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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似曾相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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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醒醒!”
嘈杂的呼喊,顾何朗睁开眼,头顶白织灯的光晕辐散开来。
“几点了?”他揉了揉太阳穴,从病床上爬起来,看向小王。
“快七点半,马上早班时间。就赶紧来叫你。”小王指向时钟,“师父,你回去睡吧。得把床位腾出来。”
他感觉到小徒弟埋怨的小心思,笑了下,“天台?”
“行,我也得清醒下。”青年摸口袋,掏出皱皱巴巴的中华,“直接上去吧。”
天朗气清的日子,顾何朗刚推开门,就被强烈的光线刺得眯起眼睛。
他低头深吸一口气,将胸腔内的浊气全部吐出来。大大伸懒腰,洗去昨夜疲惫。
“师父,我有眼药水。你眼睛里都是红血丝。”
小王走到栏杆边,将一根烟递给他。
“我刚才叫了好久,你都没醒。不会是像我一样梦到复习前夜的噩梦吧哈哈哈。”
顾何朗摇头,接过烟,在栏杆上敲了敲,咬进嘴。
小王摁下打火机,火星点燃烟纸。
“不是,是个女人。”顾何朗摘下烟,雾从他的唇角吐出来,随一阵凉风吹过,同空气融化在一起。
“喔?”小王八卦地问,“看来你和嫂子的关系还是不错的嘛,之前还看你们吵得那么凶。”
顾何朗沉默。
小王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打哈哈,“可能是....”
“是个红裙女人,在万意广场。但我看不清她的脸,也没听见声音,只有那条红色的裙子挥之不去。”
顾何朗醒来时,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欲望。但并非只有冲动——惊惧、温暖、痛苦、仇恨,复杂难懂。
“之后却变成了噩梦。整个梦境蒙着红色的滤镜,我看着她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死亡,却束手无策。”
小王的心落下来,“师父,医生总会做无能为力的噩梦的。我刚来的那段日子,你还记得吗?”
顾何朗双肘撑在栏杆上,低头盯着医院门口,大脑放空。又吸了口烟。
“记得,你做二助的一个病人因为术后感染死了。之后一个礼拜,你每天都双眼青黑,比那人还像尸体。”
小王憨笑着抓抓后脑勺,“那时候是你安慰我,说不该恐惧死亡,而是敬重它,连同生命一起。”
顾何朗不答,只是看着人流在医院门口来回穿梭。
他向前靠在栏杆上,一条挂着一颗磨砂黑色珠子的项链从衣服里冒出来,上面刻印有梵文。绳子是条简单的棉线,很旧。
“师父你信佛啊?”小王看见,问道。
他垂眸瞧了一眼,“这是大学时候,偶然拿到的。”
“不会是师父你大学时候的初恋吧?”小王今天似乎格外八卦,“我和我老婆就是大学时候认识的呢。都说那时候的感情最单纯。”
顾何朗回想当时场景,不由得好笑。
“那可是完全大相径庭的场面。”
时间流逝,太阳破开云雾,温度与阳光一同撒下来,仿佛金色能量一点点浸润世间万物,促发勃勃生机。
小王凑过去,好奇问,“那是什么?”
“不告诉你。”顾何朗笑着抽完最后一口,将烟摁灭丢掉。
“但我觉得,师父你能留它这么多年,不是深仇大恨,就一定是很深的感情。”小王点点头,为自己的机智自得。
顾何朗把回忆倒出来掂量,“也没错。但更像是某天神仙跟你说,要是你之后不好好做人,她就会收了你。”
他用恐吓孩子的语气对小王说,让小王猛然想起小时候给自己讲童话书的父亲。
“于是之后每天你都想着她,警告自己绝不能做坏事。但要说感情,是不会的。”
小王忍俊不禁,师父一定是在骗人。
“师父,你但凡遇到有困难的病人,啥啥都会管。惹了不少麻烦。”
“我就没见过比师父你更善心泛滥的人,真有神,该收拾的应该是我这种人。”
顾何朗一时间有些失神,没有回应小王的恭维,离开栏杆,“好了好了,我准备走了。我上午还有事。”
“拜,我再留会儿。”小王又点燃一根烟。
8:15
顾何朗驱车前往万意广场,打定主意今天同敦凝分手。
车窗外,周围一幢幢高楼大厦向后消失,巨幅电视屏幕上千万效益的明星一闪而过。
车内屏幕有时也会推送广告,与手机、地铁内的广告并无不同,一张漂亮的脸蛋加上一句不用动脑就能深入人心的广告词,铺满了整座城市。
首位标志:腾飞娱乐。
一通电话进来。
“喂,是我。”宋之云的声音。
“有事?”顾何朗问。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个高中同学,你还记得吗,我今天竟然偶然碰到了。”声音兴奋。
顾何朗笑笑,知道宋之云作为明星没什么说话的人,便耐着性子接下去,“嗯,要微信了吗?”
