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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静影沉壁 ...

  •   天色渐渐暗下来,将要入夜。夏风轻拂,从窗柩外弥漫着木芙蓉的馥郁香气,微醺,不禁有些醉了。
      白衣少年仅凭一方昏暗的亮光伏在书桌上不知书写什么。蓦地从窗外掠进一只通体雪白、毛色齐整的鹞鹰,停驻在笔架上,不时地用喙梳理着羽毛。
      放下笔,少年将信笺从鹞鹰腿下解下,展开则是用朱砂书写的笔迹,少年嘴边绽出一抹奇特的笑,捉摸不透,少顷他将信笺平放在烛台上,任火舌舔舐干最后一个字,留下的一堆黑色粉末,须臾又随风散去了。少年展开一张新纸书写了几个字,又将其绑在鹞鹰右翅下,抚了抚它的羽毛,道一声“麻烦你了,阿鹞。”便又低下头去,鹞鹰展翅飞走了,片刻间又归于沉寂,只听见风拂宣纸发出的“沙沙”声,似是一切未曾发生过。
      夜于如是一片沉寂中来临。
      洺州。
      月光冷清,风拂过,扬起尘沙。披坚执锐的少年不盈十八,硬朗俊秀的面容,双眉紧蹙,唇紧紧地抿着,立于山顶鸟瞰山下连营。
      “能将我大辽精兵逼得如此地步,且不知敌将是何人?”少年缓缓问道。
      “启禀圣上,此人正是宋国国相寇准,倘耶律将军尚在沙场,只怕也是要差一些的。”戎装老者恭敬答道。
      耶律隆绪不语,指骨紧扣住剑柄,眉蹙地越发紧了,“眼看垂手可得的江山……莫不是又要与朕失之交臂了么……”
      “皇儿何必多虑。”一位衣着华丽的妇人走近,老者行礼道一句“末将参见皇太后”,萧太后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又继续道“那宋国皇帝 素来不是惜才爱将的主儿,眼瞧着半壁江山不保了才随了那主战派的愿;纵观全局这江山定是要易主的,至于最终是要姓赵还是姓耶律嘛……倒要看皇儿有没有这个心了。”
      连营旁依旧燃着篝火,夜色正浓,耶律隆绪陷入一片缄默,远处若有若无传来一两声鹰啼,蓦地又抬首道,“母后可知,当年似有若无的一步棋,关键时刻也不无扭转乾坤之用……”
      萧太后怔了片刻,定定地望着远处层叠的山峦,淡道,“希望如此,现下不知皇儿有何想法?”
      “小不忍则乱大谋,”耶律隆绪拂袖指向山下河流处,逐字逐句无不透露着傲气,“终有一天,我大辽的马蹄将涉过漳水,问鼎中原。”
      “成败在此一举,二弟,希望你莫要拂了我的愿……”

      沈碧隐舞出那招“半落青天”时提起六成功力,一招一式像极了青崖山庄的白鹜道人,奈何对面着一袭白衣之人仅出一招便将其长剑隔断。
      少年碧隐不语,弯腰拾起断剑,行礼道一句“兄长大人。”白衣人微微颔首,“早先便又神医断言你已无法习武,再执着也不过是一些有势无力的虚招,碧隐你又何苦这般。”
      少年低首,手指紧握成拳,断刃将手心割出血也毫无察觉,只是淡淡道,“兄长所言极是,碧隐记下了。”
      沈秋伤太息道,“哪有人似你这般练剑的,各门各派心法不一,你若再练下去,不但对病情不好,反倒将内息调乱了。”
      “兄长教训的是。”沈碧隐面上毫无表情,只是似平常一般回答地淡若清风。”
      “唉,”沈秋伤长叹道,“白鹜道人……”
      “我曾亲眼望见他亡于青竹公子玉箫下,兄长大可不必担心。”
      “毕竟是曾经亲手把教过你武功的师父,你又如何做到这般无情……”沈秋伤望向碧隐,目光满是悲悯。
      “兄长何必说笑,碧隐哪里有过师父,不过是形势所趋罢了,再者说——”沈碧隐顿了顿,“兄长无情,我又如何做得到有义……如今这江湖上再没有什么青崖山庄,这江湖怕是再大也大不过兄长的手心。”
      沈秋伤闻言不禁莞尔,“碧隐啊……这等阿谀奉承之言辞你还是少说得好。”
      沈碧隐皱眉低首,沉默不语,沈秋伤摇摇头,拂袖正欲转身,却听得沈碧隐淡淡道,“兄长当年供职于将军府间,可曾见过一个人……”
      “何人?”
