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钉》安池

5、风标公子，白鹭书生

　　巫咸塔内，境分七重，而重重戍卫更是一人比一人凶狠强悍。
　　一重境青田翁，二重境书空匠，三重境思归乐。若说前三重境界的戍卫阳昤还算识得，那后四重境界的戍卫他可就仅仅只是听过名号而已了。
　　此刻塔门大开，却与他第一次来时的场景毫不相同，现下塔中四望无人，不说戍卫，就连一个看门的杂役仆从都没有。这还是他记忆中的巫咸塔吗。
　　一层，二层，三层，一层层走上去，竟还是无人。不见青田翁，不见书空匠，更不见思归乐。

　　眼下一路畅行无阻，已然到了四重境，可阳昤方一踏进此地半步，便有一股极其猛烈的飓风将他轰鸣似地吹了出来，那风强劲无比，黑黢黢的，还夹杂着沉重非常的怨力，阵阵风声携着灵力，直压得人大气都喘不上来。
　　阳昤被这飓风吹得连连后撤了好几步才极不容易地站稳了脚跟，只见他眉头微皱，试探道：“风标公子？”
　　“……你是何人，竟也知道我的名号。”只见那黑黢黢的强劲飓风之中缓缓走出一个颀长的身影来，那人一身黑袍，羽扇纶巾，劲眉星目，确是一副如琢如磨的公子模样。

　　鬼火感受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紧迫，在阳昤怀中止不住颤颤巍巍地哆嗦起来，“好，好强的灵压。”
　　阳昤轻轻抚了抚怀中之物，又对那人道：“先生，在下为寻人而来，无意冒犯，可否请先生通行。”
　　那人摇了摇羽扇，温吞道：“你可知擅闯此地者，有进无出。”
　　阳昤抿了抿嘴，道：“有进无出？呵，我既然能进，也自然能出。”

　　“竖子狂妄！”只见那人玄色羽扇一挥，整个四重境瞬时剧烈晃动起来，一时间，无数黢黑飓风朝着阳昤铺天盖地疾驰裹挟而来，阳昤仅一瞬就被这密密麻麻的风墙团团围在了风眼之中。
　　“阿昤，你记住了，风标公子慕长风，擅使风力，风之力，唯雷可破。”
　　阳昤闭眼倒吸了口冷气，此时此刻，他脑海中竟然第一个浮现的是她的声音。
　　鬼火眼见密集黑风以绞杀之势呼啸而来越逼越近，几乎就要将阳昤整个湮没，可阳昤却还呆愣在原地，不由得大喊出声来，“阳昤！发什么呆啊！风眼就要过来了！”

　　阳昤从片刻的回忆中转醒，睁目掐诀道：“洊雷，震！”
　　咒毕，顷刻之间，八方紫电雷霆滚滚，四面的黢黑飓风均被阳昤唤来的轰天巨雷齐齐撕裂开无数道口子来。
　　那人眸光猛然一颤，仅小诧了一会，便立时收回了包围在阳昤周身的黑色飓风，“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少侠请过。”

　　鬼火见状也不再躲了，悠悠从阳昤怀中飘了出来，问道：“他，怎么突然这么客气了啊？”
　　阳昤摇了摇头，回道：“谁知道呢，走吧。”
　　“……哦，哦。”鬼火走时还不忘回头继续打量那人，而那人目光缱绻依眷的锁着阳昤离去的背影，眼神之哀怨仿佛就像在看着抛弃自己的深爱之人一般。
　　鬼火见了不禁猛地打了个寒颤，问道：“阳昤，你是不是认识他啊？”
　　“不认识。”阳昤答得决绝，头也不回地往上走着。

　　不出阳昤所料，五重境，也有一个他不认识，却听过名号的人物镇守着。
　　这五重境戍一副儒生打扮，位长得细皮嫩肉水汪汪的，只一眼阳昤便知他是何人了，他开口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阁下就是白鹭书生了。”
　　那儒生打扮的人瞟了阳昤一眼，疑惑道：“你竟过了四重境？长风输给你了？”
　　不，风标公子慕长风，的确名如其实，他的洊雷术根本不足以抵抗那股可怕的飓风之力，不是他赢了，而是慕长风，放过了他。

　　阳昤道：“他并未输给我。”
　　“哼，我想也是，长风怎么可能输给你这种乳臭未干的小子。”那儒生连瞧都懒得瞧阳昤一眼，言语之中充满了厌恶，“虽然我不知长风何以让你过了四重境，但我这五重，你休想越过半步。”
　　话音未落，漫天白羽便洋洋洒洒地自穹顶倾落了下来。

　　只见阳昤如鬼魅般躲闪着那片片白羽，一丝也未让它沾到身上。可阳昤躲得越快，那白羽也越来越密集，比之方才的黑风都有过之无不及。
　　时间长了，即便阳昤身法再怎么诡谲也着了一记，仅是一片细微羽绒落到阳昤肩上，阳昤肩头的衣裳便瞬时烟化，连肩头的皮肉都烧掉了一块。
　　与其说是白羽，这漫天的绒毛倒更像是一片纯白的火海，那是无人见过的白火。

