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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

  •   终于,到了暑假。但是,对于一个PhD学生来说,是没有暑假这个概念的,因为老板说:“I will pay you during summer time. Work for me.”
      所以,对我来讲,暑假和平常的唯一区别就是:校园再也看不到那么多学生了。如此清净的环境,果然没有比搞研究更好的娱乐了。
      一个人如果长时间看到同一个人,不管是否是强迫的,那么这个人都将成为他的生活重心。我现在就陷入了这个状态。白天,我的脑子里除了程序,就是老板的要求。后来,变本加厉,我开始做梦,梦里全都是老板的话,当然说得都只有提高运行速度,精准率也要提高之类的话。
      干活,干活,一直干活。这些东西的回报除了那一篇篇的论文,就是老板的一句“good job”或者“well done”之类的夸奖。可是,不得不承认,我听到这话真的比打了吗啡还激动。因为,如果干不好的时候,老板那张不怒自威的脸,会看得我不寒而栗。还是那句话,我没出息,我最怕老板生气。
      眼看暑假就要过去,马上就要开始新的学年了。而老板最近一次找我meet的话题,除了研究,还提到他要招收一个新的PhD学生,也来自中国,是个女生。
      九月份开学的时候,我见到了那个女生,叫做朱琴,是浙江人,典型的南方女生,看上去温柔乖巧,说话声音也很甜。
      看见我,“师兄,师兄”叫的很亲。攀谈中,我知道她是和她老公一起来的这个学校,她老公是电子系的新生,而她是计算机系的。
      “师兄,你有空去我们家玩呀。我老公做饭可好吃了。”我怎么感觉她说她老公和说她们家保姆没什么区别?
      “好,有空去。”我敷衍着答道。
      一个月后,我在某天放学的路上见到了她和她的老公,两个人手拉着手正往住的地方走。甜蜜的感觉连我这个从未谈过恋爱的人都能感受的到。她的老公白白净净,看上去很有书生气。

      从此,老板的办公室里有了两个人,我和朱琴。朱琴来的并不多,一周一到两次,一般是和老板meet的时间才会来。渐渐地,我发现,朱琴并不完全像我第一次见到她的那样,乖巧温柔。更多的时候,她有一种八面玲珑的伶俐。来了一个多月,她便成为了中国学生会的副主席。不知是否是社会工作太多,她一直没有很顾及自己的学习和研究。这点,从她问我的课业知识和专业问题,我就能感觉到。
      终于,在临近学期末的一天,她冲进了办公室。看到我在,忽然不管不顾地哭了起来。看见她哭,我一下子慌了神,连忙问到:“朱琴,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师兄。”她忽然走到我的面前,说了句,“可不可借你的肩膀用一下?”
      我一下子愣在那里,半天回不了神。
      不过,这并不影响她那天的发挥。她一下把头靠在了我的肩膀上,抽泣道:“师兄,我心里难受。”
      我心里更难受。说实话,当时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把她推开,可是碍于面子,或是我太唯唯诺诺的个性,我只是僵在那里,不敢动弹。
      “师兄,刚才我去找老板,他说我了。”她终于说出了自己哭泣的原因。
      “怎么了?”我想我知道怎么了:你总是不干活,天下没有白养活你的老板,只有白养活你的老公。
      “老板说我进度慢,催我赶一个deadline。我怕,我怕我赶不出来,师兄,你帮帮我,好不好?”
      这就是她趴在我肩膀上哭的原因吗?应该是吧。其实,她太不了解我了。其实她完全不用趴在我的肩膀上,只要她哭,哭着求我,以我这种没出息的个性就回百分之百的不好意思回绝:“你,你先别哭。我帮你想想办法。”
      听到这句话之后,她果然抬起了头,从书包拿出一堆老板给的资料,对我说道:“师兄,就是这个,你帮我看看吧。”
      “什么时候要?”
      “下周三。”
      “我尽量。”
      到了下周二的晚上,我把所有调试好的程序发给了她。这个学年,我已经上完了所有的课程,只是专心在做研究,所以相对开始的时候轻松了一些,也开始有时间自己做饭吃饭。不过,为了给她赶东西,我又吃了一周的巧克力棒。

      三天后,我收到了老板的电子邮件,叫我stop by他的office。这就是立马过去的意思。
      我到了他的办公室,就看见他沉着一张脸,拿出一叠纸,上面打印着我给朱琴写的程序。
      “Is this what you did?”声音冷得发寒。
      “Yes.”我感觉我的声音发颤,但是我直觉自己绝对不能骗他。
      “If you have spare time, focus more on your own research.”他声音冷,眼神更冷。
      “Yes.”我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OK. See you.”他不再看我,低头去翻桌子旁边的资料了。
      我默默地站起来,从他的办公室出来,脑子里一片空白,直接走回了办公室。坐在电脑边,呆呆地看着自己的键盘,不知过了多久,脑子胡乱的想着:完了,老板生气了,这下死定了。我开始懊恼自己的盲目,更懊恼自己的笨拙,应该在给朱琴程序前多给她讲讲,这样老板问起的时候才不会穿帮。老板一定开始讨厌我了,我这辈子活了二十多年,最怕别人讨厌我,或者生我的气,做个老好人,是我人生最大的追求。
      在这种胡思乱想中,我开始想家,想小时候,想以前那些借别人抄作业而被当作英雄的美好时光。人长大了,果然连帮别人有时候都是倒忙。
      不知觉中,我听到了自己的肚子在咕咕叫,一看电脑上的时间,已经是夜里十点了。还没吃晚饭,办公室里的巧克力棒,也被我消灭一空了,没办法,走回家吧,回家去弄点吃的。
      我关机,拿起大衣,正从椅子上站起,就听到了门开的声音,我侧步一看,是老板。
      他看到我后,并没有惊讶:“宋峰,还没走?”他忽然又说了中文,并且第三次喊了我的名字。
      “现在走。”我克制住自己再次跟他道歉的想法,准备离开。
      “吃晚饭了吗?”他问了一句我当时听起来比哥德巴赫猜想还难明白的问题。
      “没有。”我只能回答最原始的答案,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一起去吃?”
      “啊?”我当时出口的就是疑问句叹词,我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知道一个吃宵夜的地方,很不错,走吧。”他笑了一下,招呼着。
      “好。”他给了我一颗这么大的枣,我甚至还没觉得他刚才打过我一个嘴巴。

