,一屉六个,精致地围成一圈,摆好后交给了郭文韬。
      郭文韬抱着两屉樱桃饆饠,向老板笑了笑,转身之前,又没忍住看了蒲熠星一眼。
      然后他看见那不怕冷的小公子灿烂地冲他笑了笑。
      郭文韬走远后,蒲熠星听见唐九洲说,“真是个怪人……阿蒲,我跟你说,这位郭小公子一定是大户人家的少爷,我来人间多少次了,第一次看到有人买樱桃饆饠还是成屉买的。”
      蒲熠星看着那白色的身影越来越远,听着唐九洲的话笑了一笑。
      那是蒲熠星和郭文韬第一次见面,在蒲熠星的一千岁,在郭文韬的二十岁。
      在人间逗留一夜,蒲熠星感觉到了唐九洲所说的“人间是好玩得很的”,并且深以为然。
      原来人间是好玩的。
      唐九洲又借此机会在人间寻了些果酒,而蒲熠星则像那位郭小公子那样,买了两屉樱桃饆饠带上了天庭。
      唐九洲的酒可以一直放着,反正陈酒佳酿也放不坏,甚至愈放口感愈醇厚绵柔,只是郭文韬这樱桃饆饠放不了多久,他还为此专门去问邵明明,怎么施一些可保食材新鲜的法术。
      只不过他法术刚学了个七七八八,樱桃饆饠也已经让邵明明吃得七七八八了。
      蒲熠星哀怨地看着邵明明,邵明明一边擦着嘴角的残渣,一边笑眯眯地说:“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学习法术,不能只学攻击性的,要广泛,你要是早点就会,就不用来找我了,这樱桃饆饠,自然也就还是你的。”
      蒲熠星觉得有理,于是第二天又钻了天庭的空子,趁着守卫换班的时间悄悄下了凡。
      这事儿唐九洲老干,给他出了主意,不过他倒是第一次付诸于行动,还是有点紧张的,不过手心的汗在来到拱桥上的时候消失无踪了,他又一次看到了唐九洲嘴里的怪人郭小公子。
      郭文韬看见蒲熠星,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笑。
      蒲熠星回以一笑,走到了铺子旁。
      他说:“又是你啊,真巧。”
      郭文韬一边付钱一边说:“我其实每天都来,所以你前些天上元节来时才会碰到我,今日的时间与上次相仿。”
      蒲熠星琢磨了一下这话,每天都来……
      他原本是想再买两屉樱桃饆饠的,不过现在临时改了主意,只买了三个。
      他回到天庭后去找了唐九洲,没想到看到邵明明也在,刚好,三个樱桃饆饠,三个人分了。
      他问了唐九洲,确定了天庭的守卫都是在人间差不多的时间换班,于是便开始了自己的钻空子之旅。
      “又是你啊?”已经不知道碰到面前这人多少次的郭文韬已经可以先开口说话了,而蒲熠星则更胜一筹,已经十分自然地提出请郭小公子喝茶了。
      二人拿着茶杯,浅浅抿一口,浓郁的茶香充斥于鼻腔,入口微苦,咽下后却又袭上一股清香,蒲熠星在天庭没喝过这种茶叶,颇为新奇,但因着对面还坐着个人类朋友郭文韬,面上装得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
      郭文韬笑:“是炒青。平常的茶馆多数都是大红袍碧螺春,这茶馆倒是特别。”
      蒲熠星记住了,炒青。
      他和郭文韬都是在张老板的铺子前买樱桃饆饠的时候碰到的,每次说几句话,只是现在还不知道郭文韬的名字。
      他试探性地问了一下,没想到郭文韬十分痛快地回答了。
      郭文韬,文韬武略,朗朗上口。
      蒲熠星觉得这名字不仅好记又好念,郭文韬此人更是人如其名。
      蒲熠星回天庭的时候,特意带了些炒青回去。
      他捻着茶叶,想,人间是清香的。
      他向齐仙官打听过,想拿他的生死簿翻上一翻,齐思钧只淡淡看了他一眼,说:“生死簿为天庭重物,怎可随意借人翻阅?”
