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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六十六章 先生和樱生同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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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南家弟弟早早给李大爷发了虫信。可等了半晌,天都亮了,仍不见人。
院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不是一个人,大概一队,赶着投胎一般叩响南家大门。
妹妹从前院赶来,“大哥,不好了,你得赶紧走,从后门走,警署的兵已经把前门围住了。”
警署,是终南府被取缔后,职能保留,换了名字的部门,专管地方治安,惩治犯罪。
南樱此次回东陆,早料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暗中保护文物,必然会被当局注意。他做好了一切准备,但不能连累家人,便对弟弟妹妹说道,“东西先放着,等风声过了,哥再回来。你们两个,保重自己,东西若实在保不住,就弃了,别学爹,人命为先。”
“大哥,你不用说了,咱是南家人,爹用命守着的东西,不能断在我们手里。我和妹妹一定让你下次回来,还能见到它们。”
“快走吧,大哥。”
兄妹二人送南樱出门,才关上后门,前院的门就被撞开了。恶犬一般的搜查,没寻到南樱,兄妹二人被警署的狗仔抓捕起来。
“说,人去哪儿了?”长官问话。
“什么人?”南家弟弟假装不知。
“装憨是吧,带走!”长官下令,将兄妹二人押回了警署。
很快,晋城大街小巷的喇叭里叫喊起来,“南家兄妹二人,罔顾法纪,私藏盗匪......”
空气中荡着死亡的气息,不需要一杆枪一颗子弹,群众的唇枪舌弹就足以担起死神的职责,要了人命。
南樱刚刚上车,准备暂离晋城,可听到这则广播,他不能走。
未急着去警署,南樱先派人暗中打探一番,得知,这一次不是普通人揭发告密,而是在潭遥抢救书画时,自己就被上面的人盯住了,而这个上面的人又是旧相识。
显然,抓走南家兄妹,就是要逼迫自己现身。这是上面人的意图。
南樱未再犹豫,驱车前往警署,哪怕用自己作交换,也要保弟弟妹妹无恙。
晋城警署,原来的终南府,这些年变化很大,从内到外再找不到旧王朝的影子。
上面的人已经在长官室候着了,候着他盼了半生,早想见的这个人。
“南樱,别来无恙。”傅遥的声音沧桑了许多,是啊,都四十五岁了,已岁过不惑,已年近半百。
南樱对他微微笑起,这种时候,家人在他手上,当然要笑。
记得那年,傅遥十八岁,南樱退役前,将傅遥谋害擎院长的罪行揭发,害他被退回东陆,因犯罪年龄小,又杀人未遂,只在终南府坐了三年牢,傅遥就被释放出来。南樱和先生周游世界这些年,再没见过傅遥,只得了些消息,知他安好,也就没再管过这孩子。对傅遥,先生和南樱心里多少有愧,可又同时忌惮着。
没想到,此生还能再见,再见已是这样的光景,这般年岁。
“傅遥。”南樱原本准备了许多话,却真是一句都讲不出来,该说什么呢,混乱的世道,沦殁的人心,哪还有力量讲太多,能余下一口气献给那些该被保护的文物已然是竭尽全力了。
傅遥显然比南樱强大,不是内心的良知强大,而正因为没有良知,才能在这样的世道里混迹下去。
他走到南樱面前,提着一口气,慢慢吐出来,“很想你。”
南樱不曾想,傅遥对自己的感情这么多年都没彻底放下,像人们盼着乱世之后的曙光一样,傅遥也在盼着与南樱再次重逢,以及重逢后的强势压制。
他接着说,“南樱,傅先生已经被抓了。”
南樱的魂在那一刻瞬间飞了一般,惊瞪起双目看着傅遥,多希望从他脸上能寻到撒谎的迹象。
“不用怀疑,是真的,我派人抓的。”傅遥说着,邪邪地笑了,南樱大概想到他当年杀人的时候也曾露出过同样的笑容。
“不过,你放心。”傅遥又靠近些,“我不会拿傅先生怎样,毕竟,他是我爹爹。我只是想请他回老家住一段时间,老宅一直空着,总需要有人守着,祖上的基业嘛,不能断了根脉。”
南樱尽量克制,沉定下来,“那你说说,要我怎样才肯放过南家兄妹。”
“如果我说,要你,你会答应吗?”傅遥伸出手,搭上南樱的腰。
“傅遥,你恶心。”南樱甩开他,退后两步,脸上的怒气不再压抑,释放出来,直击着傅遥的心。
他笑了,大声又邪恶地笑,“南樱,你就好像充满阳光的白昼,我就像那暗黑无边的夜晚,一黑一白,一阴一阳,你不觉得我们才是天生的一对,很般配吗?”
