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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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陈樱柠看了他一眼，从卫衣兜里掏出一张纸，递给沈千曲。他小心打开，上面是刘小麒安静方正的字体：
陈樱柠，可能有点突然，我喜欢你。
“这么大一张？”沈千曲把纸合上，英语本的一整面纸被直接撕下来，字一个占两行。他把信还给陈樱柠：“我还以为她写的一长篇情书呢。”
陈樱柠耸耸肩。半晌，沈千曲小心翼翼开口：“柠姐你是女同吗？”
看到这封信，他好像看到了一个勇敢的女孩子的未来。
“……你还真是妇女之友啊。”陈樱柠说。
“你又不是妇女。”沈千曲认真严肃地纠正她，“你还未满十四岁。”
“哦。”陈樱柠看着他。
两个人趴在栏杆上面，没有人注意他们。树叶被吹得全掉下来，只剩光秃秃的树干。
冬天。
沈千曲本以为今天没有冷到那个地步，所以羽绒服里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红色毛衣。风肆无忌惮地灌进来，吹得他整个身子发凉。
“我穿个衣服去……”
他刚把外套套上，上课铃就响起来。陈樱柠小跑回了她班级，沈千曲也坐回位置上。
前面洪焯瑞大开着窗户，沈千曲抖了个哆嗦，看着桌上一张张试卷飘起来，眼疾手快地抬手把它们都捞了回来，用明黄色的笔袋压住，喊：“傻逼吗洪焯瑞！窗关起来！”
“en腻西腻哪！”【1】
前面第三排的女生也喊起来：“这天还热啊你有病吧！”
温州的冬天比起早春并不算特别冷，但对于南方人来说也有点吃不消。沈千曲穿着羽绒服和秋季棒球服，还是忍不住冻。
安宁进了教室，听见他们喊，说了声：“沈千曲，替他把窗户关上。”
班主任都发话了，洪焯瑞只好闭嘴。
沈千曲把白色塑料窗框往前推，但自己这边还有个小风口关不上。
吹就吹吧，吹着清醒，上课不会犯困。
沈千曲趴在桌子上，看着安宁走进来。
清醒是清醒了。
沈千曲回家时感觉没什么力气，推着车慢慢走回去。穿过边上种着香樟树的街道，天越来越黑。
沈千曲从小免疫力就差，他本来以为是今天体育课测了一千米的缘故，此刻他突然警觉地摸了摸额头。
烫手。
他叹气。现在发烧很麻烦，得去医院做个核酸，还要拿证明给老师请假……
沈千曲继续往前走。附二医不远，正好回家。
抽了管血，沈千曲坐在急救大厅里等核酸结果，昏昏沉沉做着作业，一不留神连九九乘法表都能背错。
护丨士姐姐拿着化验单，轻声细语地告诉他核酸结果是阴性，又问他有没有家长来接，让他注意安全。
沈千曲半张脸埋在口罩里，两只手把单子接过去，声音闷闷的：“有人接，谢谢姐姐。”
温州的寒冬肆无忌惮裹着沈千曲。他自己一个人骑车回了家，又迷迷糊糊地上楼，强撑着把脏校服换下来，倒在床上就睡过去。
他做梦了。
一个笑容温和的女人。男人在哼着《We don't talk any more》开车。
小小的沈千曲看着她笑。女人温柔的声音教起沈千曲英语：“跟我念——
“I，love，you。”
沈千曲一口漂亮的发音大概就是从那时打下的基础。他用男孩清脆的声音重复：“I love you！”
女人笑着亲了亲他的额头：
“I love you too.”
