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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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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珍珠港,我们才知道,那就是一个美国的爱国主义教育基地:进去先要放半个小时日本是如何偷袭珍珠港的爱国影片,然后就带你到当年被击沉的军舰附近的海域,默哀。说实话,气氛是很压抑和悲凉的。可是,更让我感到恐惧和不安的是,来这里的根本没有亚洲人,原来大家都知道,万一被误认为成日本人给群殴了,就不太值得了。
站在纪念馆里的老美各个都带着几分沉痛,其实我也挺难受的,毕竟那么多人就永远沉在我现在所在的这片海水下面了。可是,我总觉得有人再用冷得像刀子一样的眼光戳我,我吓得紧紧跟着老板,他往前走走,我就跟着往前走走。
“怎么了?”前面的人忽然回头看了我一下。
“你说他们是不是把咱们当日本人了?”我说话声音很小,生怕自己的中文被他们听明白了。
“没事。”他轻笑了一下,“走啦。”
他忽然拉起了我的手,就这么在一群美国人的鄙视下,穿过了纪念馆,走上了回航去岸边的小渡轮。
到了渡轮里,他就那么自然地松开了手,指着靠近船尾的座位,和我说:“我们坐那里吧。”
出了珍珠港,回酒店的路上,我们在街边的一家小餐馆尝了夏威夷当地的一种很有名的闷烧猪肉。回到酒店的房间是下午两点多,外面正是艳阳高照的时候,看着沙滩上欢乐的人群,我的心又开始有点痒痒了。
“想下去玩?”
“恩,想去游泳。”
“防晒霜。”
“知道了。”
我在洗手间换了衣服,拿了防晒霜,正准备出去,就听见老板说:“防晒霜要出门前15分钟涂好。现在涂。”
“啊?”
“啊什么,不是要我帮你吧?!”
听了这话,我赶忙拿出那管防晒霜,挤了一大堆粘粘忽忽的白色的糊糊匆匆抹在脸上,胳膊上,和腿上。
“行了吧?”我能出去了吗?
“就一花猫。”他说着就靠近了我,忽然伸出手在我的脸上使劲抹了几下,“一看就没干过活儿,抹过腻子。”
我被他的话逗笑了:“那腻子抹匀了,我走了。”
“好,就在昨天那片地方吧,我一会儿去找你。”
“好。”
我出了酒店,到了沙滩,脱了上身的T-shirt,就穿着沙滩裤下了海。泡在温暖的海水里,柔柔的海浪涌来摇晃着我的身体,也摇晃着我的心:我们,我和老板,我和李函,是不是太近了?我直觉:这是不好的。虽然我说不出个所以然,但是我知道“然”就是“然”,不然?不然怎么办?
我一直觉得,如果那天能够再多给我半天时间想想,那该有多好。不过,我还晕在海浪里的时候,就感觉有个人靠近我了。
“宋峰,你怎么在哪里都能发呆?”
“啊?啊。海水太暖了。”
“今天是不错。很适合snorkeling,我们去?”
“什么?”我没听明白那个英语单词。
“潜水。”
这是一种简单的潜水运动,人不用带氧气瓶潜水到深深的海底,就能看到美丽的珊瑚和热带鱼。只要一根管子,伸出水面,然后底部连接嘴部的塞子,就能保持呼吸了。当然做这种潜水运动是要有优越的自然地理条件的:一定要在非常非常潜的海域有大量美丽的珊瑚群,这样才会吸引艳丽的热带鱼群。
这东西看上去不是一般的简单,只要带上呼吸用的口罩,努力往水下一探,把呼吸的通气口留在水面上,就一切ok了。但是,我忽略了一个简单的生物学知识:一般珊瑚都是长在有暗礁的地方,而这种地方也多有洋流形成。
当我带着呼吸面罩和潜水镜努力探下去的时候,就看到了成片成片的热带鱼群,色彩艳丽的游动穿梭于形态各异的珊瑚间,让我忽然想起了赵忠祥解说的动物世界。不过,好景不长,我看了没几眼,就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在暗流湍急的礁石中间站稳。一个趔趄,我就被一股突然袭来的海流冲的失去了平衡,眼前的热带鱼群忽然散开,我鼻子里猛然被灌进一股咸腥的海水,脑子被呛得发胀。然后就感觉被人瞬间拦腰抱了起来,肩膀以上的部分被托出了海面。
这感觉像极了小时候,我舅舅把我从陶然亭游泳场的成人游泳区一把提落上来,当时我害怕的要死,疯狂地抓着救我的人,爬上岸的时候,我表姐跟我说:“你看你把我爸抓的,一道子,一道子的。”
等我咳出了憋在鼻腔里的水,我才发现我是搂着老板的脖子被他抱在水中的,然后他脖子以及肩膀上都是血道子。这么能够呢?我觉得我站起也就用了一秒钟,怎么那么多道子,我属猫的?