“傅遥,你陷得太深了。”南樱无奈地说。
“是啊,我是陷得太深了。”傅遥忽然放声大叫起来,“我他娘的以为,这么多年我能把你忘了,忘个干净,见你之前,我还自认为不会再有感觉,可是,一见到你,我就立刻废了。我自己也说不清,对你……可能,五岁那年初次见面,你的干净太让人难忘了吧。而我在被送到爹爹身边之前,周遭的一切都太肮脏了。我记不得两岁以前的事,但那种感受抹不掉。”
南樱终于明白,傅遥心里的阴暗面来自哪里,没人知道他两岁前经历过什么,不像先生,两年被困在海盗船上,母亲了解他,懂他,所以,在后来的教育中扶正引导,才让傅朝在拥有过人胆识的同时,未泯良知。而傅遥童年的心伤,却一直没被救赎,南樱的光彩成了他遥不可及的希望,所以,用尽一切手段,丧失理智道德,他也要死守住这份希望。
“南樱。”傅遥想要上前,刚迈出半步,又停在原地,“如果傅先生死了,你会跟我在一起吗?”
“不可能。”南樱果断回绝,“傅遥,他虽不是你亲生父亲,但有血缘,有养育之恩,你若还是个人,就给自己留点儿良心。”
傅遥抢下话,“急了?怕了?”又是一阵狂笑,“放心,我一向认为死亡是解脱,是神对人的恩赐。你想想,如果每个人生来就不能死,永生永世地活着,那才是最大的痛苦,不是吗?我不会像对潘仁驰和裳凛一样,杀了傅先生,毕竟,他没伤害过你,他爱你。既然想爱,就让他好好爱,活着爱。我太想看看,他对你的爱究竟能有多深了。”
“当然。”傅遥准备离开,又补充道,“如果你选择跟我在一起,我会立刻放他离开东陆。对了,我还没到穷凶极恶,南家兄妹已经放了,只要你乖乖呆着,他们就不会有事。”
南樱被一个人扔在长官室,进门之前喜虫被收缴上去,眼下,屋子里的电话也断了线,他联系不到任何人,更别想跳窗逃跑,许多兵持枪轮岗,死守在外面。
南樱陷坐到单人沙发里,一直以来不停歇的奔波让他感觉很累,心虽然提吊着,身子一旦着了软处,很快就魇睡过去。
这一睡,被魇魔缠住一般,心里清醒着,意识却醒不过来,绕来绕去的思绪,一会儿飘回海岛,一会儿飞到老宅,一会儿掉进极寒大陆的冰窟中,北部的卢底海沟里。半辈子的经历,一一在脑中环绕起来,像一部精彩绝伦的影片,有冒险,有情爱,有平常的日子,还有行江跨海的波澜壮阔。
不知睡到了何时,再醒,天黑了,屋子里飘来饭香,傅遥回来,除了饭食还带来几张纸,远远看去很常见的纸。
“先吃饭吧。”傅遥把茶几上的菜盘向南樱面前推近些,见他犹豫,便说,“你放心,我没在饭里下药。对你,我做不出龌龊的事,不过是心里脏了些。”
南樱感到饿了,他不想吃却不得不吃。这一幕仿佛经历过,对的,是经历过,在加入海征军特训那年,先生伤重,命危,昏迷不醒,他必须强迫自己吃饭,保重自己,先生才能醒来。那时,先生给他留了许多,线索以及可调配的兵将,凭借自己还算敏锐的洞察力,破局虽难,却有希望。
可如今呢,接下来该怎么办,该走哪步棋,全然无解。他感觉不是自己智慧不够,而是,不得不面对事实,老去的事实。先生老了,自己也老了,此次重返东陆,他们二人都抱着必死的信念,随时做好牺牲的准备。先生这样想,自己也一样。
