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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城下 ...

  •   咸德三年,边沙大举入寇,绕开离北一线,由中博六州入境,沈卫勾连边沙,不战而退……沈贼……果然,每每追忆,总是心头火起,气愤难平,刚刚试着记述,又险些折了笔杆。不管过去多久,那时中博六州陷落,阒都震动,宛如天倾的震怖,恐惧,还有愤怒似乎还压得我喘不过气。边沙虏寇残虐无道,过境之处百姓……哪还有什么百姓?
      阒都更是彻底乱成了一锅粥,自从茶石河兵败以来,京师戒严,不可随意出入,京中大户人心惶惶,连带着许多百姓以为京师不日城破,要拖家带口逃出京城,东南西北四门前每天都有百姓试图私自出城被五城兵马司查获的,哭叫与怒骂,人间百态,尽于此显露。
      朝堂上同样炸了锅,兵部众人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每天愁眉苦脸,勤王令已经下了好几次,可各地兵马不是未到,就是不敢出城野战,为此陛下连着摔了几日奏疏。
      不少其他部门的官员倒是活跃起来,上疏大讲他们的“退敌之策”。昨天还有位户部主事提议用木头制成简易火炮,用于城防。我除了表示大开眼界,真不知道该说些啥。
      更糟糕的是,随着塘报一封封传来,京中竟传出了迁都的声音。前几日我就听闻朝中有讨论迁都事宜的风声。昨天傍晚,我和兵科给事中崔毓中一道下差,他就问过我:显铭,若是迁都,天下事是否再不可为?
      风声已经传了出来,证明支持迁都的人在朝中已经成一定气候,甚至已经达成了初步的共识。我必须做些什么,迁都是万万不可的,京师本是坚城,完全可以固守,真要迁都,又有哪里可守?士民本就心怀恐惧,再听闻朝廷南迁,定有抛弃之感,再加上流言四起,局势只会越来越失控,届时整个北方都要乱了。
      我和崔毓中当班时商议一番,交换了下朝中大人们透露出来的态度。算是确定,无论是花党还是清流,头面人物都是反对南迁的,只是先要言路中有人出头,他们才好出面定策。下差后,我连夜赶了一封议不可迁都的奏疏出来,明日皇上御门听政,那些投降分子也差不多该跳出来了。
      第二天寅时三刻,皇上强打着精神来到了东华门。和往日一样,见礼之后就是议事环节,皇上再次追问边沙入寇一事。兵部依然在“好的,马上,快了”,又把离北军回防阒都拿出来说事,说勤王兵马正在集结,边沙不日退兵;户部依然在表达他们对于边沙骑兵的厌恶,抱怨勤王兵马的后勤供应压垮了他们。随后又是一场激烈的多方口水混战。
      皇上几日来已经听厌了这等说辞,刚要宣布散朝,一个翰林学士就站了出来:“陛下,臣翰林学士赵岩有事要奏。如今阒都屏障已失,边沙兵锋正盛,臣等忧思陛下安危,望陛下南下巡检应天府庶务,以南直隶之富庶,稳固后方,整军再战。”随后便是一阵“臣复议”,一众官员站了出来,最高级别我看到了当朝大理寺卿和礼部侍郎,大部分是八城靠南几城籍贯的,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南方几省人士。
      我轻咳一声,示意自己要出列发言:“臣兵科给事中胡希哲有言。”我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奏疏,尽力深情并茂地诵读,直言迁都为弃北地士民,以弹劾谗佞小人的标准句收尾。“南下之议为弃地弃民,请斩首恶以正视听!”
      “臣兵科给事中崔毓中附议!”
      “臣翰林编修薛修卓附议。”
      ……
      “臣礼部尚书海良宜附议。”一众中低品官员的附议之后,清流魁首,礼部尚书海良宜也站了出来,代表了清流一系的态度。“南迁实为南逃,望陛下三思。”
      眼看着局势有些失控,陛下点了内阁首辅花思谦的将:“阁老意见如何?”
