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当铺 ...
-
当铺内烟雾缭绕，一缕缕白烟团从藏青的隔断帘子底飘散出来，外边玄青色的墙壁在浓厚的白烟下泛出淡淡的蓝青色，这会定是那当铺老板娘在抽烟杆呢。
像绵密的蛛网似的，掌柜镜玄端坐在柜台中，用手呼扇着，那浓烟也散不开。看书这会儿也不知看的什么字了，在烟下全是黑黢黢一片的。
“别抽了，这会儿一个字也看不清楚了。”
“哦。要是让你整天唠唠叨叨的，不抽也罢了。”
从那里屋传出老板娘不耐烦的声音，她伸直两条腿坐在炕上，身子倚靠着小方桌，一只手臂拄着桌面，一只手支着烟杆，听到镜玄抱怨声后立即从炕上蹦下，撩开帘子走出去。
真是一片朦胧暗透着青的灰白，接着只见那烟雾中伸出一只红袖子，一只灵巧的小手轻轻一挥，雾气立马散去了，见一个身材娇小的姑娘缓缓走了来——那便是绫，当铺的老板娘。“头大身子小”用来形容她最合适不过了。
她迅速地瞟了镜玄一眼，见他在看书，心中不禁念到：“这家伙还真是好学呢。”
她看着是个约摸十六七岁的少女，长得娇俏玲珑的。实际上已经活了上千年，她自己也习惯说：老得很了。
乌黑发梢切平的短发，一双上挑的琥珀色水亮大眼，几乎占了那张秀气的小圆脸的一半大。她习惯半眯着眼，当她把眼睛睁大了时，那一定是有事发生了。
虽长相灵动可人，可是这性格却与其大不相符，是一个火爆的急性子，她发起脾气来，那叫一个惊人，眉眼整个斜吊起来，叫人害怕，尽管镜玄还是觉着，这张娃娃脸没什么威力，嘟气脸来，反倒可爱。
她喜着红衣，戴长穗子耳饰，自然垂挂在她的圆肩上。长持着一根长烟杆——那自然也不是普通的烟杆。烟杆上也饰着流苏穗子。她喜欢这类小玩意儿，无聊的时候就拨弄几下解解闷儿。
她虽是老板娘，可话并不多，反倒是掌柜的镜玄喜欢对她唠叨个不停，她最讨厌别人唠叨，尤其是镜玄。他一唠叨起来，她就禁不住要对他翻白眼了。
镜玄呢，看着倒是挺文气的。黑长发，习惯拨到一边肩上用带子系上。长尖的脸，细长眼尾上挑的青绿色眼睛，戴着一副金丝框圆眼镜，精明犀利的眼光在那镜片下窥伺着一切，不过有人来时，就伪装成常人一样的黑色。嘴角也拉的细长，身材瘦高——他是蛇妖，因此很具有蛇的特征。习惯着深色长褂。
要问他有几百年修行？或者更长，他自己也不清楚，反正记得是打一开始就跟着老板娘了。
她想他唠叨的原因，也许是因为蛇整天吐信子，成了人形后，不能再吐了，于是就选择用不停地讲话来弥补这种不足。
“每次都抽得这样厉害，人类要是这么干可是会折寿的。不能开窗户放放？这样你就不用再听我唠叨你了。”
她又忍不住吸一口，吐出一个烟圈来，再用手抓散它，看着它在指隙间四散开，变成几股发丝细的烟。她高昂着头，斜眼看着镜玄说：
“我不是早告诉过你，这里是凝聚灵气的地方，开了窗，灵气有可能流走，那样损失可就大了。倒是你，记不得我的话……还整天唠唠叨叨。”
镜玄听后低下头抿起嘴来，自忖到：
“净埋怨我唠叨她，她这不也是觉着寂寞吐不出烟来？因为她以前可是吐烟的。”
“对了，前几天有个小子写信来，他说了什么？”
“他说过几天要光顾本店，他要来当些东西。”
“嘿呀，还真把这儿当收废品的了？绫一手叉腰，一手举高烟杆贴着嘴边不耐地说。
“准是听得哪个老家伙讲，他们通常讲不明白意思……嗨哟，真叫人烦！”说罢，蹙起眉，叉腰的那只手对着镜玄甩了甩。
“别这样讲，有点耐心吧。说不定他和我们店有缘呢。”
“我等十几年了，还没等到个正经客人！这生意真是越来越不好做了，百年前还好，现在净是一堆破铜烂铁，放在这儿跟着吸收灵气来了……”
“再等等吧。”镜玄轻叹一声说，随即拿起深红檀木桌子上的厚账本翻阅起来，这其中记载了几百年内收来的东西。
“哎，这个玉佩，你还记着吗？”
他拿着账本，内页朝着绫，用细长的手指指着玉佩的图。每件东西都逐个绘上了图——那都是镜玄自己根据物品画的，画的都很相似。
绫伸手接过账本。“嗯，记得。”
“就是因为托这玉佩主人的委任，我接手这么一家店等待着。结果过了这么些年，还没有找到能归还这玉佩的人……”
她长叹一声，合上账本塞给镜玄，百无聊赖地转着烟杆。
“要是再找不到，我可真就不能保证，最好那个人自己找上门来，我还真不想留着它，随便找个人送了好。”
