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长江别客 ...
-
小天灵催着谢曲阑去问严茴淓为何到了画舫上,谢曲阑对这件事原就没多大兴趣,得知了眼前的姑娘是和石家堡定下亲的严小姐就更没想法了。
小天灵忽然觉得行走江湖最好不要轻易自报家门。严茴淓就属于一例血淋淋的榜样,幸而谢曲阑觉得救都救下了,再把人弄死就太疯了。索性眼不见心不烦地将她托付给了姨母,不再过问分毫。
姨母瞧着腼腆的小孩,打了个官腔:“原来是严三小姐。失敬失敬。”
“不敢当。”严茴淓红了脸。“多谢恩公相救。可惜我现今身无分文,若恩公不嫌弃改日再重金相谢。”
姨母很仗义,笑了一下:“不必。萍水相逢,救你也不是为了银钱。”
严茴淓觉得这才是她心目中英雄的姿态。至于谢曲阑,去他的吧!
谢曲阑随便找地方喝酒偷闲。美人美酒,赏心悦目,消磨下救错人的郁气,半日就这么过了。
然而,谢曲阑的担忧转瞬就到了眼前。
他们把严茴淓送到了去往天府台严家的船,江岸聚满了送别亲人的人,船头上严茴淓冲他们挥手,小姑娘笑靥如花说着:“江湖,有缘再见。”
江水滔滔不绝,谢曲阑毫无形象地抖成筛子。
小天灵:你抖什么?
谢曲阑:冷啊。
小天灵:你看看人家冷吗?
谢曲阑看过去,姨母高大的背影和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真真的窝囊。
小天灵扶额叹息。
这货究竟是怎么当上魔教教主的?
载着严茴淓的船刚开出去没多久,就有人来找他们的麻烦。
是刚刚的胡人,这次来的更多。绕是小天灵见惯了刀光剑影,也有些怕。因为这些胡人的身形是在太过高大。与中原人相比,他们更加原始,野蛮,暴戾。往那一站就是一堵厚厚的人墙。
谢曲阑则是纳罕于皇城京师如何来的这样多的胡人。
面上却不显露分毫,手里的折扇摇得更加欢实,开口就问:“这是谁家蓄了这么多昆仑奴?”问完吹了个轻佻口哨。
好生欠扁。
胡人是胡人,昆仑奴是昆仑奴。两者除开身形相似,再无共通。谢曲阑非是分不清楚,而是想犯这个贱。
果不其然那群来找麻烦的胡人登时怒了。涌上来要将这个细皮嫩肉的小公子撕碎。几人跑起来踏地,竟有地动山摇的架势。
谢曲阑自然是退了十几步,给姨母腾地施展拳脚。
姨母的身形在女人中已然算是高大,蜂腰猿臂,一双铜锤舞起来霍霍生风,可对上这几个人就只能在灵活上占一些便宜。
还要回身护着谢曲阑,辗转腾挪是在有限,不慎被打实了几下,便也露了败像。
姨母大锤耍得好也敌不过这么多的人,最后谢曲阑努了努嘴,远远瞧见对街一队穿着官差服制的人推搡着行人逆流而来,方才叫了一声:“撤。”话音未落便连跳几步上了房顶。
姨母身上挂了彩,得了谢曲阑的令,转身也撤了。
就这样他们华丽丽地落跑了。
江岸是万家灯火,江风吹得酒旗飘飘。今夜无星无月,风里夹了如毛细雨。两颗躁动的心泡在这微凉的风里,也安静了下来。
小天灵嗤笑:你怎么跑了呢?多跌魔教教主的面儿?
谢曲阑:这不是记着上仙的话。打不过就跑吗?
小天灵转念一想:有道理。
你还挺听话的。
要是平时也能这么听话就好了。
却又听见谢曲阑的心声:胡人入京,有趣。
早在大寒与匈奴开战之前就颁布了禁止胡人入境的法令。这些胡人是如何进得这荆楚腹地的?
加上前方刚输了一场战事,恐怕不是什么好兆头。不久之后,将一箱一箱的丝绸,茶叶被装上马车运往胡地。标志着大寒像胡人屈服,求和。
这是耻辱。
不过,朝廷的事向来与武林无关。至少明面上各行其事,武林高手即便建功立业报效朝廷之心,也是以个人名义参军。断然没有集结帮派去和胡人厮杀的。若是真有那么一日,也该是绿林好汉揭竿起义将昏聩的寒王室赶下王座之后。
小天灵听了个马马虎虎。
只道是在其位谋其事。不在其位不谋其事。
几句浅聊,在它的认知里筑起了朝廷是一个和正道魔道全不相关的势力的形象。小天灵不小心问出了声,就听见谢曲阑说:朝廷既不是正道,也不是邪道。
小天灵:那是什么?
