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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小天灵 ...

  •   冥府是一个神奇的地方,虽称不上超脱六界,却也不是单单一个鬼界就能囊括的尽的。冥府也不是一座宫殿府邸,而是府君所管辖的一亩三分地。
      府君是神族,一个最不像神族的神族。没有剥离掉七情六欲,喜怒随心,缺少神性。黑色的长袍裹遍全身,只留出一张不近人情的脸来,带着积年的沉甸甸的冷气。
      神族异于众生,大多居于九天。只有府君住在三途河畔,六界之交,独守轮回。可谓是异类中的异类。
      生灵死后都会回到冥府归于轮回,饮下一碗孟婆汤,忘去前尘悲欢爱憎,开始新的一生。
      轮回这事工作琐碎,勾魂,渡河,判刑,洗魂,投胎。再加上三千世界共用一处,工作量更是成倍增加。府君招募了无常,判官,孟婆,可还是在日复一日全年无休的工作重压下,日渐暴躁。
      手下鬼差更是怕极了这个阴晴不定的顶头上司。于是,更加兢兢业业地在他手底下干活。
      冥府之中设施齐全,有一条名叫黄泉的路,还有一条名叫忘川的河,河上架了一座名叫奈何的桥。还有一颗名叫三生的石头,传说可以叩问姻缘。

      桥上鬼魂自顾自来往匆忙,而桥下的忘川河也没能闲着,孕育出了一个生灵。
      非神非魔,亦非人。
      打它有意识起,就看着无数亡灵,走过黄泉路,来到奈何桥头,饮下一个老婆婆端来的汤,然后渐行渐远,在它目力所不能及之处消失不见。桥上黑袍的府君无事的时候就隐去身影,背靠着烂朽朽的栏杆,回头看桥下奔流不歇的忘川河水。
      美人凭栏,它在水里轻轻打两个滚,掀出一阵风,以期待府君往水纹深处看上一眼。
      府君灰色的眸子空空的,风把他兜帽里的头发吹出来两三缕,他用手拢了回去。果然连手指也是苍白的,一个鬼差找到了他,禀报了些事,他遍又不耐烦地去了。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等到它长的足够大的时候,它就从忘川河里飘了出来。泡在河里固然舒服,可是它一直觉得它还有比享受河水浸泡更为要紧的事,亟待解决。
      即便那件事不知道具体是什么。
      可它还是选择飘了出来。

      它长得实在太丑了。
      它一出来就明确地意识到这个问题。因为,一贯泰山崩于前也能面不改色的府君,一见到它就直接吓哭了。
      它看着大滴大滴的眼泪从府君苍白的脸上往下掉,也有些呆住。
      它的确和周围的生灵格格不入。
      它没有脸,没有四肢,甚至连固定的形态都没有。但这一切没有影响它,它感知这个世界好像也不是向旁族一样通过耳目口鼻等器官。相反,那些维持那些器官还会增加它灵力的消耗,实在累赘。
      品种的优劣最直观的判断就是在颜值上。越是优越的种族,越是美丽。据此就可以推断,它是忘川河养育出来的失败品。这到也不能全怪忘川,这条河的本职工作本来就不是孕育生灵,相反,它的工作是溶解灵魂碎片。它的出生,对忘川来说也是一种负担。
      认识到这一点后,它冷漠地安慰吓得直哆嗦,还泣不成声的府君:“你别哭了。再哭桥都让你哭塌了。”
      它从河底往桥上看,看形形色色的人,也能说各种各样的话。想到,孟姜女哭长城的时候大约也是这样伤心的吧。
      它想让府君看它一眼,却不是为了看这样丑陋的它。于是,那些本就不清不楚的朦胧心思更是碎了一地,往后许多年都没能捡的起来。
      也因此,在后来漫长地生长过程中,它立志将形态不断向人靠拢。至少,先从外观获得优势。先是有了大概轮廓,刚开始还是很容易散架,再后来渐渐精细,有了眼睛鼻子耳朵。尽管没啥用,但是好看。