      蒲熠星不甘心,退而求其次道:“那我提出个人名,你帮我看看,简单介绍一下便可。”
      齐思钧他听说过,是天庭大名鼎鼎的嘴硬心软之人,告诉他消息的周峻纬还笑着自己喃喃了一句,具体他没听清,不过好像隐约听到了什么“嘴也软”。
      蒲熠星想着,这样退一步应该可以说服齐思钧了。
      果不其然,齐思钧答应了。
      “叫什么名?”
      “郭文韬。”
      郭文韬,礼部尚书府小少爷,博览群书,是有名的才子,两年后遵父母之意,向当今天子求娶郡主,夫妻二人一生相敬如宾,为赞歌于人世流传,59岁时,因病去世。
      蒲熠星回味着那短短几行关于郭文韬的记载,第一次切身感受到了,原来生死簿上短短的几行字,就一笔带过了一个人的一生。
      对他来说微不足道的疾病,就能带走一个人的性命。
      人是脆弱的,人间也是。
      蒲熠星仍然会天天下凡去找郭文韬,他觉得不公平,生死簿上没有写郭文韬是什么样的人,没有写他会经历什么细碎小事,没有写他喜欢吃樱桃饆饠,他要亲自陪着郭文韬。他不觉得生死簿上的几行字,能写出一个人的风华正茂,前途无量。
      这两年的时间里,蒲熠星与郭文韬的关系愈来愈好,蒲熠星与他相处的过程中,都会觉得内心像是有甜甜的糖弥漫开来。
      他想,人间也是甜的。
      “我父母想让我娶郡主殿下。”
      听着耳边的话语,蒲熠星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两年原来这么快。
      他与郭文韬这两年的相处相知犹如走马观花般在他心头匆匆掠过,甜如蜜糖,与现在内心的苦涩交织着,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心底将酸甜苦辣尝了个遍,口中便品不出美酒的滋味了。
      “那你……可愿?”
      蒲熠星想,若他不想,他可以帮他,他是神仙,他是神仙。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古以来,皆如此。”郭文韬目光灼灼地看着蒲熠星,“我不想,又能怎样?”
      蒲熠星叫了他一声,“韬韬。”
      郭文韬应了一声。
      蒲熠星一把扣住他的后脑勺,吻住了他的嘴唇,牙齿轻轻地咬着他的嘴唇,长驱直入,不留任何余地,肆意掠夺着郭文韬的呼吸。
      酒楼的包间外吵闹声不绝于耳,此时的天地却只剩他们二人。
      郭文韬想,对了,他是不想娶郡主殿下的,他是喜欢着蒲熠星的。
      那夜与平常的夜晚无异,但是有两个男生把自己交给了对方。
      郭文韬喘息着,断断续续地说:“我……不想娶郡主。”
      眼泪也不知因何而落。
      蒲熠星吻掉他的眼泪,说,我帮你。
      他想好了,可以帮郭文韬假死逃离人间,带他回天庭。
      计划实施到了一半,郭文韬的假死谣言已然成功散布,蒲熠星却没能带郭文韬回家。
      周峻纬来了。
      “蒲熠星你疯了吗?那凡人是给你下了降头了?你违背了生死簿上的记载你知道么?!天帝已经知道了你的所作所为,你跑不掉的。阿蒲,回家。”
      蒲熠星扯出一抹笑,说:“我只是喜欢他而已,我想带他回家。”
      郭文韬刚好回到包间,看见周峻纬时一愣,敏感地察觉到二人之间的气氛不对劲,说:“要不我先出去?”
      周峻纬却拦住了他,说:“你没办法和蒲熠星在一起,回去告诉你父母,你没死,愿意成亲。”
      郭文韬直视着周峻纬的眼睛,固执地重复着“不愿”二字。
      周峻纬这次的任务便是棒打鸳鸯,所以毫不犹豫地爆发千年神仙的威压。
      周峻纬在天庭中算不得大,但是也已经两千余岁,即使不是全部威压散开,蒲熠星也有些腿软
      郭文韬却依然死撑着站在原地,双眼猩红地死死盯着周峻纬,依旧是那两个字:“不愿。”
      周峻纬怒喝一声:“冥顽不灵!”
