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肃清计划（五） ...
-
此时倒在地上的男人，面朝上，已经不再动弹了。
时覆蹲下，伸出手向他的口鼻处探，却径直对上了一双涣散的瞳孔，浑且浊，带着狰狞的情绪。
“他还活着吗？”穆憬小声。
指尖没有传来任何气息，时覆顿住，手势向下，男人的眼帘被他拢上。
“死了。”
“死了？”穆憬一怔，刚刚分明还有动静。但看着时覆靠近，她缓过神来，径直去拉他才触碰过尸体的手，微恼，“你别碰他！”
“没事。”时覆眯起眼睛，反手握住，有些心不在焉地搪塞。
“万一他把你传染了。”穆憬还是很不高兴。虽然病毒只会依附在活体上生存，一旦寄主死亡，它也会迅速失去活力，这也是后来情况得到很好控制的原因之一，它不至于导致出现更难以抑制的感染途径。
但这是针对之前的情况，这次显然一开始的病毒传播源头，就是从某种能保证病毒存活特性的容器而来的。
“怕什么。”时覆突然不合时宜地凑近，冷不防地在她的唇瓣盖下一吻，嘴角还噙着笑意，“死我也会记得拉你一起。”
像毒蛇吐信，唇齿间的气息生冷，穆憬却破颜而笑，一下被哄好，“那是你到哪都不能没有我。”
“嗯。”时覆低笑，只附和她。
穆憬轻哼，转而伸手指地上的男人，“那现在怎么办？”
时覆躬身，这次索性直接触碰男人的脸颊，近距离察看。
地上的男人双眼紧闭，嘴唇干裂起皮，脸上是不正常的青紫。和之前发现的他的同伴不一样，这个人是个正常意义上的死尸。
片刻，他已经有了结论，利落地抓着男人的脚站起来，“他不能留在这。”
随后便拖着男人向下，穆憬几步跟上，她也看出蹊跷，但并不确定，只得问道，“他跟那些人不一样吗？”
之前那群人是突然发病死亡，但这个男人……
时覆皱眉，“都有可能，但大概率他并没有被感染。”
“那就是……”穆憬迟疑，结合刚才在门口仓惶的动静，以及那一大波人行事的作风，“他是被那群人打成这样？”
这并不难猜，但又没那么简单，但时覆还是附和，“估计是。”
穆憬轻嗤，“真狠啊。估计也是被他们赶出来的吧。”
男人身上到处是不规则的青紫，想必就在刚刚挨了一顿招呼，又被赶了出来。
时覆摇头，其实他觉得有些奇怪，这个男人并不像单纯的被打死那样简单。不过现在当务之急是把这个男人转移走，他会死在他们门口，想必是有什么原因，绝对不可能是因为巧合让他们碰见。
穆憬也警惕地跟着，边往后看。
片刻，她有些迟疑，快步走到时覆身侧，低声道，“是不是那群人出来了，我好像听到有什么声音。”
闻言，时覆停住动作，皱着眉听了一会，“不像。”
因为声音并不是琐碎的一片，更像是单枪匹马。
“是谁？”穆憬微惊。
时覆面色微冷，又拖着男人继续向下，“我们先把他弄走。”
直到拖着男人的时候从他的身上滚落下一个纸袋，他们才再次停住。
“什么？”
穆憬回神，刚才她只专注楼上的动静，又瞬间茫然，这是一连串清脆的响声，顺着楼梯滚落，旋律熟悉又诡异，像是——“圣诞歌？”
时覆也一怔，回头看她。
几步而已，穆憬跟着声音下去，寻到滚落的源头。纸袋上赫然一个显眼的标识，却不像新的包装，倒像是二次工艺，她不明白，只好直接撕开。
这是圣诞树形状的一个精致的小盒子，看上去还很新，边边角角却都有磕碰的痕迹。
她下意识看向地上男人的脸。
风尘仆仆，面有不甘。
是一张再寻常不过的中年男子的模样。
穆憬和时覆对视，脸上都带着如出一辙的困惑。
时覆转而皱眉，下意识警惕，就要松手过去，“以后别给我直接用手抓，扔了。”
但穆憬眨眼，摇头，抢先一步把纸袋展开在他面前，解释道：“我前几天还在这家店买了挂毯。”