镜玄倍感无奈地望着她，没有说话，起身去陈列室里，想去看看那玉佩。在一个精致的雕花铜盒子里放着那块玉佩。他把盒子拿出来，用布擦拭几下盒盖，打开瞅了一眼玉佩，玉佩像是有感应似的，瞬间罩上了一层晶亮的润光。
这东西虽算不得价值连城，不过是一块普通的玉石罢了，可是久经岁月沉淀，愈来愈光滑细腻了，颜色也更深更透亮了。它本身的价值，可比它的价钱贵重千百倍，它见证了一双人相识、相爱，分离……它承载的是他们对彼此的满腔爱意，也承载着他们的遗憾、执念——因现实种种原因，迫使他们分离，没能共结连理，白头偕老……
“果然是有灵性的东西，怎么能随意把它送给无缘的人。”
“再等等吧。”
他扣上盒子，把它放回原处。
“如果他们能在今世再见……”
背后突然响起绫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你还真重感情啊——”
绫用烟杆戳戳他的背脊，戏谑地笑说。
“它们的那些故事，你倒听得挺认真的。可惜——物品是不会变心的，承载着原主人的感情，可这人呢，是会变的。何况像它一样，相隔了几世的，她想交给的那个人，早就入轮回几次了，还能记得那感情吗？就算我可以借这玉佩唤醒他，又能改变什么呢？他已经不是那个他了。”
“或许他们今世能靠着它相见再续前缘呢？”
他转身望着她，只见她笑得更欢了。
“是吗？那可少见喽……”
她眯着笑眼，绕着他身后来回走着，然后倏地站定，侧过头望着他说：
“你说说，镜玄。类似的情况有多少？有哪个续缘成功了的？”
他也不知该说什么了，沉默片刻后，只是回答说要对此有信心。
绫看见他不再讲大道理了，心中觉着高兴，这回她赢了，他沉默了。
“反正呢，找不找得到，我不走，你就得跟着我干。我不自由，你也自由不了。”
她歪头看着他，看他没辙的无奈表情更加觉得有趣了，在这一成不变的漫长时光里，她的头号的乐趣也就是欺负欺负他了。
“是——老板娘。”
回到柜台后，镜玄翻找抽屉看见那封来信，那信搁了有几天了，她都没有看一眼，镜玄提醒她看，她对此也不感兴趣。
他认为应该让她亲自过目，即使其中没有什么重要的事。了解一下客人的信息也是好的，他想是这样。
“来就来呗，还特地致信来——我倒要好好瞧瞧他有些什么宝贝玩意儿。”她嚷着，看镜玄从抽屉里取出信来，没等他递给她，先手夺过了信纸。
从信中得知，来信者名叫梁裕生，原是富家公子，后因家族破产，想要变卖家中的古董文物攒些钱去远方投奔做生意的亲戚。
“准又是因为家族中的败家子不求上进——挥霍无度最终造成家族破产的，或许他就是那个败家子呢。”
“他要是早意识到这点，还用得着现在东拼西凑到处张罗钱？”
绫不屑地说，把信扔到一旁去了。她可知道这些人，“简直不能说是人，而是家族的蛀虫。”
镜玄看她态度如此坚决，仿佛这人是个娇生惯养的败家子是已经确定的事，他倒要忍不住替他说几句公道话了。
“信的字迹工整，语句写的也流畅通顺，我看他不像是不学无术的人。”
“你倒老是喜欢注意这些……唉！真叫人烦闷死了！玉胭那边也没了音讯，好几天都不来一趟。”她边说边用烟杆不停地磕碰桌面发出响声来。
她近来烦躁得很，虽然她那性子在之前也很少有安分的时候。
“那狐狸也不来了，就是没什么要事，给老板娘讲讲人间的八卦新闻也行，还能给解解闷儿。”镜玄不禁在心里埋怨起玉胭来了。
这老板娘要是不高兴，遭殃的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哪。
“她在人间也是抽不出空儿来，估计就快来找你了。”
“她倒好，不用整天困在这儿……喂，我说，陪我下几盘棋吧。”
镜玄笑着应允。可陪她下棋总是需要他多考虑考虑的，总是让她输可不大好，他得找准时机巧妙做出让步。
绫想到什么便做什么，向来喜欢直来直去。而镜玄则相反，他对待任何事都是经过一番谨慎缜密的考虑后才做出决定来，因此他更擅长下棋。
“哎呦！这第一把就赢，明天一定有事情发生呢。”
绫大声喊到，镜玄静默地望着她，笑而不语。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当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