      花思谦闻言出列,一副义正词严:“臣以为京师坚城,足以拒敌,边虏孤军深入,难以为继,而天下勤王兵马已至,克敌时机正在眼前,南迁实为寒天下市民之心。”
      他花家在北直隶的荻城附近占有几十万亩(1)良田,开灵河两岸的商铺钱庄背后也大多是花家人。当下南迁,北方必起动乱,花家的产业到时候怕不是十不存一,涉及到自家利益,他必然极力反对南迁之议。
      迁都之事就此打住,塘报传来,萧既明部已至端州,和边沙秃子短兵相接,斩级百余,朝堂暂时安定了几天。兵部也松了口气,再次发令要其余勤王兵马出战。离北铁骑冲在前面,勤王兵马和八大营都跟着去打顺风仗,争取多分润几份军功。我想都不用想,过几天八大营和客军肯定要为了核功的事打起来。
      可笑离北萧既明部回防阒都不过几日,战争阴云未散,那些忧心城破之日里丑态百出的官僚便开始借清算沈卫余孽之名行倾轧之实,当然了,若不是我也有参与其中,少不得批判几句翻个白眼的。
      没办法,痛打落水狗,检举抄家这种事可是我们这些穷酸京官特别是言官的暴富机会。抄家籍没向来是新贵们再分配的核心环节,我们跟着喝点汤而已。当然,即使是汤也是浓汤,前几天倒的那个前中博巡按御史,只抄出两万两银子,谁信啊。
      不过从这几日六科风声来看,怕是太后要保沈氏,呵,稚子无辜这等言辞都放了出来,还真是荒唐,比御史的奏疏还荒唐。
      我的看法很简单,见血,必须见血。
      沈氏之罪,通敌叛国板上钉钉,虽然沈卫早已畏罪自尽,依着大周律法,也是铁铁的株连之罪,一句稚子不知,就能连大周律也不循了?那国朝定鼎以来的几起株连甚广谋逆大案又如何解释,岂不是自己推翻自己?
      我不知太后作何考量,这分明是既损了朝廷权威又落了百官口实。科道之中最近更是起了清算内阁的声音,认为内阁在边沙事务上识人不明,战略不当,应对兵临城下一事负责。但我隐隐感觉,这一次还不是花党倒台的时刻。
      很简单,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更何况沈卫并不是什么花党核心人物,摘出去虽然伤了羽翼,但也是断尾求生之道。
      朝中对花党的态度比较微妙,皇上对于兵临城下一事十分恼火,一定要找人问责,对内阁也早有不满;而太后需要花思谦一干人马为自己做事,想尽可能保留花党骨干。她需要有人背锅来堵住朝堂众人的嘴,尽量把花家撇出去。
      以我来看,这一次花党会倒一部分人,而且级别不会太低,不然不足以为兵败负责,但花党的头面人物花思谦,郑国适等人还是要轻轻揭过的。而兵败直接负责的是兵部,沈卫在外领军,和兵部来往自然密切,其中的某些人大概要做替死鬼了。
      人在科道若要扬名,要的就是忠良死谏的气势,要是不嫌难堪,演出一副临表涕零,痛心疾首,自是更好;再是要步步紧逼,打出反响,“直言极谏,发奸擿伏”,既是士林美谈,还能用做护身符,不比骗庭杖体面太多?
      就说这一次吧,这一次太后或许可以保住花思谦,但是,她能保住昔日保举沈卫那几位堂官吗?
      早在朝中众人还在观望的空当,我接连三封劾章,揪着已经定罪的沈卫和中博一众官吏,往朝堂上攀扯,先对兵部几位堂官开了火,矛头直指当今兵部左侍郎蒋允。
      果不其然,他们早已成了弃子,蒋允责令归家闲住,听候发落,剩下几人都被撤职查办。
      随着我率先发难,自诩清流的众人也跟着上疏参奏,连早年结交过沈卫的几位地方督抚都被翻了出来,果然,在大周,只要开始清洗,总会不受控地扩大化。
      内阁也经历了一番变动,花思谦仍在内阁,暂时免了首辅一职,由内阁老好人朱岳斌代行首辅职权。而陈梦阳因曾为沈卫请饷去职,庭推议定礼部尚书海良宜入阁。
      现下,京中盛传“胡谏议抗颜三疏“,由此我扬了不少名声,入了朝中清流党几位大人的眼,让他们起了结交我的心思,这次入阁的海良宜甚至让我进书房拜会他。本来还有些人眼红,背地里说我是收买人心,以邀直名,这下有了阁老站台,清算叛贼大义大旗一挥,纵是言路中一向亲近花阁老的几位,也纷纷噤声,全无往日牙尖齿利之姿。
      我还是那句话,我要清算,但不单是为了言官的名和前途。
      在入朝之前,我在茶州临水县做过一任知县,在灯州做过一任推官,中博是我官场的起点,提笔之时,耳中满满是熟悉的中博口音,往日中博风土似是仍在眼前,如今却毁在沈氏手中。硬说道理,沈泽川不过一庶子,又如何参与沈卫卖国一事,但我不讲道理,恨的事情讲不得道理,我只要见血,只要人命交代。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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