谢曲阑想了想说:是世人的大道。
是士族和权利的另外一方天地。
说罢,他便笑了。
小天灵还是不懂。不过想起冥府里的官职,类比看待,应是差不多。府君在冥府招揽一批人维持忘川的秩序。而皇帝在人间也招徕了一大批人巩固人间的秩序。
想太多容易困。小天灵想着想着就困了,谢曲阑却不让它睡。
他问:上仙,你说过要见我的呢。
小天灵哼哼唧唧地翻了个身,不想理他。
谢曲阑是个很烦人的人。
这一点小天灵早有体会。但庆幸的是这一刻谢曲阑很识相的没来打扰它。
可这一次,谢曲阑干了更不得了的事。
胡人与寒朝也有一段和平的时光,寒朝国力强盛,胡人莫敢进犯。也曾有公主外嫁和亲,以示两国交好。设西北督府管辖贸易,以通两地有无。
而除开朝廷建立的西北督府外,民间势力也有一些人做着这桩买卖。虽然不合法度,却也发展得蓬勃。尤其在两国交恶的今日,西北督府关停,民间的商人反倒越禁越猖獗。
恰恰魔教势力之中就有这样一支商队。
早就听说说魔教行事比之正道要肆无忌惮许多,这份猖獗就体现在杀人上。如果正道是有恩报恩有仇,那魔教在报仇上更加倾向于鸡犬不留,报恩上则也偏激许多。
谢曲阑就与过一人恩惠,那人擅长炼蛊,便在魔教总舵漠山给谢曲阑炼了半辈子的蛊。
没想到的是这份猖獗还体现在做买卖上。
隶属魔教的这支商队竟然将大寒的火药卖到了匈奴。这本来是一件慎之又慎的事,可时值炎夏,天干物燥,竟有那么有一车火药意外地自燃了,炸掉了临县的半条街。
临县偏远,加上各级官员有意压下这事,在这件事通过八百里加急传到皇帝耳朵里之前,率先传到了教众遍天下的谢曲阑耳朵里。
这件事来的突然,甫一听闻,谢曲阑当即决定亲自去一趟临县平息此事。可说到底事情已经发生,现在去也不过是杀几个人,弃卒保车罢了。这个词小天灵还是从风涯和谢曲阑的通信中了解到的。
小天灵看着这封分外有文化的信,下意识问出来自己的疑惑:“什么是卒,什么是车?”
谢曲阑不屑地扯了扯嘴角。
小天灵立即默了,这是谢曲阑,不会无条件地满足它的诉求。
眼前人非心上人,他的狠毒,老谋深算小天灵都看在眼里。
可,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即便知道这个人不是石寒年,可它还是觉得委屈。
明明在忘川,石寒年方才依依不舍地松开它,可谢曲阑却一点也不疼它。
谢曲阑感觉到小天灵的失落,蓦然觉得烦躁。不耐烦地开口说:“是象棋里的棋子。”
大约是府君偏好围棋,以至于冥府的棋牌活动很是单一。小天灵便只认识黑白两子,被人当场戳穿自己见识匮乏,小天灵梗着脖子羞恼道:“都是棋子有什么不同?”
谢曲阑表面矜持,内里已经在取笑它的无知,难得的开了尊口:“自然不同。象棋里,车的战力最强,远胜卒子。”
小天灵表面上:“喔。”心里:还不是一样?
对于小天灵的心声谢曲阑自然听得见,自知讲不通便敷衍道:“下次教你下象棋。”
这样的允诺对谢曲阑来说是如此随意的一件事,可小天灵的一颗心还是忍不住地雀跃。
即便这种话——下次如何如何,是谢曲阑在欢场上哄女孩儿最常用的句式。显而易见地不会有兑现的一天。
或许是经历一世小天灵的心智有所成长,明白了万事有所言,有所不言,懂得藏匿一些不必要显露出来的情绪。
就好比现在如果纠结于谢曲阑这个花花公子对它的许诺是否会实现,而招致厌烦那就得不偿失了。
以前石寒年却是带它体会过人间不少风景,可这份好从来不是它应得的,而是馈赠。予它,它自然感念,可不予,也生不出怨恨。
只是有些东西,得到之后再失去,它有些委屈罢了。
所以,谢曲阑从它心里只能感受到喜悦的情绪。
对于谢曲阑来说这份微不足道的喜悦如同一块小火星,照亮了荒芜角落的一小片。于是,他的嘴角扬起了一抹笑,竟然有些少年的飞扬意气:“临城路遥,趁早动身吧。”
此次谢曲阑上路倒没有扮作富家公子一路张扬,反倒在如此境地,选择一人一骑。如此行事并非是谢曲阑对这件足以让脑袋掉八百次的事不够重视,而是太急了。一路上谢曲阑每到一个城镇就换一匹良马,近乎是日夜兼程才赶到临城。
小天灵都想劝劝他,让他不要那么着急。可这话到了嘴边却没有任何立场说出口。不经慨叹,这就是熟识和陌路的区别吧。
同石寒年从陌路变成熟识,小天灵花了三个月。可同谢曲阑从陌路变成熟识小天灵不知道要花多久。因为谢曲阑的心防太重。
小天灵曾经想过潜入谢曲阑的意识深处寻找答案,可惜看到的只有浓如墨的黑,寂寥的冷。果真是个不可久居的地方。
小天灵按捺住心神,继续往前走,好不容易熬到尽头,看到的却是一扇装了沉重铁锁的门,即便锈迹斑斑,也还是坚不可摧。任凭小天灵再怎么拖拽摇晃也微动分毫。
这是谢曲阑的心门,锁在上面的是心结。心结解开了,这扇门自然而然就打开了。可他的心结是什么?小天灵不知道。
这个人用一把大锁把自己锁在一间暗室里,然后吞下钥匙,从此不见天光。
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