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白昼》氟马西达

4、第一年 6月（2）

　　六月啊。
　　关于六月，森崎夏白能想到很多事。
　　“夏白。”
　　那个孩子的声音到现在还记得，因为是很少见的嗓音。那是只有夏天才会被唤醒的私有记忆。
　　“你看那朵云像不像小狗？”
　　“不像啊。”
　　“怎么这样啊！明明就很像。”
　　“那你说像就像了。”
　　裙摆跟随步伐摇晃，阳光被葱郁的行道树扯得粉碎，自行车的车轮一圈圈地转，那个女孩在身边一步步地走，夏天一点点渗进她的身体里。
　　是六月吧。森崎夏白又和自己确认了一次。
　　橙色的弹珠汽水和青蓝色的天空并不对等，就像她带着“夏”字的名字里有个“白”字一样。
　　汽水瓶里的弹珠不是只有把瓶子砸得粉碎才能拥有，至少夏白是这样想的。
　　“……白，夏白？已经中午了哦。”
　　被同桌的澄从半梦半醒的状态里叫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在数学课上睡着的。低头一看，笔记本上净是些鬼画符一般的字。刚才想到的事情……就先忘掉吧。

　　“哎，那个作文是你的吧。”
　　午休时间，顺着青阳手指的方向看去，夏白看到自己的作文和朝暮的挨着扎在公示栏里。
　　“樱町……朝暮？真这么念吗？”青阳对着朝暮的名字研究起来，夏白纠正她：“不是那么念的。”并把正确的发音告诉她。
　　“奇怪的名字。”
　　“我觉得还挺好听的啊？”
　　“你脑回路比较奇怪。”
　　“你才是吧……诶？刚刚好像有个人在看你。”夏白朝走廊尽头的拐角看去，那个人影很快就消失了。
　　“说起来，这几天我好像都有这种感觉。”
　　“不会是被人盯上了吧。”
　　“我跟谁都没仇没怨的，怎么会。”青阳不再看公示板，转而望向走廊拐角：“你来推理推理，大侦探。”
　　“我不行……看了那么多小说，按道理说，玩解谜游戏总该比较强吧，结果第一关就过不了。啊对了，最近我在看乱步的《蜘蛛男》，还挺吓人的……”
　　夏白手舞足蹈地说着，青阳把手插进口袋，眼睛不看她，耳朵却专心地听着。一说到侦探小说，夏白总是容易滔滔不绝，刹不住车；青阳大多数时候也喜欢听她唠叨这些，因为夏白的叙述大多时候还蛮有趣的，可能有讲故事的天赋吧。