      “当朝参知政事王大人。”
      “王钦若?”见沈碧隐点点头,沈秋伤方才忆道,“是了,王大人平日素来和将军往来甚密……莫非其中有何蹊跷……”
      一直毫无表情的沈碧隐唇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冷冷笑道,“兄长只要知道若想让际涯宫久立于江湖而不衰,此人是关键便足以。”
      “碧隐……倘若你不是我弟弟,我断然不敢让你活到现在……”沈秋伤缓缓开口,颇有几分威胁之意。
      “你不会。”沈碧隐语气很是笃定。
      “何以如此肯定?”沈秋伤笑道。
      “碧隐深知,兄长只杀两种人,一种乃无用之人;另一种嘛,便是不能为己用之人,”沈碧隐撕下衣角简略地包扎了伤口,止住流血继续道, “碧隐之于兄长并非无用之人,也并非不能为己用之人……”
      “你倒是明白的很呐,”沈秋伤凝眉正色道,“不过你大可放心,以你现在这般,倒也不可能成为我的威胁。”
      “碧隐志不在此,兄长也不必这般针锋相对。”沈碧隐神色又恢复以往的清冽,只是脸色越发苍白了许多。
      沈秋伤眯起双眸,未曾言语什么,转身便离开别院。“沈秋伤,终有一天……”望着兄长的背影沈碧隐恨恨道,指尖泛白,紧握成拳,伤口沁出的血再度将布染红也全然不知。
      栖于枝叶上的鹞鹰俯身飞下,停驻在沈碧隐的手臂上,用脑袋轻轻蹭着伤口。“阿鹞,”沈碧隐长叹一声,“这别院如此这般小,只怕有一天你也是要飞走的。”
      鹞鹰发出“咕咕”的叫声,似是在呜咽,沈碧隐抚着它的羽毛,兀自喃喃道,“听闻漠北的沙洲无边无尽,苍穹连绵不绝,阿鹞你说那……会使真的么?”

      沈碧隐初至雁门关时,如愿以偿地见到了长河落日,大漠孤烟。再北上即是辽国的幽云十六州。地处要塞的雁门关自古便享有“得雁门关者得天下,失雁门关者失中原”之说。
      沈碧隐自酒肆之中斟了一杯边城独有的烈酒,极适合那些个行走了多里路的江湖人或是行军至此的兵士们一边畅饮一边谈天说地,沈碧隐自然是不喜喧嚣的,遂避开那群正阔谈十多年前雁门关一战的壮汉。
      虽是在角落低首不语,但依然有说笑声掠进耳中。
      “要说何人能称得上天下第一英雄,首屈一指的便是杨大将军……”
      沈碧隐皱皱眉,回首淡望一眼,只见为首的黑衣大汉意气风发,四十岁上下光景,颇有不屑道,“王兄弟这话说得极好,莫说杨将军了,就连那将军夫人的威风,又岂是那徒有克夫命的萧绰所能企及的?”言罢举杯邀众人共饮,少顷一壶酒已下肚,又放声笑道,“那种女人,在家相夫教子便是,何必在沙场上丢人现眼呢,啧啧,真是不自量力。”
      黑衣大汉方要举杯再饮,手中酒杯却被人一鞭打碎。大汉愤怒抬首,只见执鞭少女一袭耀眼张扬的红色骑装,二八年华,容貌清秀美丽,丝毫不逊色于江南女子。
      “好个契丹丫头,惹到老子头上来了,你知道大爷是谁么!”
      少女揉了揉手腕,收起长鞭洒脱一笑,目光却是极冷的,“本姑娘方才听到有疯犬乱吠,怕伤了无辜,是以才出手制止了一番,何罪之有?”
      大汉怒目而视,未等一声“待我试试你这小贼的能耐”脱口,刀已先出鞘,周身散着寒光,跃身而起向少女斩去,红衣少女身法轻盈,侧身掠过,“格格”笑道,“欺负小辈莫不是你们汉人的传统?真是好生不知羞耻呢……”大汉暴怒,一招一式极尽狠决,少女却从不正面接招,而是步伐极快地避着刀招,观者看来倒像是在戏耍孩童。
      大汉渐渐无力,身法慢了下来,咬牙愤恨道,“小贼……有……有种你不要……不要躲……”
      “本姑娘玩够了,真是无聊,”少女笑着跃上房梁坐在大梁上,骤然间一条碗口大小的白蛇由窗口爬进,众人只觉得背脊溢出冷汗,不敢动弹,白蛇延柱子缓缓爬上大梁,大汉冷笑心道,契丹小贼,这次看你如何逃脱。
      岂料那蛇在缠绕住红衣少女的手臂后便停止了动作,温顺地一动不动,少女大笑道,“浅离真是淘气得紧,莫不是饿了不成?”
