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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断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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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县处于大寒与匈奴的边境,接壤北境黄沙。大漠的风情,是红衣的美人,是妖娆的胡旋舞。
是青稞醇酒,断雁南飞。
边贸小城,最多的便是走商的生意人,牵着骆驼,围着纱帽,热热闹闹地填满了整座临县的大街小巷。
谢曲阑来此,不是为封锁消息,而是找个替罪羊。
所以他的目标就不是那么明确了,从到达临县那一刻起,谢曲阑好像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小天灵以为他又会开始一段斗鸡摸狗的闲散生活。没想到谢曲阑直接进入当地的商会当小喽啰。
小天灵看着谢曲阑整天灰头土脸地跑上跑下,憨憨傻傻地在商贩之间赔笑,赚到几个铜板就乐得呵呵直笑,心里很不是滋味。
“怎么不像以前一样,当个富贵闲散人家的公子呢?”
谢曲阑身为魔教教主,或许是为了保持神秘感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这就导致等到他堂堂正正地出门也没有人会发出,“啊!这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魔教教主!”的感慨。即便是在路上遇上风涯或者绯鄢这样的亲随,也不能得到恭恭敬敬朝拜。
出门吃上一粒换颜丹,扮成别的模样大大方方的出现在闹市里就是谢教主最主要的出行方式。
说到换颜丹,小天灵最开始知道这种药的时候也很好奇。虽说三千世界无奇不有,可这个世界的法则怎么会容忍如此逆天之物的存在呢?
另塑人身,换颜易容。太过不可思议了。
可当小天灵了解到这换颜丹的基本原理时,又不觉得是那么神乎其技了。这种程度的改变容颜,只局限于面部五官。
说起这药又不得不提起那位为谢曲阑闭关十多年炼蛊的南长老——佘玉穹。
该长老初出南疆时继承了养蛊之人古怪的性情,又正值年轻气盛意气风发的少年时期,换而言之就是性情阴郁人嫌狗厌,因此闯荡江湖时惹下了不少仇家。
巧的是,就有那么一日这些大大小小的仇家聚到了一起打算一起动手摘掉这个天才蛊师佘玉穹秀气的小脑袋。
当然名门就是名门,最开始的打算也绝非以多欺少,不过单挑了几轮就悲催的发现,佘玉穹手下蛊虫无数委实防不胜防,单打独斗实在难以为继。
于是,就只能选择了这样一个不那么光明正大的打法。打算出其不意,攻其不备,集结大批人马将其拿下。
巧的是,就在各路人马打算伏击佘玉穹的这一天,谢曲阑刚好在附近给老教主办差事。围观了这场不怎么道德的围杀。
更巧的是,办完差事游手好闲的谢曲阑刚好救下了让人打得奄奄一息的佘玉穹。从此佘玉穹将谢曲阑认作生死之交,顺理成章地加入魔教。
可经历了这样多的事,小天灵已经不能将这些单单归结于巧合。凡是如此巧合的事,背后便离不开人为的算计。如果此间出现纰漏,也只是算计的不那么精妙罢了。
可说到底都是过去的事了,都不重要了。
不管是谢曲阑挑唆各路人马在彼时与佘玉穹决斗,再将他从各路人马手里救走。还是谢曲阑早就垂涎这种技术性人才,诱使各路人马上前挑衅。又或是,单纯只是老教主授意要拉这人入伙。
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现在各种奇奇怪怪的蛊一条一条地进入谢曲阑的身体。
各种后遗症,实在让人担忧。
小天灵有时觉得佘玉穹并不是来报恩的,却是来寻仇的。
固然,这些蛊虫在解决特定事件上有特定奇效,可这不是一种好药。一月之中总有那么几天谢曲阑会自己找个没人的地方痛得死去活来。
结束之后又风风光光地出现在众人面前,可劲了抖威风。似乎只有别人更痛了,他的这些痛才是值得的。
谢曲阑,这个人对自己这样的不好。
不好到让它心疼。
它来的太晚。不知道怎么责怪这个人,这才短短二十年,他竟然将自己照顾成了这个样子。
它开始限制他使用换颜丹,即便没什么成效。也就带着面具,蒙着面,或者戴着兜帽的时候没再碰过。可从前时他若不必露脸,确实也没用过这药。
所以小天灵的监管没有一点用,认识到这一点小天灵有些失落。可换个角度想,谢曲阑最近遮面的频率确实大大增加,小天灵心里又觉得喜滋滋的。
这时,遥远的城楼上传来阵阵胡笳,谢曲阑手上拨算盘的动作一滞,嚼了嚼嘴里的狗尾草,“我也想呀。”
这胡笳声就像谢曲阑的更漏,听见了说明今天已经足够晚了,该下班了。他伸了个懒腰,揉着酸软的脖子。
小天灵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怎么?带着上仙来体验一下民生疾苦,不好吗?”谢曲阑提起算盘上下摇了摇,没有像以前一样下班,而是翻开下一页继续拨算盘。
小天灵:“别开玩笑!”
