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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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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长赢落入了一座神庙。
“刚刚那声音有问题!”
“那声音会蛊惑人心!”
“怎么又是一座庙?”
“这次又是哪尊神?”
“传说中,巫族以上神九曜为尊。”
……
修士们似乎已经摆脱了被蛊惑的状态,正聚在一起,讨论着这处“上古巫族的遗府秘境”。
神庙内很亮堂,面积虽不大,但是绝对的庄严宏伟。
神庙大殿中央供奉着的,是九曜的驱邪度厄相,精雕细琢、栩栩如生。九曜的这一相,代表着绝对的力量,常用于镇压邪祟。
只见神像神情肃穆,身披金甲,头戴金冠,双手握一柄古朴无锋的黑色长剑立于身前,剑尖深深刺入地面。
神像手中这把剑的外形谢长赢很熟悉,正是长乐未央。
即使是同一位神,神像的外观在历史的不同时期,都可能会略有不同。而手持长乐未央的九曜神像,仅存在于巫族末期。毕竟长乐未央是谢长赢亲手造的,在此之前,九曜根本就没有这么一把剑。
但巫族往事,早已湮没在历史之中,没有任何记载。
如今的人类根本无从得知那段历史,又是如何复制出如此一尊神像的?
谢长赢心中不好的预感更甚——着幕后黑手,对巫族的了解未免太甚!
谢长赢正思考着,却感到身旁有人靠近。他侧头看去,却见九曜立于他身侧,抬眸,凝眸望着殿内那尊高耸的神像。
“你怎么来了?!”
神不着相,所以根本不可能被那道声音蛊惑。
如今,这里情况不明,九曜又重伤未愈,怎的来凑这趟热闹?
他该老老实实在安全的地方待着才是!
九曜收回视线,轻轻摇了摇头:
“这神像里,有我的灵力。”
谢长赢愣住了。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缓缓地、僵硬地转头,再次看向那尊神像。它矗立在那儿,宛若从未经历岁月的洗礼,印证着昔日巫族的荣光。
竟是尊开过光的神像!
“这怎么可能……”
谢长赢喃喃着,竟不住向后退开一步。
且不说巫族旧土早已被九曜封印起来——
谢长赢十五岁时铸长乐未央,及至二十有二,族破人亡。短短七载,纵天下新立九曜神庙不可胜数,他皆如数家珍。
故而,谢长赢可断言,在他记忆中,绝无此神庙的存在!
谢长赢突然发了疯似地拨开人群朝外跑。
“谢长赢——”
身后传来九曜的声音,可谢长赢却置若罔闻。他一把推开神庙大门,神庙外的景致悉数映入眼帘。一草一木、一花一景……
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种种,朝前迈开一步,踏出神庙,沐浴在阳光下。
这里,好似他的故土。
谢长赢没有哭,只是觉得鼻尖有些发酸。他呆立在原地,如稚童般不知所措。
纵千年万载,对往昔仍难释怀,犹恋故土
有许多修士也跟着出了神庙,似乎正商讨该如何探索这“秘境”。
谢长赢并不在意他们。一阵茫然过后,他迈开步子,坚定朝着某个方向走去。
“谢长赢!”
*
全速前进了半刻钟不到,阳光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的厚重迷雾。
在雾中,人会迷失方向。绕来绕去,终究只能回到原点。
谢长赢立在原地,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似乎对这地方有点眉目了。
“谢长赢!”
九曜匆匆追来,本就因伤而没什么血色的脸颊愈发苍白。他的语速略显急促:
“这里该是一处被从人界剥离后,封印起来的独立小空间,所以——”
所以,他们无论如何都无法走出这片迷雾,毕竟这个空间就只有这么大。
这与谢长赢的猜测完全一致。
如此一来,离开的方法业已明晰。
谢长赢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又松开。如此反复几次后,他终于不得不接受了随之而来的另一个事实——
这里,真的有可能是某块巫族旧土!
是故,不到万不得已时,谢长赢不想强行破碎这个空间。即使他生前从未到过这儿。
既然幕后之人有办法把他们弄进这个空间,那就一定有其它离开的办法。
暂且先静观其变吧。
他倒要看看,这幕后之人究竟所图为何!
*
两人决定先回神庙再做打算。
许是重伤未愈,九曜走得有些慢。
谢长赢站定,回身,抱臂,皱眉瞧了他一会儿。
然后,在九曜的错愕中,他突然上前一步,一把将人扛起,加快步子朝回走。
天色渐渐暗下来了,夜晚安全与否全然未知。
除了最开始的僵硬外,九曜倒并未挣扎。谢长赢也乐得如此,九曜配合,他也能轻松些。
反正大逆不道的事也做过多回了,不差这一次。
一路无话,回到神庙后,九曜却似乎并不打算再与谢长赢交流,独自找了个角落闭目养神。
谢长赢没说什么,只神色莫名地盯着他。
几秒后,九曜忽觉面前投下一道阴影。
神明仰头,恰对上谢长赢的视线。那人却又别开了脑袋,冷着一张脸,在离他不近亦不远的位置坐下了。
“夜晚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不要离我太远。”
谢长赢闭着眼睛丢下这么一句话,便也摆出一幅拒绝交流的姿态。
九曜张了张唇,终究未说什么。倒是一旁的清规,看上去有些欲言又止。
*
夜幕降临,世界彻底安静下来,修士们不是在打坐就是已然入睡。
神庙内并不暗,有人点了烛火,彻夜不息。
谢长赢睁眼,稍稍侧眸便能瞧见九曜的侧脸。他正阖眼打坐,该是入了定,五官在朦胧烛火下,罕见地显得有些凌厉。
或许他本就是凌厉的。
谢长赢瞧了九曜一会儿后便收回视线。他倚墙而坐,屈起一膝,一手搭在膝上,抬眼,望向殿中央的九曜神像,目光悠远,似是在回忆,又像是在发愣。
九曜。
他无声呢喃着这个名字,随着夜色愈深,视野中的神像渐渐模糊起来。
新年。
是巫族一年中最热闹的一天,人们自各地齐聚都城,参加庆典。
那天,太阳不会落下。
那天,上神九曜为所有人赐下新一年的祝福。
那是谢长赢二十二岁的新年,他自西北荒凯旋。
妖兽蹄声伴随着胜利的风,掠过千里,终至故城。
城门外,锣鼓震天,凯歌不休,彩旗飘扬,鲜花铺满街道。
万众瞩目中,人群簇拥着他迎向城内。
谢长赢没有停留,直奔自己的住所。沐浴,焚香。
然后,他要前往都城中央最大的九曜神庙,也是整片大地上最大的九曜神庙。
他将奉上记录一年始末的玉折,向神明顶礼陈奏。
而后,他会前往王宫,同母亲和大哥一道参加新年庆典。
此次庆典,神明是否会降临人间呢?
