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白昼》氟马西达

5、第一年 7月（1）

　　在那天晚上，青阳也禁不住去想今天发生的事。
　　青阳有很多讨厌的东西，她不像夏白，对不喜欢的东西也只是回避而并不说什么，对她来说，她是绝对会对讨厌的、烦心的事情，甚至不喜欢的人发表看法的。
　　在所有不喜欢的人的类型中，她最讨厌的一种，就是随意猜测并且下定论的人。
　　“你看这孩子从小就爱看书，将来一定有出息！”
　　她实在是不知道喜欢看书和将来的事情有什么实质性的联系，但那些人仍旧这么说，并把自己一厢情愿的期待强加在别人身上。期待没有达到，反过来却要怪罪对方，这难道不是一种□□的行为吗？
　　青阳虽然没有被说过这句话，但也有其他的评价这样强加在她的身上，就像失败的纹身，洗不掉、消不去，就那样丑陋地嵌在皮肤上。

　　“她那么高，一定会打球吧”“书包上有好多徽章和贴纸呢，绝对是不良辣妹”“说不定私生活很混乱哦”
　　显眼是她的错吗？青阳经常自我怀疑，她喜欢的事物和自己想要将它们展现出来的心情，是否很难被周围所接纳？
　　她唯一清楚的是，这样的感觉，这种被人先入为主打上标签的感觉，她实在不能更讨厌了。
　　但是，对于今天的自己，她少有地对自己的行为后悔起来。
　　不该对那孩子那么凶的……这样的误会也是难免的事。在对那种讨厌的人大打出手并受到惩罚之后，青阳学会了置之不理。毕竟，对那些评价做出的反应，都有被理解为解释和掩饰的风险，越描越黑；而且，青阳也能理解，那些话语都不是空穴来风，但只要猜测不被当做事实，就没什么好担心的。所以，她觉得，不如干脆做自己。
　　但是今天却没能忍住，很凶地吼了她。那女孩其实不坏啊。
　　青阳轻轻叹口气，写下现代文作业的最后一个字，扣上了笔盖。
　　有机会……去道个歉吧。

　　七月是第一学期的最后一个月，大家都对暑假翘首以盼，毕竟稍微一动就要热得融化了，谁不愿意呆在家里。尤其是青阳，每一天都是汗如雨下，尽管这样，她还是坚持着去田径社活动。
　　森崎夏白并没有这样的烦恼，但是在这种季节还要穿着长袖的弓道服，在没有空调的情况下练习，她也有点受不住的。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经常偷懒到休息室里去坐着。因为没有老师，所以大家都心知肚明且不约而同地减少了训练时间。
　　“森崎同学，要喝茶吗？”
　　听见身后朝暮的声音，夏白回头，看见她正往纸杯里放一次性茶包。“那就麻烦你了。”
　　夏白现在已经和樱町朝暮熟络了许多，也很聊得来。朝暮是A组的国语课代表，文科的成绩明显好于理科，而且还会说中文；她说她父亲是中日混血，自己的名字也是他起的。看起来是端正严肃且话不多的人，实际上很开朗，还喜欢热血漫画和游戏，让夏白有点出乎意料。她对朝暮的了解差不多只有这些。
　　“天太热了，大家都不想动。”朝暮把一个纸杯放在夏白面前，另一个留在手里，坐在夏白旁边的桌子前。“而且也只有茶喝，啊啊——好想喝汽水啊。”
　　夏白朝水面小口地吹着气，心里紧张起来。要不要邀请她一起去买呢？但是她从来没有在活动外的时间跟朝暮一起行动过。如果说了，会不会被她拒绝，那之后要怎么办？自己大概会为这件事一直尴尬到睡着。
　　但是给她纠结的时间不多。前不久她告诉朝暮，自己和她在弓道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的各种纠结，朝暮笑着告诉她，不用顾虑那么多的。
　　“那活动结束之后，要一起去买吗？”
　　啊，问出来了。
　　夏白缩了缩身子，紧紧盯着泛黄的茶水，不敢看她，又期待着她的答复。这种感觉，就像刚刚根本没有说过话一样。
　　“好啊。……我觉得，”朝暮想说什么，张了张口，又停下来。她其实已经看出来夏白为这个问题纠结了一会，只是又觉得没必要说了，或者说，她们的关系还没到能随意说这种话题的地步。
　　朝暮解锁手机，打开游戏的界面。
　　夏白稍微凑过来：“这是新的游戏？”
　　“嗯，是魔法师在魔法世界的冒险故事，用法术的动作游戏。”
　　“这样啊……”夏白看她在横屏的手机上操作角色，用火系吟唱魔法干掉几个小怪，打开了宝箱。其实如果手边有书，她更想把还剩四分之一的《隐花平原》读完，但书放在更衣室了，手机上又没有想看的电子书。那就暂时先看朝暮打游戏吧。
　　朝暮其实很喜欢别人看自己打游戏，虽然自己不算很厉害，但出于一种分享欲，想要把这种快乐分享给旁人；大概，也有虚荣和显摆的意思在吧。总之她是喜欢的，而且，如果看自己打游戏的人觉得无聊而离开的话，她会有点失落。所以她希望夏白不要很快离开。
　　“这个发光的宝石是干什么的？好好看。”
　　“是锻造武器用的，用它打造的武器能附带雷电伤害。”
　　“啊啊啊，那边的怪物要追过来了！”
　　“没关系，看我两招解决它。”
　　“龙也是NPC啊……”
　　夏白还蛮喜欢看朝暮打游戏的，觉得她操作人物的动作很流畅，而且也不会觉得自己问来问去的很烦。不训练的时候，两人一起的时间有一半都是这样。
　　“啊啊，都已经来回打了三次了，怎么还过不去啊……算了，先这样吧，晚上再去刷点材料。”朝暮眉头皱了一下，索性把游戏关掉了。
　　“森崎同学，走吗？”
　　“诶？好、好的。”
　　夏白有点措手不及，但还是马上站起身，一口气喝掉了剩下冷掉的茶。