谢曲阑:“上仙,我从来不开玩笑。”
“那你还——”
谢曲阑一手把算盘上的珠子拨的啪啪响,一手用毛笔将算出的数字记下来,在心里与小天灵做着交流。
不知道是不是叫这家铺子的糊涂账闹得有些烦了,回答小天灵的话也带了几分火气。
“我不食人间烟火的上仙,你好好看看。在这里一个家财万贯的小公子要如何活得下去?在没有官差维护秩序的边境,这里混乱又肮脏。那娇滴滴的小公子就是盲目闯入虎口的羊。肥得让人眼馋。”
小天灵默了。
小天灵所见的还是太少,除开服制,建筑,偶发的漫天黄沙,它并不觉得这里和江临,长安有什么不同的。
听了谢曲阑的话,小天灵方才晓得原来这里的人也是不一样的。随即,那些原本就没有被安放好的失落又死灰复燃。
谁堪牧马思,正是胡笳吟。曲断关山月,声悲雨雪阴。
其实谢曲阑最近都会抽一点时间望着天上的明月出神,小天灵问他在想什么,他说:“我不知道。”
江临有不堪的回忆,漠山溅满了他养父的血。长安是和他毫无关系的诗酒繁华地。他在望什么呢?
难得的,从谢曲阑脸上看到如此长久的迷茫。
大约明白望月思乡的典故,小天灵在他的识海里轻轻说:“不知道想什么,就想想我吧。不管未来如何我都会陪着你。你不要难过,也不要伤心。我会陪着你的。”
这一次,直到你生命的尽头。
再命运终结之前,无论是谁,魔鬼还是神明,都无法将我带离。
说实话北方的冬天来的那样早,仅仅是在门口的大树下坐了一会,谢曲阑就连打了三个喷嚏,
小天灵心海立刻一片宁静,心如止水。甚至还有些想笑,谢曲阑这玩意儿太煞风景了。不管多么激荡的心潮,都能让这个人以意想不到的举动打断。
铺子里的老板打了个哈欠,看了眼新招来的伙计还在勤勤恳恳地算账,心里颇为满意。
才捡到这黑头土脸放小伙子到时候就是看中了他会算账的本事,临县位置偏,虽然有生意做但基本都是来来往往不作停留的。就像潮汐一样,浪来时激烈汹涌,浪去时寂静寥落。但凡有些志气本事的年轻人,都会追随商队去赚大钱。
所以找到这样一个令人满意的伙计并不容易。加上看到这伙计如此兢兢业业,心里就更加满意了。
看着谢曲阑朝九晚五,就联想到了自己的进账。于是喜形于色,在离开铺子的时候转头笑吟吟的嘱咐谢曲阑:“不要干太晚。算完了就早点回去休息吧。”
谢曲阑笑着应是。送走了老板,谢曲阑似乎放松了一些。
而小天灵对这个肥头大耳的老板却有别样的感情。倘使谢曲阑还记得,小天灵会告诉他是故人重逢。
这个人很奇怪。
石夫人,严茴淓,姨母甚至大猛都在自己原来的躯壳了,这个人为什么能驾驭有与前世完全不一样的躯壳呢?
天色渐晚,谢曲阑在屋里点了灯,在噼里啪啦的灯花里,小天灵看着被文字填写得密密麻麻的账册。
谢曲阑花在这件死物身上的时间比花在它身上的时间要多的多。然后吃味地噘了噘嘴,“你这手上的活计还挺熟的。”
谢曲阑浑不在意地嗯了一声。将账册一本一本收好,小天灵总觉得谢曲阑对账册有着非比寻常的感情。就连收拾账册的动作都带着一股珍重。当然这股珍重是横向对比得出的结论。
最后账本归了位,谢曲阑说:“我父亲最开始希望我学会算账。好继承家里的铺子。可惜我学到的只是一些皮毛罢了。离他希望的经商天才还差了很多。幸而,我这一辈子只能当个教主,注定不会在商贸中有所建树了。”
小天灵的心懵了一瞬。
夜,悄悄的。
这是它第一次从谢曲阑口中听到从前的事。它恍惚地觉得,谢曲阑封闭的心那么一瞬是向它打开的。从满溢的雾色中窥见一些狰狞的伤口。
小天灵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心里酸胀得厉害,像是有什么东西要蔓延出来。它几乎是哭着说出这句话:“进不了就进不了吧。当个教主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嗯?”谢曲阑轻笑一声,“上仙当真是这样以为的?”
小天灵:“嗯!比真金还真。愿谢教主千秋万代,一统江湖!”
谢曲阑摆摆手:“免了。不是什么人都能得享千秋的。能寿终正寝就不错了。”
小天灵:“那就寿终正寝。”
谢曲阑沉吟片刻,皱着眉说:“可我这样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寿终正寝也挺难的。”
小天灵:“……”
这日子吧,没法过了。
谢教主,你对自己的认知还挺清晰呀。
小天灵:“不过,话说回来,待了这么多天,你找到合适的势力当替罪羊了吗?”
“稍安勿躁。上仙想问的,与其说是谢某打算选谁当替罪羊,不如说是谢某打不打算让石家背这个黑锅。”
小天灵默了。这确实是此时它最担心的事,这座边贸小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除却常年走马的商贩,还集齐了三教九流各地实力。
相比于早已不满寒王室时时刻刻准备揭竿而起的正道名士,身在魔教的谢曲阑明显不是那么不关注边境纷争。
因此,魔教在这里的势力仅仅也只是一条单薄的通商线路而已。可偏偏就在这条不起眼的线路上出了这样严重的大乱子。当地的魔教势力不足以将其平息。谢曲阑只能后知后觉地找补。
在他们这些天的观察后,当地的地头蛇分别是商会,珍宝阁,佣兵所。
分别属于出了现任武林盟主的严家,京畿陆氏和石家堡。
出于私心,小天灵偏向于让谢曲阑去祸害自己不认识的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