      全部威压散开,郭文韬身子颤抖着,全凭着一口气撑着。
      蒲熠星急得双眼通红,声音嘶哑着吼出声:“周峻纬!停下!我同你回去,我回去……”
      周峻纬闻言冷哼一声,收回自己的威压。
      郭文韬单膝跪在地上,双眼通红。
      蒲熠星咬着下唇,抖着手从腰间拿出一个小瓶,闭了闭眼,还是将它递了出去,说:“文韬,喝了它,你所受的痛苦可以极快消散,同时……不会再记得我。”
      郭文韬不愿伸手,只望着蒲熠星。
      蒲熠星想起初见郭文韬,弱冠儿郎带着一身的书卷气,向老板买了两屉樱桃饆饠,回眸向他一笑。
      或许,他的到来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若是没有他,那个丰神俊朗的小少爷不会像现在这般狼狈,不会经历这般的事情。
      蒲熠星把瓶子放在他面前,看向周峻纬。
      周峻纬则盯着郭文韬,“我看着你喝掉它。
      郭文韬红着眼,拿起小瓶,手紧紧攥着喝了下去。
      蒲熠星跟着周峻纬离开了包间,没有回过一次头。他怕自己一回头,看见郭文韬那张脸,便再也走不动了。
      郭文韬看着他的背影愈来愈远,低下了头,将手里湿透的方巾叠好,盯着右下角歪歪扭扭的蒲郭二字看了半晌,才把它揣进了内衫的口袋,往礼部尚书府走去。

      “文韬,你看,卖方巾的诶!我们家都没有人用这东西,买一块?”
      “女孩子家用的东西,你买它作甚?”
      “管他女子用还是男子用,好看实用就成呗。你看,这儿有块白色的!老板,就它了。
      买回来后,蒲熠星花了半个月,绣上了蒲郭两个字。
      郭文韬跌跌撞撞地回府,跪在父母面前,面上没有什么表情,淡淡说出了自己一路上想好的说辞:“儿昨日赴友人之约,一时相谈甚欢,不胜酒力,遂留宿其家一夜,没曾想竟有人心存歹念,刻意散播谣言,编撰称儿已死,让父母担惊受怕,儿实在是不孝,还望父亲母亲责罚。”
      郭父郭母也不忍再苛责自家儿子,忙命人扶起小少爷。
      郭文韬没起,仍然跪在地上,说:“儿经思索,决定遵父母之命,向天子求娶郡主殿下。”
      郭父郭母自然是欢喜的,先将儿子送回屋,说此事不急,先休息好了再议也不迟。
      蒲熠星跟着周峻纬回到了天庭,领了自己的罚。
      天帝是看在他爹的面子上给他留了情的,只罚了他的禁闭。
      唐九洲看着蒲熠星,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自己的好奇心,问道,“他呢?”
      蒲熠星说,回去成亲了,他的新娘在长安等他。
      蒲熠星厚着脸皮,趁着天帝气消了大半的时候,向天帝讨了个假,郭文韬成亲当日,放他下凡。
      天帝问他,凭什么要准他的假。
      他说,就当是让他彻底死心吧。
      两年时间尚且转瞬即逝,又遑论这区区几天。
      郭文韬成亲当日,队伍浩浩荡荡,周围的人都聚在一起,讨个皇家的喜头。
      多数人都在好奇新娘子会是怎样的国色天香。
      只有蒲熠星站在人群中,看向新郎官。
      一袭红衣如火。
      蒲熠星心想,红色果然很好看,很衬他。
      郭文韬似有所感,也向人群中看了一眼,看到他,愣了一下,然后垂眸,一笑。
      一如初见时,让人一眼望去,就挪不开眼了。
      郭文韬看向前方,压下眼底的热意。
      他不想哭了,因为没有人会轻柔地亲吻他的眼睛,细声哄着他了。

      蒲熠星转过身,拐去桥上又买了两个樱桃饆饠,分给了跟他一起下来的唐九洲一个。
      他一边细嚼慢咽着,一边说。
      “我好像明白了,人间是很多面的,每个人的感受并不相同。你看来,人间是好玩的,明明看来,人间是勾心斗角的,我看来……人间是苦甜自知的。”
      人间难悟,需得经历世事,方能浅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南北】人间浅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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