　　“哎——居然是那样的吗？”
　　“对啊对啊，是不是觉得很惊讶？然后在前园小姐当做被害人死亡之后，她的学生认定画商就是凶手，于是杀了他。”
　　“实际上画商并不是凶手吧？”
　　“确实如此。因为画商被害之后，又出现了新的被害者……”
　　朝暮不大喜欢看书，但觉得夏白讲的故事还是挺有趣的，可能是因为她讲故事有一些好的技巧，吸引听者一直听下去。一路上听着夏白讲着她的悬疑故事，还没来得及听到结局，便利店就在眼前了。
　　“我买汽水，请你一瓶吧。啊，出新口味的弹珠汽水了，就这个怎么样？”
　　“这、这怎么好意思……我自己来就好了。”夏白赶忙摆手，七手八脚地从书包里翻找钱包。
　　“但是第二瓶半价哦。”朝暮从冷柜里拿起两瓶，在夏白眼前晃晃，玻璃瓶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没关系的，下次你请我就好了。”
　　夏白没办法，只得拉上书包的拉链。她说，下次？
　　夏白觉得自己好像在笑。下次还可以和她一起走啊。
　　“那就麻烦你了。”
　　拿到汽水，两个人边走边同时拧开盖子，只有朝暮一个人马上灌下一大口，夏白只是盯着瓶子里的玻璃珠看。
　　“森崎同学不喝吗？”
　　“啊……没什么，想起了一些事情。”
　　“是什么样的事情？”
　　“国中的事情。”夏白把瓶口贴近唇边喝了一口，碳酸气泡的强烈刺激让她皱了下眉，赶紧勉强咽下去。她感觉一道寒气顺着食道不断延伸。
　　要说喜不喜欢喝汽水，夏白其实是喜欢的。只是碳酸太容易分解，二氧化碳太容易逸散，她搞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搞不明白那个夏天究竟是弹珠，还是弹珠上的细小气泡。
　　“樱町同学还有多远才到家呢？”
　　“差不多十分钟吧。”朝暮的玻璃瓶已经要见底，她摇晃着瓶子，故意让弹珠发出响动。烈日将玻璃珠照得熠熠生辉，像是刚刚看到的游戏世界里的美丽宝石。
　　“那比我近呢。我下个路口就要左转了。”
　　“我一直往前走，最后才转个小弯。”
　　“樱町同学会收集汽水瓶里的弹珠吗？”
　　“不会，我一般都扔掉了。”
　　“诶，不觉得很可惜吗？明明这么漂亮。”
　　……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在该分别的地方分别。
　　夏白还是头一次和青阳以外的同学放学一起走。这样的日子以后也会变多吧。
　　只是想想，夏白就没来由地悲伤起来，但忽然又觉得，这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自己刚刚那一瞬的悲伤是谎言似的。
　　时间已经是晚上六点多，太阳才刚刚不情不愿地准备收拾走人。夏天就是这样，无论如何催促，那大个的发光的火团也装作听不见。
　　夏白走到家门前，带前庭的独立小墅，外围的小铁门旁边石墙上挂着“森崎”的铁牌。
　　她在铁门前站了一会，因为落日余晖正好洒在小小的庭院里，那里落着两只来觅食的麻雀，在阳光下跳跃着，开门的话会惊动他们的。平常她完全不会注意这样的事，今天是怎么了呢……
　　“夏白？”
　　突然被叫到名字，夏白被吓了一跳，抬头看时，发现是母亲站在房门前。
　　“为什么在门口站着？”
　　“啊，这就进来。”
　　母亲回来了。
　　但是她还没想好，这一次要怎么面对她，那跟不上飞快长大的自己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