直到在自己寝殿见到九曜的前一刻,谢长赢都还在想这个问题。
*
神明靠坐在床沿,脑袋轻轻搁在床架上,似乎是睡着了。
谢长赢先是欣喜,而后罕见地手足无措起来。唯有耳边的心跳声如有擂鼓。
神明亲自降临人间——而且是在他的寝殿中——祂是特地来寻他的!
不待谢长赢思考出个所以然来,神明已然睁开了双眼。许是被他的心跳声给吵醒的也说不定。
谢长赢对上了那双金色的眸子。
与以往不同的是,那双向来鲜活的金色眸子中,此刻却盛满了浓重的疲倦。
谢长赢后来常常想,他那时就该注意到九曜的反常的。
可他没有。
彼时,他刚刚沐浴完,虽不至于说是衣衫不整,但也可以称得上是随意。上衣大咧咧地敞开着,露出大片胸膛。
他自然很快意识到了这一点。
这太失礼了!
当然,或许还有什么别的、不足与外人道的、只想永远深藏的小心思。
谢长赢低头,手忙脚乱地想要将衣带系上,可向来灵活的手指这次却完全不听使唤了。
他像个笨手笨脚的小孩,尤其是在意识到九曜正缓缓朝他走来后。
他觉得脸上发热,从面颊一直到耳根。
他想,现在他看上去一定很滑稽。
终于,九曜来到他身前。
谢长赢却不敢看他。眼一闭、心一横,索性放弃了与衣带的斗争,直接单膝跪了下去,像个鸵鸟一样,恨不得将脑袋埋进地面。
说是请罪,但其实连完整的句子都忘了怎么说。
直到手被如玉般微凉的触感握住。
九曜握住他的手,将他从地上带了起来。
谢长赢悄悄瞧祂,可神明却正好垂下眼眸,避开了一切探究。
那或许又是一个意识到不对劲的机会。
可谢长赢再次错过了。
神明没有留给他任何机会。
祂安静而专注地替谢长赢系上了那棘手的衣带。指尖不小心划过他的皮肤,激起一阵颤栗。
谢长赢赶紧抓住他的手想要制止,很快,却又像被烫到一般自己先松了手。
他慌慌张张向后退开好几步,一结巴又要跪下请罪。
神明却抬手示意他站好,又取过一旁的外袍替他披上。
期间,谢长赢乖得就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让抬手便抬手,让低头便低头。
直到九曜替他系上外袍衣带,他才恍然回过神来,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
他的神明,亲自替他更衣。
他不想这么形容,他知道这想法亵渎而卑劣,但他还是忍不住这样想。
他们刚刚,就好像寻常夫妻一样。
这举动太过亲昵,以至于谢长赢忍不住暗暗打量起神明,猜他是不是发现了他的小心思。
若是发现了,神明会如何处置呢?
会怪罪他吗?
会装作不知吗?
会……有所回应吗?
神明只是轻轻拥抱住他,唤他的名字。
他们第一次离得这么近,他可以听见神明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很轻,但坚定。
神明唤了他三声。
“谢长赢。”
第一声,庄重肃穆,一如谢长赢每一次出征前:
他的回答也几乎是出于惯性:“在!”
第二声,如喃喃低语:
“……谢长赢。”
他终于意识到了些许不对。可神明却不肯松手。
于是他答:“我在。”
“谢长赢……”
第三声,宛如叹息,伴随着锥心之痛。
他却无法回答了。
神明松开他,后退一步,金色的眸中无悲无喜。
直到此刻,他低头,看见了贯穿自己胸膛的玄色长剑,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
长乐未央,他亲手打造的利器,世间唯一能伤他的兵刃。
他将这把剑送给了神明,将自己唯一的弱点,送到祂眼前。
如今,祂用他亲手送给他的弱点,将他一剑穿心。
“……为什么?”
神明不语,抽剑离去。
他倒在地上,狼狈不堪。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似有温热液体划过眼角。
是血吗?是泪吗?
却唯独不是恨。及至此时,他未曾恨过九曜。
他伸手,攥住神明的衣角。
“请……告诉我……”
神明未曾回头看他一眼。
他攥着那片衣角,静静望向窗外天空,感受着生命的流逝。
鲜血很快浸透了衣衫。
今天的阳光真好。
但是照在身上,好冷。
旧伤虽愈,痛楚依旧。谢长赢攥住胸前衣襟,手背青筋凸显,终至从梦魇中挣脱。
他睁开眼,对上一双金色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