      上了他的车,是一辆很新的凌志。车开了20多分钟,我们在一一个写着“顺风面馆”招牌的小餐馆停下。
      他带着我走进去,跟老板熟络地打着招呼。看得出,他是这里的常客。
      店老板把我们领到了靠墙边的一个座位旁,递给我我们一人一份菜单,说:“慢慢看,我一会儿就过来。”
      菜单是各种各样的面条:炒面,汤面,烩面,三鲜的,什锦的,叉烧的…这么名目繁多的item,我忽然看到了那个最熟悉的字眼“炸酱面”。看到这里,我忽然想起了我妈,别怪我没出息,只有在吃饭的节骨眼,才想起她做的那香气扑鼻的,油汪汪的炸酱。她说过:那炸酱面必需要用六必居的黄酱弄出来才够味儿。不过现在,别奢求这么多,看着那“炸酱面”三个字,我的口水就开始分泌了。
      “想好了吗?”
      老板的问话挺简单,我却又踌躇着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懦弱的可悲性格,使我无论做什么事情都犹豫不决:“想,想好了。”
      “确定?”
      “恩。”
      “老板。”
      听着老板叫‘老板’,我忽然感到有些滑稽,自己偷偷笑了一下。
      “笑什么呢?”
      “没有。”得,被发现了。我立时有点窘迫。
      “吃什么?”店老板看着我。
      “噢,炸酱面。”我不自觉地伸了一下舌头。
      “得,又一个好这口儿的。也是北京人吧?”店老板笑得很开心的样子。
      “恩。”其实刚进来听到他招呼别的客人,我就听出他的京腔了,这回儿一相认,就马上有了亲切感。
      “那就两碗炸酱面。马上!”店老板收起菜谱离开了。
      两碗?怪不得店老板说:又一个呢。想到这里,我忽然心里有些暖,没来由的觉得:老板不再像原来那样有距离感了,起码他也吃炸酱面。
      “你也喜欢吃炸酱面?”他看着我,笑了。
      这不是他第一次对我笑,但却是最亲切的一次。可是这一亲切,开始让我犯了瞪鼻子上脸的毛病,带些调侃的口吻说道:“北京人有不喜欢吃的吗?”
      说完,我就有些后悔,马上低下头,不敢看他了。
      “有。”他说话也带上了三分调侃,“我老婆,她只吃米饭。”
      “啊?”我承认我当时的吃惊真的全部来自于听到一个北方人只吃米饭这个让人不能理解的事实。
      “所以,她不在的时候,我就自己跑出来吃面食。”老板一边说,一边无奈地皱了下眉头。
      我后来常常想:是不是就是因为他那天的那次皱眉,才使我有了一种微妙的想法,觉得他也没有看上去那么不可接近,或者说他其实也有很多的别人不了解的无奈和抱怨。

      两碗热腾腾的炸酱面端上来,我们两个吃的都狼吞虎咽,竟然谁都没有顾得上和谁说话。我并不知道自己是饿多一些,尴尬多一些,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多一些。
      我只知道,一边吃,我一边考虑着一个很现实的问题:饭钱怎么办?吃碗面条,没多少钱,可是美国人讲究AA。钱都是要细细算清楚的。一会儿是当场分账呢,还是我回去还给他?要不然我请客?可是这样好吗?
      我就是在这样一个无聊问题的折磨下,咽下去一碗面条的。等吃完的时候,店老板拿来了账单,老板掏出了钱包,递过去一些现金,并且说了声:“不用找了。”
      我知道,在美国吃饭是要付小费的。看了看,算了算,我觉得自己应该给他差不多12美金。可是,这话怎么说呀。
      老板付了钱,对我招呼着:“走吧,送你回去。”
      我跟着他上了车,坐在车上,我下意识的捏住自己的钱包,咽了口吐沫,鼓起勇气,说了声:“Professor. 那个,bill,我们split吧?”这句中西合璧的话是我想了半天才说出口的。
      可是刚一出口,就听见他说:“You are so funny.”
      这只一句后,他便再没了话,直到把我送回研究生宿舍,他才对我说:“早点休息。晚安。”
      “晚安。”看着他的车隐没在黑夜中,我转身进了楼。
      回到房间,我拨通了一个电话,打给家里。电话是我妈接的,我问了问家里的情况,知道一切都好,临了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开口问到:“妈,你那炸酱是怎么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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