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修班》祟祟狐首

2、图书馆

　　从黑暗中落地，时絮两脚踩在纯白色的地毯上。
　　不知道是什么奇怪的时间差，其他人和她在同一时刻到达图书馆。
　　四面是巨大的白色纱幕，约有两三层楼高，犹如一口四四方方的白井，隐隐约约可以看到纱幕之后的建筑。
　　纱幕好巧不巧就垂在时絮发顶，她一连后退几步，才辨认出全貌，纱幕所围的正是图书馆中庭空间。
　　不知想到什么，她二话没说，掉头就走。
　　不远处定着两个门卫，门前拉上了密实的白色绸缎的窗帘，她快步上前，豁然拉开窗帘。
　　定睛一看，登时傻眼。
　　本该是大门的位置，却糊了一面黑漆漆的墙，严丝合缝，堵死了逃生通道，再凑近一点甚至还能闻到令人作呕的油漆味。
　　时絮探出头来确认一眼——黑色制服，肩膀上还挂着对讲机，确实是门卫大叔。
　　又钻进窗帘内，前前后后找了一圈，哪有门啊，没门啊。
　　不是……
　　门卫门卫，他们是卫了，可是门在哪儿？？
　　窗帘外突然传来轻快的脚步声，有人掀帘而入，蹿到她跟前。
　　少年笑容灿烂，有些晃眼，一上来就问：“嗨，你一个人在这里干嘛呢？”
　　时絮觉得她以前一定是那种自己失意就见不得别人好的人，否则她看到这张笑脸，手怎么就不由自主地呼上去了呢？
　　少年揉揉脸，反倒一脸歉疚，“是我吓到你了吗？不好意思啊，我叫洛流光……你的名字是时絮吧？”
　　时絮面无表情：“不，那是一部动画电影。”
　　洛流光：……
　　时絮绕过他，一脸沮丧地沿着墙边走。
　　少年跟在身旁，笃定笑道：“我知道你就叫时絮。”
　　时絮：“为什么？”
　　洛流光嘿嘿笑道：“因为你长得和吴为国这个名字不太像。”
　　时絮：“……”
　　我谢谢您长了一双眼睛，看出我和这名字不太像。
　　虽说是窗帘，可是走了这么半天，时絮愣是一扇窗户都没看见，反倒是被黑墙散发出的独特油漆味熏得有些头晕。
　　几分钟后又绕回原点，时絮从帘后走出，面色有些难看。
　　这座图书馆，竟然没有门。
　　不过这么一逛，她倒是大致了解了这座图书馆的结构。
　　图书馆整体呈长条的回字形，中庭空间上下贯通三层，顶部没有任何挡雨设施，楼梯在左，厕所在右，上下楼只能走左侧这一条楼梯。
　　虽是白天，但到处都是白纱遮遮掩掩，四周幽暗，还不开灯，全靠中庭外的阳光补给，根本不是一个适合看书的环境。
　　洛流光苍蝇一样在耳边叨叨叨叨。
　　“你长得好瘦啊，但是身手不错。你也是未成年吗？未成年新生的死亡率是最高的，但是我例外，因为我运气总是很好……”
　　少年说了半天，终于停下。
　　耳根瞬间清净。
　　时絮本来懒得搭理，忽瞥见他表情落寞，尴尬地伸手抠了抠脸颊，顿时心有所动，觉得自己出于礼貌，应该回应几句。
　　便随口问了一句：“你几岁？”还特意避开了容易产生误会的问法。
　　少年说：“我十六岁，正值青春期，喏，这就是最好的证据。”
　　他侧着脑袋，虎头虎脑地凑过来，给她展示脸上刚冒出头的青春痘。
　　时絮：“……”她好想砍了这颗脑瓜子。
　　洛流光问：“你呢？你几岁？”
　　时絮心想你问我？我也想知道。
　　“我大概，十八，十九？”她故意往大了说。
　　两人回到中庭，白纱之后，一个女生正蹲在地上抽泣，两个男生一左一右地安慰她，二人随便钻了个空地插入人群中。
　　洛流光的兴趣全在时絮身上，小声问她：“你刚才说的大概是什么意思？你们女孩子是不是都不喜欢别人问你们年龄啊？”
　　……知道你还问。
　　她十分真诚：“没有，我只是记性不太好。”
　　恰在一旁被迫听到悄悄话的年轻男人：“……”
　　鬼扯。你怎么不把自己的名字给忘了。
