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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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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用心,哪里有照顾不好孕妇的道理?看看江默的表现就能知道。
看秦氏吃的不多,自知家中口味不尽如人意,提到点心之后,江默又在脑中过了一遍秦氏的衣食住行琐碎,然后细细地说:
“饮食方面,我陪你一起吃,你想如何,尽管说来,不必顾虑。棉衣制作费时,我再想想如何处置。外衫,令人急做,半日可得,你喜欢什么花纹颜色?”
“另外,东后院房屋狭小,怪我四月归乡时粗疏了,忘记阻拦母亲将你迁居过去。你住的惯么?那边人手够使么?顺手与否?你临盆在即,是否不宜再行挪屋?”
屋子连带下人的事情,邢清婵也有想吐槽的,不过事有轻重缓急,她声音欢快几分,先应道:“甚好甚好。等我列出想吃的菜单给你。我今日裹着这件黄绿不匀的上袄,总错觉自己是没长好的毛毛虫。你既然开了尊口,那么劳烦,来两身正常颜色的新衣,肚腹处余量不必太大,我一身,豆绿一身。”
在听到“豆绿”时,江默恍惚了一下。
方才只是一瞥,豆绿还没有像前世那样,为女儿江思之愁思满面,还是心里眼里只有秦氏的单纯丫鬟,身上洋溢着的是生机。
前生关于豆绿的若干片段,在江默脑中,纷至沓来。
嘉德十三年,秦氏百日发送时,豆绿挺着临产大肚,哭晕在灵前;她在房内供奉秦氏牌位,每日上香,四十年如一日;
嘉德十七年,一向觉得读书人都是文曲星般高贵的豆绿,对他的同僚总是恭敬着避开的豆绿,偶然听到聚会的同僚醉后嘲笑自己“不行”,抓起扫帚赶人,自己把自己吓一跳,气得直哭;
嘉德十八年,两人的女儿江思之五岁,江默再三确认她没有另行嫁人之意,决定抬举她成妾、给个名分庇护时,豆绿诚惶诚恐地推拒,眼泪成串的掉,直到江默说拜托她做个“挡箭牌”;
一路以来,因为江思之,淘气了、磕碰了、被罚了,质问生母“庶女为何处处低人一等”了……豆绿每次都哭到不能自己,哽咽无言;
最后,在他印象中的所谓“今年”,就是他前世逝去这一年,坚持在他病床前伺候的豆绿,跟着变老的豆绿,听到江默虚弱道谢时,形容憔悴地边哭边求,“姑爷,一定要好起来啊”……
邢清婵继续说话的声音唤醒了江默:
“还有,婆母找的稳婆,摸肚不一定准。她说我年后才生,可是我感觉,我随时可能要生。女人生产很危险知不知道?不能轻忽的。”
江默自然知道,那是他和母亲背负的罪孽。
他重新打整精神,细听妻子絮语:
“等吃罢午饭,你给我些时间,我给你讲讲生产是怎么回事。我们细细把各种准备逐项列到纸上。你比我说话管用,劳烦你给我安排到人、调派物资……”
江默郑重点头:“都依你。我也看了些医书,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今日的秦氏,迥异于前世,主动争取,活泼多言,江默觉得,也许是自己重生到此时,明显撑腰,连带改变了她。
心思悄然发生了变化,江默心想,即使人力无法回天,不试一试,又怎么甘心?
家主下令,下人们迅速忙碌了起来。
嘴里嚼着点心铺子新鲜出炉的芝麻千层饼,邢清婵站直了,平伸着双臂,任由急急赶来的女裁缝为她量腹围。
她眼睛看着豆绿,几下咽尽了口中香酥饼渣,噼里啪啦鼓励道:
“别光守着我笑啊。下一个就该量你了,快些先选布料。你不比我,这新衣只怕要穿过正月了,选幅鲜亮颜色的,知不知道?”
