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海》不忍归

1、我和裘得

　　我第一次见到裘得是在金银花大道32号的后花园。

　　这座城市刚下了场暴雨，街边躺着许多灰绿的枫叶和枯褐色枝条。细小的水流抹上银辉，闪进井盖口。

　　“你在看什么？”童声清澈，轻盈。
　　我没有抬头。水流渐渐汇成小溪，像蛛网那样交错。

　　老实说，我当时怪闷的，尽管刚下过一场雨。过去几年，莱默的每个夏天都很热。

　　“瓦尔露特老是刮风暴。”那个并不难听的声音继续：“每年这个时候，天气就会变得超级、超级闷热。”
　　她连用了两个“超级”，我的注意力不得不被吸引。

　　“你也觉得超级、超级闷——对吗？”
　　“没错。这显而易见。”

　　我抬起头，才发现花园的白篱笆外站着个小孩。
　　14卡尺、中等身材。
　　我扫了一眼，心里更添沮丧。

　　今年为止，我只长了半卡尺。
　　哪任保姆说多吃鱼能长个子，可惜洛夫做的酥鱼实在不怎么样，我坚持了几顿就放弃了。
　　毕竟洛桑没有海，自然就难有海里的鱼，吃鱼也没正宗的做法。

　　想到这，我看向这个陌生的小孩：
　　“不好意思，我是说，蓬托尔想必有很多鱼吧？”

　　这孩子有些吃惊，大约没料到眼前这个一身黑的怪家伙——会问出这样一句话来。
　　不过她掩饰了这份惊讶，稍即答道：“家家户户都吃鱼。”
　　语气是那么理所当然。

　　“你也会的。”她补充说，“几乎每顿都有鱼，可以煎、炸、煮、炖——做法多样，且很方便。”
　　紧接着，我被好一番打量。

　　“我打赌，过一个月你就会长高不少。”她慢吞吞地说。

　　尾音被我呼出的气流湮没。
　　只是现在——我发誓，我有点爱上这份笃定的语气了。

　　经历这个创新又大胆的波折后，我们就开始聊那些，你懂的，两个初识者必备的话题。

　　我说我来自洛桑帝国，都城叫莱默，夏天特别热，冬天特别冷。

　　她说她在蓬托尔王国长大，不管春夏秋冬，瓦尔露特这地方尽刮风暴。

　　我说，我今天刚搬到这里，金银花大道是个好名字。

　　她说，她很高兴附近多了个同龄人，还有，金银花学名叫忍冬。

　　我问她这附近哪些地方比较“有害”和“可怖”，我同样会一点邪恶的小法术，才不会惧怕。

　　她回答“没有法术和咒语生来是有害的，区别在于使用它们的人”，能听出来，这是她父母的话。

　　我请她进屋吃洛芙做的甜点，洛芙在厨师这行干了很多年，虽然做不好鱼，但烤的海绵蛋糕很好吃。

　　“超级、超级好吃——”

　　在我的长音攻势下，她屈服了。
　　我们一块进屋，我咽下了这两天的第一口食物。

　　“唔，还没问过你的名字？”
　　女孩放下餐具。她舔了舔嘴角的面包屑，奶油色的皮肤笼上红晕。

　　“我叫裘得，裘得?海利亚。”

　　她有着一双蓝色的眼睛。深棕的鬈发编成两束麻花辫，发尾打在葡萄紫的衣袖上。

　　“夏洛特?菲斯。”我说。

　　“你的名字真好听！”叫做裘得的女孩露出大大的笑容。
　　我注意到她正在换牙。唇腔下排靠右的一个缝隙。
　　虽然缺了一角，她笑起来并不丑。

　　“你很好看。”
　　这是我第一次夸人。我想，简单直白总不会出错。

　　确实如此。
　　裘得笑得更开心了。以至于我也忍不住微笑起来。

　　*

　　第二天开学，我难得起了个早。

　　拿来果酱的时候，洛芙还朝我打趣：“嘿，我们的夏洛特小姐什么时候学早起的斑鸟了？”
　　毕竟大部分时间，比起走出房间，我更喜欢躺在床上。

　　但今天我不想迟到。
　　一是因为昨天刚认识裘得，我要转入的正是她所在的学校。
　　还有一个原因，这么说很奇怪，但我确实很爱学习。

　　尽管我不算是个好孩子，但读书看报练习魔咒什么的几乎是我唯一的乐趣。
　　之前，我只能在家自学简单的咒语，读读不完的书籍。
　　现在只需要坐在教室，认认真真听就够了——这在洛桑属于不会发生的奇迹。

　　我知道这么说，你会觉得很夸张，但我就是要这么说，随你的便。

　　我的心砰砰作响。
　　当劳伦斯小姐走到台前，把我介绍给大家的时候，我的心跳得快飞出来了。

　　“这是夏洛特?菲斯，来自洛桑帝国，刚转入忍冬初级公学。”
　　话音刚落，就响起一片掌声。我悄悄抬眼，前排座位上，裘得正卖力地拍掌。
　　心有下落一点点。

　　我喘口气，听完夏洛特小姐的叮嘱“遇上解决不了的问题可以来三楼办公室找我”，轻声道谢。

　　第一节课马上就开始了。

　　*

　　在展开丰富多姿的校园生活以前，我还必须向各位指出一点，一个横亘在洛桑和蓬托尔之间的基本事实。
　　大约三四年前，我有幸接受一位家庭教师的教导，尽管没过多久她就遭到辞退，往后几年本人都处于自我教育的尴尬境地。但在那个充满收获的金秋季，我仍然汲取到区别于书本的不少知识。

