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海》不忍归

3、黑色猎犬 子夜 金银花伯爵（二）

　　不知名的鸟儿夹紧翅羽，笔直俯冲。湖水倒映出深色的、越来越近的影子，末了轻轻一点，抖开层层涟漪。

　　整座城市正处在烟灰的天底，远方聚拢着大团黑云。
　　我扣好套在外面的雨衣，向门口的街道走去。

　　算算日子，我在瓦尔露特已快待满整月。
　　九月本该是降温的季节，这地方却一点也凉快不下来，反而更热了——穿一件薄衫都冒汗的那种。
　　所幸今天的气温还称得上惬意。

　　金银花大道的南边拐角处，通向一个公园，现在充满了欢声笑语。不少白天忙着工作、学习的人都在那散步聊天，还有很多小孩子乘凉嬉戏。
　　等不久，他们就会听着雨敲打伞面的“哒哒”声，晃荡回家。

　　平日里，我也是人群中的一员。
　　今晚却有些特别。

　　我不紧不慢地走到探险者小队的集合点，时间也不急不缓地到了下午7点。

　　“夏洛特！”裘得的嗓音又甜又脆。
　　她穿了一条白裙子，形状飘逸，正挥着手。
　　我不由得加快步伐，向她倚住的那棵梧桐木奔去。

　　“呐，送你的。”裘得递给我一张金色的梧桐叶。
　　夏天树叶还没变黄，毫无疑问，这张金灿灿的叶子附有魔力。裘得母亲的妹妹是个巫师，教会她很多小法术。
　　我接过这个礼物，准备回去再好好研究。

　　“谢谢。准备得怎么样？”
　　“还不赖——”说起这个，裘得兴奋地打开手边的背包。

　　“哦，一把合上壳的小刀，一只魔力光线灯，一面守护镜，两包‘灵阿灵’牌香辣肉干，两盒‘灵阿灵’牌充气糖果，香柚和薄荷味的。”

　　我边打量边念，裘得对“灵阿灵”牌零食的喜爱程度刷新了我的认知。
　　“准备得很充分嘛。”下个月生日知道送你点什么了，我想。

　　“哼哼。”裘得“勉为其难”地收下这份夸奖，又疑惑地看着我：“夏洛特，你带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带。”

　　我只穿了件薄薄的棉布裙，披着明黄色的雨衣外套，在一群大包小包的孩子中间，显得一身轻松。

　　领头的莎娃看了我一眼，但没吭声。头发蓬蓬的，比以往都乱。

　　时间到了，她把手拢在嘴边，大喊：
　　“请——保持——

　　——安静。”

　　没人再开口，大家都压抑着心里的兴奋，导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紧张。
　　我注意到今晚集合人数比任意一次冒险都要多，大概不少孩子属于俱乐部前一年的“元老”级成员。

　　莎娃面无表情，看不出是否满意。她的嘴唇紧紧地抿在一起，动作简洁有力。
　　她做了个“走”的手势——本次具有孤注一掷、背水一战性质的冒险队伍，就在路边灯光的默默注视下，整装前进了。

　　如水的夜色中，我们向草木掩映下的老式建筑逼近。

　　“报——”
　　一脸严肃的孩子从大前方飞快奔回，风吹起他的衣角。
　　“报告队长，手工作坊附近无异动！”
　　说完，他立马归入大队后方。整个过程一气呵成。

　　“报、报——”
　　一个气喘吁吁的孩子，腿瘦得不行。
　　“报告队长，植物园没、没问题！”
　　她白着脸，几步走到队伍侧面，掏出一瓶水接连往喉咙灌。

　　“报！”
　　“炼金……
　　魔药实验室……
　　未……”

　　鬈发特弯的小男孩，头上还戴着一副小小的盔甲，可惜有点重。每说一个词，他就得抬起头，让盔甲不要挡住眼睛。
　　最后四个字他是连在一块说的。以至于说完整张脸都被掩盖了。

　　“看见黑影！”
　　他费好大劲才重见天日。

　　“报！”
　　“音乐大厅未听见奇怪歌声！”

　　“舞蹈教室没人！”

　　“占星楼无人出没。”

　　“教学楼一片安静！”

　　……

　　出去侦查的孩子们前前后后回到了队伍。目前为止，一切显示正常。

　　手工坊、植物园、实验室、音乐厅、舞蹈教室、占星楼，夹杂其间的教学楼们……
　　我们的队伍越发深入，横亘在眼前的只剩体育馆。

　　体育馆背后，就是大片杂乱的花草树木，和绿茵里的废旧房舍。

　　这时候，天开始下雨。
　　我戴上衣帽。水流顺着帽檐慢悠悠滴落，打碎了眼前的光影。

　　路灯只在教学区才有。往前是没有尽头的黑暗。
　　像一个找不到出路的洞穴。我想，讨厌光亮的怪物的确会喜欢那里。

　　我还是跨进这片地方了，和队伍的其他孩子们一起。
　　雨夜的瓦尔露特，风撞进脖颈，竟然让人生出一点寒意。

　　我们朝着更黑的深处走去。

　　“大家都手拉手！”莎娃说。
　　裘得拉起我的右手，她的手掌惯常出了汗，黏黏的，在雨水冲击下却让人觉得安心。
　　我左边牵着那个戴盔甲的小男孩，他的手抖得很厉害，但他一声不吭，步伐迸溅起许多水花。
　　这种时刻，一支手拉手的队伍确实能对抗不少东西。