“有没有事?”
“没有。”我特别想站起来自己上岸去,可是又怕一松手就又喝海水去了。
“你看吧,我扶着你。”
“不看了,走吧。”
“害怕了?”
“恩。”
“你太瘦了,水一冲就跑了。”
“恩。恩?”
人在水里消耗的体力是在陆地上的五倍。所以,一上了岸,回了酒店换了衣服之后,我就开始觉得饿了。
晚饭,我们去了不远处的一家海鲜餐厅。这地方的饭菜价格比一般同等餐厅贵了三倍,因为它卖的是环境:坐在露天的餐桌旁,海水涨潮冲刷沙滩的声音胜过了一切刻意为之的伴奏,月色于火把交织的自然之光代替了所有人为的灯光。
原来我一直奇怪,美国很多餐馆为什么要把灯光调得十分幽暗。而今天我才知道,他们只是在跟随模仿自然的脚步,而这种自然状态下所看到的一切都带上了一种朦胧的美好。就像我眼前的他,那种看不清,看不真的感觉让我无法理智的判断人美丑的标准了,只觉得夜幕下的他那张轮廓不很分明的脸变成了一种带有黑盒性质的美。
“宋峰,你又发呆了。”
“恩。”我终于承认了,我承认我在发呆。
好在他没有问我为什么,不过我想他心里根本其实就是清楚的,所以也不需要问我。
“我点了这个,尝尝。”
“恩?”我看到桌子上多了两杯琥珀色透明的东西。
“Mai Thai,这里的尤为好。”
“好。谢谢。”我只喝了一口,就知道这是酒。当然我不知道这是什么酒,只是我对所有的酒精味都异常敏感。
这酒和所有的鸡尾酒一样,喝的时候没什么感觉,后劲儿往往要两三个小时后才知道。
吃过晚饭,回到酒店里,我开始有点头晕。强撑着冲了澡,洗掉一身海水沙粒和防晒霜后,我穿着白白的浴袍,一步一步摇到了自己的床边,“嗵”的一下趴倒在了床上。
还没睡着,就觉得有人在我耳边说话,离得很近,热气呵出在右耳廓后边,忽然有点痒痒的感觉。我微微睁了眼睛。
“还没涂晒伤药,起来。”
“算了。明天再说。”
“那你睡吧。”
“恩。”
我觉得自己睡着了。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和我一样,遇到过一种这样的情况:你觉得自己肯定是睡着了,可是梦里的事情都很清晰,或者说你觉得自己是醒着的,但明明没有睁开眼睛。(后来,我想了很久,忽然觉得庄子说的那种梦蝶的状态是个真事存在的状态,而并非哲学家的臆想。)
梦里:我觉得有人开始在我的身体上涂一些黏黏的东西。每个部分都涂了,从脖子,到胸口,到腹部,到腿,再到脚趾。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了昨天晚上的那个梦,猛地掀起空调被,却什么都没有看见。身上还是和昨天一样,没有晒伤药膏,也没有其他任何东西。
可是,就是这样,我才更加感到寒冷:因为我记得我昨天是穿着浴袍睡倒在床上的,而今天却是裸睡在空调被里的。没有人在我身上帮我涂晒伤药,和有人在我身上没帮我涂晒伤药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