那是沈青和黄丽。
黄丽是个很潮的女人，她三十七八岁时还在看恋综、追当红演员，沈千曲还看她玩过《崩坏学园》。
而沈青像是个艺术家，他职高专业学工艺美术，爱好就是古典乐、油画、历史和书法，还有沈千曲看不太懂、沈青自己也没看完的古典小说。
他们曾经很相爱。
沈千曲曾经因此学会爱。
画面跳转。结婚纪念日，黄丽笑着接下沈青怀里的一大捧花，两人大声接了个吻。
三年级的沈千曲坐在桌对面写作业，默默别过头去，被夫妻两个人大声讨伐“老夫老妻亲一下怎么了”，而他被戳到一直莫名其妙的笑点，笑得酣畅。
这样的美好却在下一个片段戛然而终。
昏暗的卧室。
泛黄的灯光。
纯白色木门外男女尖锐的骂声。
小女孩的嚎哭。
沈千曲小心翼翼地打开门，尽量不发出声音，溜出房间把满脸泪水的小朋友抱进屋。
他把妹妹抱在怀里，小声哄到：“陌陌不哭。”
沈阡陌一直在哭。
她哭累了就睡着了，大拇指伸进嘴里吮着。两岁的小孩子，睡觉时眉头却是皱着的。
沈千曲把她放在自己床上，小心翼翼地给她盖上被子，跪在床边睡着了。
不寂静的长夜。
外面模模糊糊的吵闹陡然清晰起来，黄丽指着他的作业大吼：
“这都不会！”
坐在桌前的沈千曲抖了抖。
他真的很恐惧。
黄丽抬手就把练习簿撕成了两半，丢下一句“你让我很失望”，就离开了书房。
沈千曲憋住眼泪。
不能哭。
沈青会骂他废物。
他小心地把本子一点一点粘起来，听到黄丽进去陪沈阡陌睡觉，他把算错的方程改回来，默默进了自己房间。
又是一个画面。两本绿色的小本子。
黄丽和沈阡陌的背影。
夏天总是下着暴雨。
沈千曲站在松林山间，沉默地看着小小的盒子被放进底下，又埋起来。
大姑在哭，二姑也在哭。
奶奶在哭着骂黄丽，把沈千曲抱在怀里。
爷爷给他们撑着伞。
沈千曲没哭。
沈青讨厌他哭。他要听话。
烈日当空。
他站在学校大门对面，下定决心迈步走了进去，大厅右拐上楼梯，他在二楼右侧的第一个教室里紧张地拉开第五排的位置坐下，扭头看见了那个头发半长的少年。
男孩子笑着说，你好，我叫江琴，江心屿的江，钢琴的琴。
沈千曲这时才猛地发现，他那时的紧张感，一不小心让他忽略了心底的一句话。
——“这个人笑得真好看啊。”
沈千曲惊醒过来。
他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发觉睡不着了，便爬起来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两口嗓子发干，便呆愣愣地坐在床沿发呆。
他捞过手机想继续把没看完的小说看了，却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
沈千曲继续发呆。
他刚才好像做了一个绵长的梦。
梦的内容已经模糊了，但他还是能依稀闻到夏末烈日的味道。
味似有回甘。
沈千曲隔了两天才去上学。
小组长向他走过来，他把强撑着补完的作业交上去，趴在了桌上。
困。
江琴扭头戳了戳他：“欸。”
沈千曲扭头：“嗯？”
“黄江娅之前说有个英语阅读节的十佳歌手活动，”江琴也趴下来跟他对视，“你参加吗？可以合唱。”
“当然可以啊，”沈千曲一听就来劲了，“唱什么？”
“嗯……”江琴想了想，“《3a.m.》，《There for You》，《I Like Me Better》……”
“害我不听英文歌，”沈千曲打断他，“哼一下。”
“But you gotta be there for me too……”江琴说来就来，“But you gotta be there for me too……《There for You》。”
“嗯。”沈千曲应道。
“I like me better when I with you~”江琴换一首唱，沈千曲眼睛一亮：“就这个好了。这是什么？”
“《I Like Me Better》。”江琴笑了笑，忍不住把翻译念了出来，“‘我喜欢与你在一起时的那个自己，再多停留片刻吧，再停留一会儿。’”
男孩子清澈干净的嗓音带着柠檬薄荷的味道，痒痒地擦在了沈千曲的耳畔。
他愣怔片刻，才重新接过话茬：“就这首吧。”
江琴是不是吃薄荷糖了。
林叔做的吗？
他又嚼了嚼这句歌词。
——“我喜欢与你在一起时的那个自己，再多停留片刻吧，再停留一会儿。”
江琴。
他想让江琴再在他生命里停一会。
一会就好。
哪怕他们最后轰轰烈烈各自分散，也好过暴雨和无疾而终。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