“诶呀,我忘了!”宋之云一拍脑袋,又哀呼,“该死,忘记做了造型。化妆师又要骂我了。”
顾何朗毫无波动地笑两声。
“我说真的,之前谈合作的时候好好的。结果拍戏的钱到我手里,公司直接拿走了一半!”话题突然跳跃。
顾何朗算算,嗯,大概能顶自己十年工资。
“然后呢?”他右转向。
“但是Price的影视,你知道我喜欢拍她作品。”宋之云一边在削铅笔,“安导还想让你来做顾问。”
行,铺垫这么长是在这儿等着自己。
“安有为让你来跟我说的是吧。”顾何朗声音落下去,“我之后再跟他聊。”
“好的!”没等顾何朗说完,宋之云立马挂了电话。
搞不懂,自己没比他大多少,为什么这么怕自己。
思考间,目的地到了。
将车停入地下车库,顾何朗乘电梯上一楼,绕过几家卖手机和金器的店,找到约定的咖啡厅。
推开门,竟见到王晓在兼职。
真巧。
她总是含胸驼背,从不会直视对方。此刻同店长在一旁交涉什么,店长手却放在了不该放的地方。
顾何朗长叹一口气,准备上前帮忙。
砰-砰-砰-
收银台,一袭白裙,敦凝穿了双耐克运动鞋,指甲剪得干净,左手不耐烦地拿卡敲桌子,右手重重拍在收银机上。
“那边性骚扰的能不能看看我?连顾客消费都无所谓了吗,我看你这家店倒闭也是早晚的事。”
敦凝说得极为大声,店内原本小声的交头接耳也转变为大声的指责。
店长黑着脸让王晓过去做事。
第一次遇见敦凝是在酒吧,她用一支镶满钻石的口红砸向往酒里添药的男人,并与之搏斗一番。
结果可谓胜得精彩。
毫无顾忌的侠气,让他再难将目光从这个女人身上移开。
今时今刻,他却感受不到任何触动。
“来了。我给你点了几样你爱吃的甜品。”敦凝朝他微笑,将几盘甜点推到他面前,“放心,一点儿都不甜。”
顾何朗低头草草扫过,转而认真望向敦凝。
她似乎有所察觉,也望着他不说话。
稍晌,在顾何朗准备开口前,敦凝先打断他。
“你喜欢上那个护士了?”
顾何朗长长地吸气、吐气,“你又跟踪我。”
“我让你回答我的问题,你是不是出轨了?”敦凝脸上所有表情都消失得一干二净,濒临暴怒边缘。
“没有,那天她约我吃饭,我拒绝了。但她后来遭遇难事,没有人出以援手,所以我和徒弟一起带她报警,然后先送她回家,再送徒弟回家。”
“你还真是善良。”敦凝冷笑,瞟了眼王晓的方向,“我说过,她的浑水你不要淌,没好事。”
顾何朗陷入漫长的沉默。
与敦凝相处越久,他越感觉到:自己同敦凝思考方式、处事风格的不同。
他尝试过与对方沟通,但最终都以大吵一架,自己道歉,两人吃饭和好结束。
当初敦凝身上侠气正义的光环在消逝,仿佛他手中紧抓的爱意,正如砂砾般逐渐从指间流去。
风铃声——
咖啡厅内又进来一个女人,因为背对她,顾何朗看不见对方的长相,只能听见怒气冲冲的争吵声。
“我说过了,我写不出来!路雯雯,你逼我也没用。”
“一开始还能加塞点自己的东西,温杭的事能够引起讨论。之后是越来越差,这种连我睡觉做场白日梦都比它有意思的故事,你让我怎么写?用脚吗?”
“等我把剧本写完,再想想吧。”
“不好意思!来杯巧克力天使,就黑色的那个。”
重重的电脑包摔在沙发上。
洗衣液的香气飘过来,熟捻感让顾何朗皱了下眉。
“顾何朗。”敦凝唤他时,刚来的女人打开电脑开始打字。
他还是沉默,但那句话已经顶在喉咙口。
打字声突兀消失。
“敦凝,我们不合适,分手吧。”这句话几乎是吐出来的,一瞬间过往一切回忆的情绪都随之流了出来。
“为什么?”敦凝冷然,手正不断拨弄茶杯柄。
他看向敦凝,对方却只盯着自己的茶杯。
自己能说什么呢,说什么.....敦凝能听进去吗?
猝不及防,自己背后的女人仿佛疯了一样,呼吸愈发急促,紧接着莫名大哭,剧烈的恐惧感让她身体止不住颤抖。
广场恐惧症?
顾何朗想帮忙。
尚未回过神,敦凝突然抓起茶杯,猛地朝他掷来。
他下意识躲过去,下一刻,突然意识到自己背后的人。伸手想打开茶杯。
晚了。
陶瓷茶杯‘咚’一声,砸在女人后脑勺,滚烫的美式咖啡洒满她的白色衬衫。
奇怪的是,女人纹丝不动。
她就像被这一击敲醒的智人,急促的呼吸与哭泣瞬间暂停,恍若刚从一场噩梦中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