　　“阿昤，你知道白火吗？”
　　“火还有白色的吗？”
　　“当然有了，白鹭书生的火就是白色的。”
　　“白鹭书生？”
　　“嗯，就是守护巫咸塔五重境的戍卫。”

　　该死，那些记忆又在这时蹿了上来。
　　“阳昤！”鬼火急驰到阳昤的肩头，焦急道：“阳昤，我，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帮你！”他恨，他从没有一刻有过这么强烈的恨意，他恨自己只是一束弱小的鬼火，他恨自己不能帮他，他恨自己什么也做不到。
　　鬼火越焦急，绿光也越燃越旺，那强烈透彻的光像是恨不得要把自己烧干净一般。

　　白鹭书生斜了鬼火一眼，冷笑道：“哼，区区鬼火也想与我抗衡。”
　　是，他只是一团鬼火，他什么也做不到，他唯一能做的只有拼命地燃烧自己，烧到最旺，将阳昤周身的白火也一并烧尽。
　　“小绿球，你做什么？！”阳昤虽不知鬼火想做些什么，但他觉得如果再继续放任他燃烧下去，他真的会灰飞烟灭，连一束仅存的火光都不复存在。

　　鬼火越烧越烈，竟将阳昤周身的白火都统统吸了过来，“我要帮你，我要帮你。”他想保护他，没有理由，他就是想保护他。
　　眼见绿色光芒渐渐就要被白火吞噬，阳昤慌道：“停下！你会烧死自己的！！”
　　白鹭书生眯着眼，呢喃道：“怎么可能？！我的白火，竟然会被吸收。”
　　“停下！！！”阳昤大喊着，可无论他的声音再大，鬼火还是毫不退却。

　　如今，鬼火以被白火烧尽大半，渐渐失去了意识，他仍在坚持的一切，已完全只是出于本能。
　　时间分秒必争，再拖下去，那个小绿球就真的要消失了。
　　要说不幸中的万幸，那便是阳昤周身以不再有让他畏惧的白火，他终于可以毫不顾忌地放开拳脚。

　　“别逼我杀了你。”阳昤眼神凌厉，一字一字咬牙说着。
　　白鹭书生面带鄙笑，不屑道：“哦，那你试试看？”
　　说时迟那时快，还没等白鹭书生反应，阳昤掌中便现出了一把古怪的长剑。说是长剑却也不是剑，那是一把由四枚尺长钢钉列成的奇异长兵器。剑身黑气缠绕，血光必现，诡谲至极。
　　“……”白鹭书生从未见过这般凶煞的东西，睁大双眼，警觉了起来。

　　“我本不想杀你，可如今我顾不得了。”为了小绿球，他认了。
　　白鹭书生周身一颤，一阵寒意袭了上来，那是恐惧的感觉，“……你到底是谁？”立时周遭白火全都回到白鹭书生身边，在他四侧围起了一个屏障。
　　长剑凌空，眼见就要飞刺过去，电光火石之间，一震比先前更为猛烈的飓风将剑势震偏了些许，剑刃划颈而过，将前来助阵的慕长风划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你也来阻我？”阳昤并不厌恶慕长风，也许是因他放行，也许是因她说过他的名号。
　　慕长风伸手在脖颈一抚，血口便瞬时愈合了起来，他抬眸道；“不，我并非阻你，而是阻他。”
　　“长风！”白鹭书生瞬时急了眼，怒喊道：“你做什么？！你放他入境不说，现在还要帮他？！！”

　　慕长风神色肃穆，沉声道：“小鹭，别闹了。”
　　“我闹？慕长风，我看你应该叫慕发疯吧！”白鹭书生气得脸红脖子粗，“他可是入侵者！”
　　慕长风凑到白鹭书生耳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白鹭书生的脸就立时平静了下来，“果真？”
　　慕长风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道：“千真万确。”
　　白鹭书生看向阳昤，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起来，“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阳昤被他看得及其不适，愤道：“还不救他！”
　　白鹭书生满脸疑惑道：“救谁？”
　　阳昤横眉怒目，长剑又在阵阵铮鸣。白鹭书生轻哼一声，抬手一挥，便将那还在吞噬鬼火的白羽收了回来，“好了，没事了。”
　　阳昤狠狠瞪了白鹭书生一眼，“……最好是。”如果小绿球出了半点事，他一定不会放过他，即便他们都是故人。

　　空气突然沉静，四方万籁俱寂，慕长风轻咳一声，开口道：“少侠，我等不会再阻你，可再往上去，也帮不了你了。”
　　阳昤淡淡道：“我从未让你帮我。”
　　“长风，你看他！什么态度啊！”白鹭书生又大声嚷嚷了起来。

　　慕长风摇了摇头，示意他噤声，又道：“少侠，现在回头还为时未晚。”
　　回头？如今，就算他还能回头，他也不会回头了，方才那种状况，他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为了奄奄一息的小绿球，他必须继续将这场豪赌进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