挂毯？时覆想起悬在家中的装饰，穆憬说高一点好看，所以那还是他亲手挂上去的，但他有些迟疑，因为人情交往他一向不够娴熟，只能猜测：“圣诞礼物？”
“应该是吧。”穆憬又从纸袋里掏出一张发皱的小票，显然是不知道被塞在里面，随着折痕扭曲着形状，上面模糊印着购买者的姓氏，还有后几位的ID编号。
“唐瑞……什么。”她看不清最后一个字，只有些不解地再看一眼，问道：“现在还有小票吗？”
早在十几年前，每个人所有的消费情况都会被自动上传登记在电子档案上，不分具细，也都可以随时查询，那这种纸质形式的单据就显得不那么必要。
时覆微愣，不禁想起7年前窘迫的一幕。
那时还是小孩的他，捏着父母亲给的钱，孤身一人前去商店。
由于已经是病毒事件的中期，货架上所有的东西，都只标着高昂的价格，何况这是一家并不正规的商店。
但那是父母交待一定要带回来，也只有这里才售卖的东西，他只好将散碎的零钱放在桌上，然后抓起东西就跑，可结果便是被几个人抓住，一个人被硬塞着吃完所有剂量的抗生药素，最后店家给他打了一张纸，上面也是他的姓名和编号，而那个人嘴角一道可怖的疤痕，却是笑着跟他说——
“这可是好东西，小朋友可要多吃点。”
……
没有付清的代价如何，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后来几次都得去到那家商铺，他积攒了一叠厚厚的票据，那个人甚至对他颇为慷慨，只要求他吃下成年人剂量的分额。
后来又几个月过去，他再去前去，却发现那家店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他也因为长期不间断的服用，导致从此开始漫长的戒断过程。
直到几大势力合并，联合政府上台，在5年前研发出抗生疫苗，并且开始规定每隔半年都必须注射一次，否则将在被警告两次后，列入不遵守法律法规的处刑名单。
但穆憬并不知道，她只知道他的情况特殊，并不像大多数人一样很难进入休眠期状态，检查过后，却不知道从何归结，甚至十几次被他用个人体质不同搪塞过去。
所以他仰头看看，感觉到差不多的距离，将男人放在了这层的楼道，轻描淡写道：“他买不起，商店会给他打票据，要在期限内缴清。”
买不起？穆憬迟疑，只感觉他的情绪莫名地低落。
照他说的，这个东西并不算有多昂贵，但那个男人仍然需要打票据才能购买下来。在节日前后，买下这样意义的礼物，联想他的年纪打扮，还有他在31层的时候磕磕绊绊的那些话，不难想象男人买下这个礼物的原由。
但……穆憬单手抓着音乐盒，另一只去抓他，有些不知所措，“你……不开心？”
被这样一问，他迅速从回忆中出来，只勾起个戏谑的笑，“怎么，觉得我在可怜他？”
怎么可能，穆憬微张嘴，却不知道他刚才的情绪从何而来，“那你……”
时覆不再去想，好整以暇等着她继续，却看见一副发怔呆滞的模样，半天憋不出下半句形容，只觉得好笑，就想伸手去勾她下巴。
像只温顺的猫，穆憬下意识仰头，时覆低笑停住，看了看手，还是在半道收了回来。
穆憬扁嘴，作罢，转而把票据塞回纸袋，又把袋子整个递过去。
时覆接过，在手上掂几下，意味不明，屈身将它塞回男人的怀里，继而转身。
“走吧。”
——
再次到家，简单消毒过后，两人又换了干净的一身衣服。
棉绒质地的外衣上还裹着最后一次洗涤的气味，穆憬将头埋进去，像小动物般轻嗅，事实上，她还在在意。
时覆其实很少露出那样的表情，正常来讲，悲哀是他们早已摈弃的情绪，即使才有人死在他们面前。
对于他们而言，从来更擅长于旁观视角，自娱自乐。
那就是他有事瞒着……可会是什么，穆憬垂眸，掩住情绪。
时覆没能注意，他在观察外面的情况。