　　洛流光第一次见到活的失忆患者，捡到宝贝似的两眼放光，“我知道我知道，就是传说中的失忆对不对？”
　　时絮看傻子一样看了他半天，这是正常人的脑回路？？
　　随即眯了眯眼，“你小点儿声，这是我的秘密。”
　　“嗯嗯！”
　　还真是，一个敢说，一个敢信。
　　年轻男人扯了扯唇角，索性戴上兜帽，耳不听为净。
　　时絮眼尖，揪到身边这人的小动作，一把按住他戴帽子的手。
　　“这位兄弟，这么喜欢翻白眼，再翻一个给我看看？”
　　年轻男人停住动作，好整以暇地转过头来，视线往下，见到少女，忽然顿住。
　　少女个子不高，只到他肩膀，发现他垂眸望她，原本微蹙的眉头又皱得更深了一些，不服输似的扶着身边的少年踮了踮脚尖。
　　她的刘海有些长了，几根落在眼上，刺得眼睛不舒服，但又不伸手捋开，好像只要她动作一下就是输了，斜嘴吹了好几次才终于吹开。
　　李温酒看她半晌，缓缓问道：“我们，是不是见过？”
　　只听年轻男人问道：“我们，是不是见过？”
　　时絮翻了个大白眼还给他，“你也失忆了？”
　　洛流光凑过来提醒道：“大兄dei，我们是同一间教室进来的，还有个吴老爷爷，你忘啦？”
　　“我说的不是在教室的时候，我是说……”李温酒话说一半，没再说下去。
　　他忽而轻佻一笑，看着时絮说道：“嗨，我是李温酒。”
　　时絮无语，松了手，下意识回了一句：“嗨，我不是李温酒。”
　　他像听到正确暗号一样，似乎心情很好地歪头笑了一下，继续戴好兜帽。
　　戴完之后，他弯下腰，在时絮耳边用一种极为漫不经心的调子说：“你刚才说我翻白眼，我建议你不要因为长得矮，看不见全貌，就污蔑他人清白。”
　　时絮没接话，狐疑地上上下下打量李温酒，两眼一眯，骤然警惕，拉着洛流光走远了一些。
　　从刚才开始她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现在她才反应过来，是这男人，不对劲。
　　此人行为举止都和之前在教室时判若两人，说话又莫名其妙，让人摸不着头脑。
　　时絮怀疑他根本就不是李温酒。
　　真正的李温酒或许在进入系统的过程中就被掉包了，又或者，这具□□确实属于李温酒，只是现在……被什么东西附身了。
　　想到这里，时絮虎躯一震，异常兴奋，仿佛置身于一个名为“你不知道我知道你知道我知道”的游戏中，虽然她还没摸清游戏规则，但她敢打包票，李温酒这龟孙贼一定是个大反派！
　　年轻男人无奈地转头看她，任谁被一道猥琐的视线盯这么久都会头皮发麻。
　　时絮瞬间转移视线，装模作样地背过身和洛流光说悄悄话。
　　*
　　现场一共九位考生，六男三女，看彼此之间的距离就能分辨出哪几个人来自同一间教室。
　　那个从进入系统开始就哭个不停的女生，似乎叫周小舟，终于从地上站了起来，水龙头一样的眼泪也堪堪止住，抽抽嗒嗒，眼睛肿得像核桃。
　　左右两侧的男士面露怯色，自身难保，根本没有心思安慰她。
　　虽然在接受重修人生的邀请时，他们就做好了死在系统里的心理准备，但当他们真的身处其中，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恐惧。
　　反观隔了大约两个人距离的那对小情侣，女生双臂抱胸，一脸冷漠，偶尔还高声大喝几句。在系统中不被恐惧裹挟，仍能保持自己个性的人，真是很少见。
　　男朋友则躲在她身后，面露难色，畏畏缩缩，一副没出息的样子——但其实这才是正常新生该有的反应。
　　“你一直看着周小舟干啥？图她美色？”洛流光突然用胳膊肘碰了碰时絮，一张脸上写满天真的疑惑。
　　他这么一问，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每个人看她的表情都有所不同，有惊讶，有愉悦，有鄙夷，还有……幸灾乐祸。