　　体育馆的后门就在眼前。
　　大家全都屏着气，小心翼翼地提脚。
　　快了、就快了……
　　一、二，三！四——

　　昏暗的空地上，响起孩子们突兀的呼气声。
　　什么都没发生。

　　“目前，一切正常。”莎娃低语，她提着一只魔力灯，雪白的光线却拨不动远处的黑暗。

　　红漆的木锲建筑群潜藏在看不真切的夜里，雨水哗哗地冲刷，一切变得更加模糊。
　　我低头，看了眼表：
　　20时18分。

　　“谢了。”我掖好袖角，望向打着灯的裘得。
　　她单手掏出盒什么东西，眼睛朦朦胧胧，像块浸了雾气的蓝宝石。
　　“来一颗吗？香柚味？”

　　我捻起橙色的糖果，扔进嘴里。
　　一股酸酸甜甜的气味绽放在舌尖。

　　“我要薄荷的。”旁边的男孩答，他又使劲把盔甲托到原位。

　　不到两分钟——我想，就在咽下软糖的那刻，柚子的香气消失殆尽。伴随着莎娃那个有些严酷的手势，雨幕裹挟着无尽的夜色从天而降，重新撞进我的眼底。
　　雨点滴在脚边，滴在每一根藤蔓的刺尖。花朵沾满黑的水，在短细的灯柱下流淌着浊金的光。一旦被阴影湮没，它们就焕发出一种刺眼的银色。

　　这和白天大相径庭。
　　金银花是这样，那些墙上的花纹装饰同样如此。
　　以前远远望见只觉得精美，现在映衬着斑驳的木漆，雨水将墙体的颜色泡得通红，让人不敢细看。

　　“嘎吱——”
　　门不叩自开。

　　小队里你看我，我看你，面对黑魆魆的走廊，彼此极尽忍耐着想要逃跑的冲动。
　　莎娃咬住嘴唇，握紧一根比她胳膊还长的棒球棒，走进了这扇门。

　　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
　　与此相同的是，我们的冒险也无法停下。

　　这条走廊很安静，雨声被隔绝在外，在这里只能听到呼吸和轻慢的脚步声。
　　我的后背渗出些许汗液，雨衣上残留的水滴一线落地，清晰可闻。
　　裘得的掌心偶尔隔着湿答答的汗，与我的相触——接着分离，发出抽气似的一声。
　　男孩用手抵起下滑的盔甲，颤抖的骨节与金属像跳了节踢踏舞，又闷，又响。

　　走廊本是封闭的，两边都是飞着游尘的墙皮，却不知哪里吹来一阵风，带着潮湿的花香。
　　我收紧手指，风钻进指缝、颈后和腿间，激起阵阵滑腻和冷意。
　　像有一条乌黑的小蛇在身上游走，仿佛下秒钟它就会伸出鲜红的信子，取人性命。
　　不知走了多久，前面的孩子终于停住脚步。

　　是这条长廊终于到了尽头吗？
　　希望就像用黑布蒙住的太阳花，忍不住追求一种温暖的可能。

　　“不。”莎娃的脸蛋犹如敷上层层脂粉，透出惨兮兮的白。她指着地上一个蝴蝶发卡。
　　“这是我之前走时故意丢的。刚刚我又碰见了它。”

　　莎娃的唇上下哆嗦，终于挤出一句干巴巴的话：
　　“我们被困在这里了。”

　　“嗬呼——嗬呼——”
　　灰蒙蒙的走廊内，一队孩子们麻木地拔腿又放下。他们的脸上没多少表情，但任谁听到沉重的呼吸声，都会明白：这已经是一支筋疲力尽，丧失志气的队伍。

　　“大家再坚持一会……”
　　莎娃轻声道，她的脸色不像刚陷困时那样苍白：“我已经用扔东西的方式确定了几个时空漩涡的位置。
　　只要再走下去，就一定能找到通往其他地方的出口。”

　　迎接她的是一片沉默。

　　在进入老式建筑的刹那，我们就走上了一条仿佛没有尽头的长廊。
　　莎娃用她的谨慎和才智识破了其中秘密：这里分布着许多用魔咒构筑的漩涡，人只要踩着，就会回到最开始的原点，且很难意识到自己中了计。
　　于是只能在同一段路上循环往复，始终不得出口。

　　想要破解这个局面，有两个办法，一是用魔咒打败魔咒，但“重复咒”的反咒属于高等魔咒，我们之中没一人会的。
　　二是把每个魔力漩涡找出来，仔细避过标记的地方，就能走到出口。

　　凭心而论，莎娃确实用对了办法，她真是个聪明的小孩。
　　可队伍里的大部分孩子已经受够了走不到的出口，没完没了的漩涡。

　　他们想要立马走人。
　　——如果没有发生接下来的事的话。

　　异变只在一瞬间。

　　那个闪烁着幽蓝火焰的高大黑影，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大家近前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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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一个故事真的很难，尤其是开始的时候，我不会去想结局。所以隔壁月亮女巫的故事，我只是想Delia应该在流浪，至于她未来会变成？一个多么强大的巫师，我确实不大关心。汤汤里崔琰和石珙，一开始我就知道他们不能在一起，反倒过程清晰。《看海》好像不怎么吸引人，希望至少我看到这个故事能感到快乐（所以要写下去哦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