江默坐在屋角圆凳上,手捧茶盏却不喝,后背与床架若即若离,噙着笑意,注视着屋子中间,秦氏带着豆绿、如切、如磋和两个才留头的小丫鬟们围作一团,挑选评点布料,女裁缝时不时接话奉承。
这里是他的居所——东院大屋,据说因为只有这间屋子才够大,摆得开众多布料小样,因此秦氏带着众女,理直气壮地过来,江默欣然领受,与她并肩回屋,静静坐观。
好一幅冬日晏居的景象,热闹又不至于喧嚣,家常又不至于琐碎。
敞亮明窗透进来午后正佳的光线,暖融融的碳火气熏人欲睡,秦氏的声音细软且活跃,江默徐徐吐息,沉溺其中,“守着她笑”。
这时节,主院来了个婆子,略带惊愕地看了看屋中,绕过少夫人,讨好地凑近江默,禀告说主母黄氏午睡了,不过,若少爷前往,他的亲娘立刻醒来与他说说话,也不是不行。
这话语,摆明了是黄氏的口气,变相地勒掯儿子,立时三刻去她那处,江默早习惯了。
若是江默不出现,只怕不一会儿,黄氏就会跑到他东院来,哭叫“儿大不由娘”一番,怒骂“秦氏不孝敬不贤惠”一番,场面必然滑稽可笑、令人不适。
江默唇边微笑转为苦笑,晃神间,那边的秦氏已经撩起袄罩衣服下摆,给裁缝看里面的棉衣,商量着如何改善,她白晃晃的腹部皮肤从江默眼前一闪而过。
“非礼勿视”,喉头些微一滚,江默有些狼狈地别过眼去,想提醒下妻子,转念又咽下了。
他只是站起来,躬身弹了弹墨蓝色家常长袍的袍角,应婆子一声:“告诉母亲,我这就过去。”
婆子“诶诶”应承,办成了差事的喜气溢了满脸,经过邢清婵时候,随口行礼奉承:“少夫人气色真好。”便快步出屋。
嗯?
她气色好?
目送黄氏院子里的婆子颠颠地离去,邢清婵下意识摸了摸脸颊,直了直腰。
腹部沉重的牵扯感,让她的注意力一下子从吃和穿上拔出来。
咬咬牙,邢清婵暗叹自己怎么像是没见过世面的,被江默一点小恩小惠,简简单单迷了眼,忘了眼前大事。
她双手扶住后腰,急急向江默方向挪动了两步,比不上正常人大半步的距离,正好被男人接个正着。
江默款款扶住了妻子的右手手肘。
“不是在挑布料么?怎么了?”江默先开口,低头看着妻子的双眼,神色关切,语气温和。
若是邢清婵不记得,前前世这个男人除了一句“保大”再无作为,简直以为他是疼媳妇的好典范了。
“布料什么的都不重要,婆母是不是叫你过去?可我还有很多事要拜托你。”
江默顿了顿,点头道:“嗯,我去见见母亲,片刻即回,不必挂心。你惦记生产诸事,我都懂得,若不然,你先写下,我替你安排,可好?”
邢清婵记得,他当初可是甩手掌柜,对秦蝉儿诸事不问,人都很少现身,如今有这段表态,已然算是进步了。
到底不放心,她蹙着眉头叮嘱:“好吧,劳烦你,快去快回。若婆母要你出门忙年,一定推拒了才好。”
凭本心说罢,邢清婵又担心自己直白的话语太过冒失,惹了江默这个印象里的古板孝子不快,得罪了救命稻草,后续自救计划全部打了水漂。
她连忙紧急抿唇,咽下后续话语,细细看向江默,琢磨他的面部神情。
江默被勾起回忆,前生没有分清楚主次的悔恨扑面而来,情绪激荡之下,拧了拧浓眉,却看见妻子又回到了新婚时分惊慌胆怯的神态中。
他心底嘲笑自己,活了一辈子,老了之后以为已然心静如水,重生一遭居然还会七情上面,吓到身边人。
江默柔声安抚:“莫怕。我特意向掌院告假,提前回乡,正是为了陪你产育。”
见秦蝉儿微歪臻首,半信半疑的神情,他带些赧意,补充道:“我性子粗疏,多有考虑不周全之处,望你莫见怪,我今后会改的,真的一会儿就回来。”
邢清婵“哦”了一声,说了些替她问候婆母的客套话,算是打个圆场,目送江默出屋。
回头,看着满桌子缤纷灿烂的布料,她瞬时没了兴趣,怏怏的,吩咐如切、如磋道:“你们一个陪豆绿继续挑,一个帮我准备笔墨,我要写字。”
此处是里外两套间打通,以屏风相隔,江默的卧房和书房二合一,文房四宝自然是现成的。
如切刚要开口说“少爷文具不给旁人用”,就被如磋抢了先,恭敬地扶着少夫人走进了里间,不言不语地铺陈好了纸墨。
如切咬唇抱手,就看身边的豆绿也抛下裁缝,迈进去为她家“姑娘”挽袖子、铺镇纸,与如磋一左一右伺候着。
她只好垂头,带着小丫鬟们收拾布料,送走裁缝,转身回屋来,若无其事的,看少夫人书写。
如切、如磋很少见秦蝉儿写字,不约而同,悄悄打量,暗暗纳罕,京城人士真的底蕴不同,少夫人写字颇有章法。
说起来,土生土长的秦蝉儿是识字的,然而不善于书法,毕竟无人悉心教导。
如今下笔的,是换了个芯子的、自小苦练毛笔字的邢清婵,自然不同。
邢清婵在写的,是她的生产自救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