　　有一次，米希尔（这位家庭教师的名字）向我透露，7岁的孩子将在本月迎来一次考验，检测出魔力波动者将统一入读魔法学院。
　　“所有在莱默的小孩吗？”
　　“不，是这个国家的所有孩子。”
　　“啊！”我惊呼一声，简直没法想象会有多少人参与其中。地图上的洛桑是金色的，比任何一个国家的色块都要大。

　　“是的，这是一个非常庞大的工程。”米希尔推了下眼镜架，玻璃片一阵闪光。
　　“同样，这项工程用时很短，没多少孩子会检测出魔力。”

　　后半句让我心头一震，我有点瑟缩地问：“那我呢？”

　　出乎意料地，我的家庭教师没有任何犹豫，几乎在我问出的那一刻，她就作出了答复：
　　“当然，我的孩子。”

　　“这个世界上，有魔力的人比四叶的车轴草还少。但你会是其中一个。”

　　米希尔的语气让人捉摸不透。仿佛在她眼里，我和一片四叶草也没什么不同。

　　但后来，从书中我了解到，有魔力的人虽少，在洛桑却个个身居要职，拥有很高的社会地位。
　　这些人从小去大城市上魔法学院，享有优厚的资源，自成一个阶级。没有魔力的普通人，相对地，则被视作平民。

　　因此，当得知班级里并非人人拥有魔力，我实实在在地吃了个大惊。
　　“只是这个班吗？或者整个年级？”
　　我在三年级三班。

　　“不，瓦尔露特的所有初级公学都这样。”裘得也被我的大惊小怪感染了，语气弄得有点失真。
　　“准确来说，是蓬托尔的每个地方。”

　　我无心其他。
　　我知道脸上的表情足够夸张，还是忍不住皱着眉毛再确认一遍：

　　“所有地方，每一所初级学校的每个班级，有魔力的孩子和没魔力的孩子一起学习？”
　　“天哪！”

　　蓬托尔真是不可置信。
　　这在洛桑，是从来没有的事。《洛桑千年史》作证，起码一千年里没可能发生这样的事！

　　我抓紧手中的课表，赶忙看下去。

　　这是一张浅杏色的卡纸，正面印有金银花的花纹。
　　开头几个粗体字母——“三年级三班课程表”，亮晶晶的，因为洒了金粉。
　　接着就是这学年的课程安排：

　　周一

　　上午 写作
　　音乐与艺术
　　拼写

　　下午 初级魔咒学/手工制作
　　魔法史/大陆学
　　活动

　　我合拢嘴，目光又飞快右移。

　　周二

　　上午 阅读
　　初等数学
　　语法

　　下午 初级魔药学/绘画
　　通用魔语/外语
　　活动

　　“看，上午三节课都是常识课，每个学生都要求掌握。”
　　“在下午，斜杠前面写的是技能课，对象是有魔力的孩子；后面是实践课，供没有魔力的学生学习。”
　　“最后一节都是活动课，大家可以选择喜欢的体育项目，或者参与社团活动。”

　　我闭上眼，经受蓬托尔给予的冲击。
　　在裘得的介绍下，本国的教育制度逐渐明晰。

　　一般来说，孩童最晚显露出魔法天赋，是在10岁左右。蓬托尔也会每年定期举行检测仪式，发现有魔力潜质的儿童。
　　而不管有无魔力，所有7岁的孩子都会进入当地公学。前两年学习同样的基础知识，第三年开始在课程上有所区别，有魔力的孩子将接受魔法教育，没有魔力的孩子会深入学习常识和实践课程。
　　直到七年级，两者的课程体系才完全分离。前者要学习更高层次的魔法，后者则为三年以后的高等教育做准备。
　　……

　　裘得喝了口果汁：“总之就是这样。”
　　正值中午，班里的孩子都走光了，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几个身影。
　　窗户开着，外面的热浪涌进来一点，帮助融化盘旋许久的震惊。

　　我的心情总算有所缓和。
　　对于我这个年级的孩子来说，或者对于这个年级的我，有些东西确实能留下很深的印象，好几年——甚至更久都挥之不去。
　　但没什么事是肯定的。

　　人的注意力老是被新的东西吸引，比如随时随地下场雨的瓦尔露特（莱默也下，但没那么频繁），再比如有没有魔力都要上的拼写和语法课（怎么能这么难？）。
　　又比如……眼前的这张面孔。

　　裘得正在拆家里带过来的便当，神情专注，一点也没感到有人在看她。
　　她浓密的睫毛上下抖动，像蝴蝶逆光飞舞。

　　——没有什么事是肯定、持久的。

　　就好比风从不为浪停留。
　　我摩挲着卡纸背面起伏的浪花。

　　“夏洛特——”
　　“欸？”

　　“你去莎娃的‘探索者’俱乐部吗？”
　　“就是你刚提到的那个活动社团？”
　　“对，莎娃一年前创立的，饭点前她来邀请过我们。”

　　“你去吗？”

　　“当然，裘得，我热爱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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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今天上晋江发现里德尔那篇文突然多了两个收藏（是两个欸！），很开心。本文主要就是孩子冒险嗷，喜欢此类题材的推荐看动画片希尔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