　　放学后，夏白有弓道部的活动，青阳要一个人回去了。
　　“嗯……好久没去那家咖啡厅，突然想喝奶茶了。”
　　青阳自言自语，收拾着自己的东西。本来就短一截的衣袖被卷了上去，裙子也因为身高的关系显得有些短，加上一头粉毛——不良的标配啊。
　　距离学校大约二百米的咖啡厅“纸箱犬”，上学的日子里每天都有各年级学生光顾，为了迎合学生的喜好，增加了许多饮品和餐点。而且，学校允许校外打工，所以这里也会有几个兼职的学生。
　　店长圭人小姐是个帅气又成熟的人，大大咧咧又喜欢招惹女孩子，和青阳很能聊得来。
　　“啊呀，小粉毛又来了？还是不要珍珠的黑糖奶茶吗？”
　　“可以啊。”青阳今天打算在咖啡厅里写一会作业，和店长稍微聊了几句，就找了个窗边的位置坐下了。
　　窗外是三三两两的学生，一晃而过的自行车，随便经过的路人等等等等，青阳手肘撑着桌子看了一会。
　　“真好啊……”
　　随便说了一句话，青阳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感觉什么好，可能是外面看惯了的和平景色，也可能是这样悠哉的日常，说不定还是店长看起来很有女人味的身材……谁知道呢。
　　今天店里的人不多，而且比往常要安静，可能是来自习的人占多数了。
　　“诶？这就要走了吗？……这样啊，那好吧，既然工作服都换下来了……最后能拜托你……”
　　太过安静，青阳听到店长的声音，似乎是在跟店里的员工说话，没太在意。接着，有人快速接近她，把奶茶有些粗暴地放在桌上，随后马上跑了出去。
　　青阳觉得奇怪，没来得及细想，她一眼就看到了地上掉落的手机。
　　一秒都没有犹豫，青阳抓起手机就朝门外追出去了。
　　刚刚出门的女孩发现青阳追了出来，一脸惊恐，跑得更快了。于是，路人纷纷侧目或者躲避，大街上上演着这样的景象——一个穿着制服的长发女孩在前面气喘吁吁地跑，后面同样穿着制服的粉头发在后面追，而且是后面的快一些。
　　“喂——！你的手机……”
　　只是说了这一句话，青阳就已经感觉肺里的空气不够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铁锈的味道。跑得还挺快，不过……别小看了田径部啊！！
　　她一咬牙，进行最后的加速——
　　“抓到你了！！”
　　用力向前伸手，青阳抓到了那女孩的肩膀。
　　“呜！”
　　女孩不得不停下来，两个人都暂时无言，只是喘着粗气，不约而同地慢慢走到路边建筑的屋檐下。青阳也不知道自己追出多远，她又是那种容易出汗的体质，汗珠大颗大颗地顺着脊背流下，估计衣服已经湿透了吧。
　　女孩转过来，青阳发现她有点脸熟，想起来是A组那个很受欢迎的孩子，好像是叫望月…什么什么来着。
　　“你发现了吧……你想要什么？”望月说着青阳不能理解的话，句尾颤抖，强硬的语气之下显然有疲惫和恐惧。
　　“什么啊？”青阳摸不着头脑。
　　望月一双大眼瞪着她：“不用装傻了，不就是兔子窝下面的□□画吗！”
　　青阳更疑惑了：“啊？？你在说啥啊？”
　　望月似乎也发现了这大概是个误会，充满敌意的眼神缓和下来：“……原来你没有发现吗？”
　　青阳忽然想起来，自己不久之前确实是去看了学校后院的兔子窝。“那下面有……”
　　“□□画……而且是百、百合……”
　　看看望月别过去的脸，青阳明白了大半：那天逃走的人影估计就是她了。那么，这几天感受到的视线不会也是……
　　“你不会一直在盯着我吧！？”
　　“那、那是当然的啊！要是你跟别人讲了，我不就完了吗！而且…也害怕你会以此要挟我…什么的。”望月低下头，毕竟这可不是什么值得称赞的事。
　　“为什么啊？我看起来就那么恶劣吗？”青阳对望月有点生气——自己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被监视，想把手机归还失主的时候，对方还因为害怕着自己而逃跑。
　　“难道不是吗？你看起来…就像个不良啊。”
　　不知道是因为体力消耗脑袋不清楚，还是运动过后变得冲动了，这番话确实激怒了青阳。
　　“连话都没跟我讲过，不要随便揣测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狠狠丢下一句话，青阳把手机塞给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晚上，望月蓝桉趴在床上，把脸埋在抱枕里。
　　她知道，那天的、她一直躲在暗处监视的、以及今天的那个孩子，名叫五十岚青阳。
　　而且今天她说的那句话，像刺一样扎在她心上。她是第一次被同龄人这样吼，但并不觉得委屈，剩下的只有愧疚。
　　她并没有做错什么啊，错的只有自己，不仅误会人家，而且……
　　她说得没有错，是自己随便把自己的猜想当成结论，硬是安在了对方身上。
　　怎么办呢……
　　蓝桉抱着抱枕滚了半圈，呆呆地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长长的头发散在床上。
　　必须要道歉才行……。

　　但是，还有别的事情要想。
　　蓝桉一直在学校里已近乎完美的形象示人——成绩顶尖，担任学生会干部，有许多朋友，品行端正，没有人不夸奖，永远是众人瞩目的那个人。虽然也有一些声音认为她在装模作样，但总是找不到她的破绽。其实，在初中时她几乎可以说是没有任何破绽，她以原原本本的样子示人，自己也乐得接受周围的赞扬和追捧。
　　直到国中三年级时无意间点开了漫画网站的广告——就像是觉醒了什么奇怪的特质一样，她开始没日没夜地阅读百合漫画。虽说自己并没有恋爱经历，也没有喜欢过什么人，但就是对女孩子之间的感情狂热得要命。
　　就在那一年，她做出了许多之前想都没想过的事情：半夜躲在被子里偷偷看百合漫画，攒零花钱去书店买连载漫画的杂志和单行本，总而言之——都是瞒着父母的。
　　该说是到了青春期吗，又或者是她一直走在父母规划好的道路上，所以第一次背着他们干什么，即使只是如此的小事，她也觉得是充满背德感的壮举，一直延续到今天。

　　马上联想到兔子窝下面的漫画书。她来接管的兔子窝，因为有着管理权，所以绝对是相对安全的地方；书不能在家里看，于是将刚买的漫画藏在下面，打算在学校看完再拿回家去。没想到翘课的青阳会去观察兔子窝，还牵扯出这么多事情……
　　虽然不是不允许这种完美形象破灭，但是被名叫五十岚青阳的少女撕破了小小裂痕，这种违和感蓝桉却怎么也抹不掉。
　　很烦躁。蓝桉又翻个身，皱着眉头蜷成一团。
　　总之，先去道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