　　时絮：“……”
　　所以你一直盯着我，也是图我美色？？
　　考验演技的时候到了。
　　少女怪道：“啊？我没看她呀。”
　　“那你在看什么？”少年说这话时眼睛亮晶晶的，就像在说“你在吃什么，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时絮侧过身子，半张脸埋在阴影里，迟缓地歪了一下脑袋，低低地笑：“我在看这座图书馆，怎么看怎么像口巨大的棺材。”
　　洛流光瞪大双眼：？？！
　　大厅内忽然安静下来，连周小舟的抽噎声都愣住了，楼顶刮下的风将白纱无声地吹开，吹得众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想起刚才看到的黑墙白布，洛流光又有些后怕道：“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挺像的……”
　　时絮微笑：“嗯，要是头顶再加个盖儿，就更像了。”
　　周小舟腿一软，又跌回了地上。
　　时絮事不关己地垂下脑袋，用斜尖翻地毯玩儿，不知道这地毯是什么材质，居然怎么踩都踩不脏。
　　眼角一双绣工精湛的绣花鞋缓缓步入视野，抬头一看，一个身材小巧的女人掀开纱幕，无声地走了进来。
　　众人一同停下动作，盯着她。
　　女人的脸白得吓人，不是厚涂了几层粉底的白，倒像是她的肤色本就惨白如纸。圆滚滚粉扑扑的腮红，像贴纸一样粘在脸上，嘴唇更是红得吓人，仿佛随时可以滴下两滴血来。尤其是，大白天的，馆内光线又暗，她却在眼睛上架了一副墨镜，从正面根本看不见她的眼睛。
　　她的着装也很奇怪，又红又绿，十分鲜艳，不像是日常会穿的衣服。总之，横看竖看都和这座朴素的图书馆格格不入。
　　女人咧嘴笑道：“你们终于来啦。”
　　她的嘴角扬得很高，看起来就像很开心地笑着，但是冰冷的声线却没有一丝温度，以至于她越用力表现得热情，就越是违和得让人浑身不舒服。
　　“我是应聘你们的副馆长，我姓郑。你们的考核时间只有三天，这三天内，我会不定时下发相同的任务给你们，转正名额有限，希望你们接下来多多努力。”
　　时絮突然问道：“那我们应该称呼您为郑馆长还是副馆长？或者，郑副馆长？”
　　众人看到副馆长的脸静止了几秒钟，似乎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默默替时絮捏了把汗。
　　她假装没听见，把工作牌发给他们，“这是你们的工作牌，请收好。”
　　时絮伸手接过，又问了一遍。
　　副馆长扭头看过来，虽然看不到她的眼睛，但时絮总觉得是在瞪她。
　　“叫我，馆长。”
　　“哦。”
　　副馆长清了清嗓子，“员工宿舍在楼梯旁边，晚上睡觉的时候你们记得把门反锁，但是白天出门的时候可别锁门，因为我也没有钥匙。哦对了，图书馆里有很多规矩，你们要按照指示遵守，尤其是，八点之后不要出门。”
　　她转了下脖子，对着时絮的方向继续道：“还有一件事需要提醒你们，工作牌是身份的唯一标识，不要弄丢了，如果你们在馆内遇见没有工作牌的人，那就不是我们的员工，你们不必理会。”
　　时絮听着听着，突然跑了出去，把众人都吓了一跳。
　　副馆长没看她，又张开血盆大口，笑得别提有多瘆人，“餐厅的食物已经准备好了，你们随时可以去吃。我还有工作，祝你们一切顺利。”
　　时絮望着前方，那两个门卫已经不见了。
　　洛流光跟上来，问她怎么了。
　　她皱了皱眉头，指着前方问道：“之前站在那里的两个门卫，你还记得吗？他们是不是没有工作牌？”
　　洛流光：“什么门卫？那里一直都没有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