无人机依旧盘飞在他们这栋楼的附近，随着天色正式暗下来，它们闪烁着的红光显得更加怪诞诡异。
想必实时的讯息也在不间断地传递。
已经工作了这么久了么，还是在他没注意的时候已经更换过了班次？
他侧身，下意识看向墙上的电子屏幕，才想起由于断电它早就暂停工作，时间就止步在午夜的时刻。
可能是连续两天的周折，没有保证他更异于常人的休眠时间，他居然给忘了。时覆无奈地勾唇，像在嘲笑自己的迟钝。
不过这是他，穆憬应该就好一点，他转头看她，正想出声，却见昏沉光线下的轮廓，正是穆憬趴在他的外套上面，头微顿，一下一下，打着瞌睡的模样。
看来接连两天的紧绷情绪也让她受到了影响，作息开始也变得捉摸不定。
但他难得放松，走近几步，蹲下身，只看着她随着呼吸，浅浅的起伏。
就是这样醒来或许会难受，时覆径直坐下，将她的脸轻轻一拢，便直接靠在了他的胸前。
他也顺势闭上眼，却只打算做短暂的歇息。
因为就现在而言，这样难得安逸的时刻只不过是加速进程。
刚才的时间潦草，不方便在外面做太多的停留。那个男人的死因应该并没有他们看见那样简单，即使楼上那群人处事再如何冲动，也不会在这种时候对人动手。
没有一点指向必要。
像是冥冥之中早就有什么按班就绪，一步一步触发。
从最开始的广场发生的爆炸，再到全区封锁，停水断电，针对的监视，以及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散布的新型病毒。
还有他们的邻居，都过去两天了，却没人想暴露底牌，都在默默伺机。
所有人都在博弈，却不知对局人是谁。
这样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并不好受，时覆面无表情，却下意识收紧搁在女孩腰腹的力度。
他不得不承认，他再次有了未知的情绪，是对无端的恐惧，更怕是失去他的所唯一仅有。
与此同时，穆憬醒了过来，她本来就浅眠，又记挂着什么，刚才睡得便不太安稳。
见她动静，时覆才从情绪中出来，他薄唇微抿，难得出现了脆弱的状态，将头放在女孩的颈项，还能闻到跟他如出一辙的气息。
身后一个重量松懈，穆憬却豁然开朗，郁结一扫，但她仍柔声，“你怎么不睡会呀。”
时覆摇头，却不再是往日戏弄的姿态，其实不过是弦上的箭，实在是绷太紧了。
他自顾自低声：“我们不会分开的。”
声音很低，像是喃喃，又不确定。
穆憬微怔，转而却笑了，抬眼是笃定的神气，“当然啦，你还想去哪。”
“不去哪。”时覆还是闷着出声，穆憬却一把用力，拉着他站起来，中断情绪
“现在不行，我们得去厨房，我饿啦。”
经过大门的时候，穆憬突然顿住，原本一起扯着她的手，却径直指向最寻常的角落。
时覆跟着看去，她弯腰，手上正捏着一张白色的信封。
他皱眉。穆憬也不明所以，只指向露出的夹缝之间，“刚刚我看到插在这里的。”
没有寄件人的身份信息，其实也就是一张被折叠封胶的纸页，正反面都用记号笔写了两个位数。
31。
他们一齐对视，都对寄件人的来历有了猜测，穆憬先一步撕开，一张白纸却轻飘飘地跌落下来。
4开的纸页是大片的留白，就连里面也没写清楚寄信人的名姓，只用记号笔写了两行花体的英文——
cooperation（合作）？
yes or no（接受还是拒绝）？
穆憬下意识看他，时覆也点点头，唇边带着是如出一辙的微笑。
看来是有人耐不住了。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肃清计划（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