既然如此,当前面临的局势,他就不该慌,既来之则安之,无论生死,都坦然接受。
吃过饭,傅遥把那几张纸递送到南樱面前。看见上面的三个大字时,南樱的心轰然炸裂般,他能想到和先生的结局是死别,却从未想过,要生离。
傅遥说,很冷静地说,“你和傅朝在东陆曾有合法婚姻,但现在,旧制律法废除,你们的婚姻也不再合法。这份和离书,你若不签,我没办法保你安全离开东陆。”
“别说了,我不会签。”南樱的情绪虽不致失控,却也激动起来,他当然不会同意签下跟傅朝的和离书,即便这个世界再容不下同性婚姻,在他心里,傅朝也永远是他的爱人,生死不能离弃的爱人。
稍缓,等南樱稳定下来,傅遥才继续说,“你先别急着回绝。如果只是你一个人的事,你可以大义赴死,选择更绝决的方式。但我相信,你一定不忍心看着家人受牵累,更想给那些文物古籍寻一条活路,不是吗?原本可以安然躲在海外,非要在这个时候回来,你和父亲都有要完成的使命,不是吗?你可以认为,抓住你和父亲,是我的阴谋,可反过来想,我不抓你们,还会有别人来抓,沦落到别人手上,不会比我有更好的出路。”
傅遥眼眶湿了,他扬起头,躲过半张脸,不想被看见,“南樱,父亲曾是东陆最光鲜的人物,他的婚姻更受到全国人民的注目,从你们踏上东陆的土地,当局就已经开始盯着你们了。放任你们运走那么多东西,不是不管,而是在等,等一个恰当的时机,让你们的和离助推新政权的确立。这是当局最想要的,反过来,你再想想自己想要什么。是想要一纸婚约的存在,还是要那些有价值的文物被保存下来,被传承下去,你想想吧。我不会逼迫你,可别人会。但我认为,你自己能想明白。”
傅遥这番话,吹散了前方的迷雾,南樱懂了,新政权背后的当局想要拿先生和自己树立典型,给那些仍在负隅顽抗,抵死不离的同性伴侣们做以表率,同时,做给全国民众看,树立当局的权威,让所有人拥护支持新政权成功上位。
南樱略思过后,又拿起和离书看了看,问道,“先生那边,也一样?”
傅遥答,“是的,父亲已经收到了同样的和离书,你们两人各自签押,就算结束了婚姻关系,正式和离。”
“签过之后呢?”南樱接着问,没有勇气说出“和离”二字,就只用“签过”代替。
傅遥说,“签过之后,我至少能保你平安离开东陆,带着你想带走的东西。这是我能向当局争取到最大限度的宽释。”
“那先生会怎样?”南樱急问。
“现在不好说,我不知道当局还会想拿父亲做什么文章。当局会走一步看一步,我只能给你这样的答案。外加,我会尽力保全父亲。”
良久,南樱没再言语,他愣愣地看着桌上那几张纸,这么平常的纸张怎就有如此大力量,能在心海里搅动起狂风巨浪。
沉默过后,南樱提出要求,“我想见面。”
“做不到。”傅遥回绝。
“通话。”南樱再提要求。
傅遥思虑,“我试试吧。但你们的通话一定会被监听,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先想好。”
傅遥再次离开,回来时,屋里的电话已经接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