      沈碧隐依旧皱眉扫一眼酒肆之中的死寂,又听得那少女似是在自言自语,“浅离饿了,冷烟,帮我抓活的来……”
      言罢从窗外掠进一名黑衣男子,身影快道几乎看不清,剑招凌厉,却拿捏地恰到好处,封住大汉八会穴之中的“气会”檀中穴,“骨会”大抒穴,“筋会”阳陵泉穴以及“脉会”太渊穴,动作一气呵成,收剑入鞘,半跪朝着少女恭敬道,“属下参见郡主。”
      少女摆手示意他退下带着笑意扫一眼方才还在搞谈阔论的江湖人,此刻却一个个低首佯作无事发生,但心中早已明白这少女便是那近些日子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以狠决和用毒著称的“鸩羽郡主”。
      所谓“鸩羽”不过是江湖人给的一个称号,意为她的作为实在令人不寒而栗,她本是大辽萧太后最喜欢的一位侄女,骨子里便少不了契丹人的不拘小节。
      玩弄了手中的白蛇一会儿,鸩羽郡主笑道,“不知方才是哪位道我大辽太后的不是?”
      无人应答,那被封了穴位的大汉恨恨道,“呸,一群贪生怕死的等闲小人,老子平时真是白养你们了,不过是契丹鞑子便将你们吓成这副样子,罢了,走到这一步我有何惧,唯一遗憾就是未能像杨将军一般杀几个鞑子再死。”
      鸩羽郡主道,“你口中的杨将军再如何英雄,最终还不是被我耶律大将军生擒了?”
      “呵,你们契丹人好不知羞耻,若不是那潘贼里通外国,区区一个耶律斜轸又怎么奈何得了杨将军?”
      鸩羽郡主有些不耐烦,摆摆手道,“将此人脱下去喂浅离……”
      “慢——”白衫女子不知是何时进入酒肆的,“郡主是明白人,自然是知晓这江湖事与朝廷之事应是分得极清楚的,项二哥此番失言还望郡主……”
      “你……竟是杨姐姐么?”鸩羽郡主打量眼前这个一袭白衫,眉眼淡淡的秀丽少女,不禁有些怔然。
      “郡主说笑了,郡主是贵人千金之躯,我等平民百姓如何高攀,如今只盼郡主放项二哥一马,慕吟感激不尽。”
      “杨大小姐不必如此,我如今死则死矣,你大仇尚自未报,又如何能让辽人看低了去。”
      任江湖上再如何传言,鸩羽郡主不过是个涉世尚浅的少女,此时见昔日故人待她醒同陌路也不禁红了眼圈,只丢下句“冷烟解了他的穴我们走”便跃身出了酒肆。
      沈碧隐素来不爱管闲事,只顾独饮,随杨慕吟前来的老者见到他怔了片刻,疑惑道,“沈……师侄?”
      沈碧隐抬首起身恭敬道,“碧隐见过师叔。”
      老者神色有些激动道,“前几日听闻三师弟的青崖山庄遭歹人毒害,那……那竟是真的么?”
      沈碧隐面露哀伤道,“是真的,青崖山庄上下……全部被灭,碧隐也是因为外出为师父采药才免去一死,谁料一回山庄便看见那贼人与师父打斗,却只怪碧隐无能,只能躲在一旁观战,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师父……”
      “唉,我又如何能怪罪你,”老者太息,“碧隐你且告诉我那个杀了三师弟的贼人是何人?”
      “碧隐涉世尚浅,只记得那人武功甚是精妙,使的剑法是漠北一带的路子……”沈碧隐正色道,“师侄尝闻燕州名剑山庄善铸绝世利剑,并在武林中有着‘得此剑者便可号令江湖豪杰’的说法,想当年杨业将军正是手执名剑山庄之剑一举收复衰、朔、应、云四州,大挫辽军士气;如今又正值试剑大会,如若不出差错,那人是断然不会错过的。”
      老者沉吟道,“有理,此番我与慕吟亦是应名剑山庄之邀前去燕州,不若你与我们同去。”
      沈碧隐又行一礼道,“那便叨扰师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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