      它的安慰很有效果。
      府君再看到它不仅没再哭了,而且还把它收做了唯一小弟。作为冥府大佬的唯一小弟,相当于这冥府它可以横着走了。
      哦,不。
      还有一个地方它去不了。就是它常常看的奈何桥。神木的遗骸做的桥面,纹理分明,泛着古朴的光泽,光阴更迭,亿万斯年。大约还可以在这河上屹立许多年。
      世人总说,冥府寒凉,它却觉不出冷。鬼差总说,府君暴戾,它也不觉得。可见,他人所言不过人云亦云,全无价值。
      无常锁魂,必将魂灵驱赶到桥上,去喝那一碗孟婆的汤,忘川的水。忘川水有毒,可在孟婆锅里也不过只是让人忘却前尘往事的一味烈性药引。

      它混在鬼魂里,想要混上一碗孟婆汤,偷渡出去。可这奈何桥却不教它过去。它软硬兼施,奈何桥却遇强则强,有时还会直接把它弹在地上,摔个稀巴烂。
      平白叫鬼差们看了笑话。
      它很郁闷,所谓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看到越来越多的人从桥上过,它就越来越能感受到那桥对它的敌意。也就越来越郁闷。
      它郁闷地开始在桥头折腾那些往生者,主要还是开始作天作地地拆家。府君担负起冥府所有在职员工之托(当然往生者是告不了状的),不得不和它谈心。说起来,冥府的人都自发认为府君是它的监护人。
      府君难得的温言细语:“你这又是怎么了?”
      它委屈:“转生为人是最快获得实体的方式,可那座桥,我上不去。”
      府君低垂了眼睫,瞳孔中倒映出幽幽冥火,神色莫测:“所以呢?”
      “就,别人也不能上去。”
      “呵。”府君摸了摸它的头,姑且算是头吧,毕竟它现在还不能准确幻化出实体,“这就是你在奈何桥头捣乱的原因。我可还听说了,你小子还在黄泉路上打劫。”
      “唔。确有其事。”它若是人相比现在已经落了个大红脸。
      “都劫下些什么呀?”
      “……”
      “我可听说,现在过冥府都得有两把刷子了。不把这一生所做的有趣事情讲出来便不让过。”
      “……”
      “还扒着一个说书先生的魂魄不让他轮回。”
      “……”
      府君认真和它算账,“增加无常工作量,耽误判官时间,浪费孟婆熬汤。增加冥府财政支出,你小子该当何罪?”
      “咳咳咳”远方孟婆拄着拐杖,高声吆喝:“浪费的不是老身。”
      府君向着奈何桥大致方向拱拱手,“不好意思。口误。”然后继续教育。
      它想了想说:“便治我一个永久冥府打工人之罪吧。”
      府君狠戳一下,“你想的美。年纪不大一点,天天想着啃老。”
      它“摸了摸被戳陷的地方”倒不是很疼,可是很生气,理直气壮地吼回去:“我从河里长出来,又到不了桥的那一头。可见我就是一个天生地长的冥府打工仔。我能怎么办?”
      府君哑然。
      恍惚了一会儿,目光里全是惊讶,又戳了戳它,“这些词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桥上的死鬼。”
      不久后冥府就对现代亡灵颁布了限行令,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它又被戳了,继续吼:“你要是有本事,把我撵出去呀!”
      府君无奈道:“你是我祖宗。你看了那么久,那么多人,见过儿子打爸爸的吗?”
      它认真回忆了一波,实诚道:“没有。”
      只见过骂骂咧咧教训孙子的爷爷,从桥头到桥尾,一直没停下。他们教训了多久,它和府君就蹲在桥头看了多久。府君是个没有上进心的神仙,最喜欢的大概就是隐匿气息在奈何桥上摸鱼。连带着它也不乐意好好修炼了。
      可见,他们就是典型的狐朋狗友,相互祸害。
      府君一击掌,“那就对了。”
      终于强行达成共识。
      它刚可以塑形眼睛,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府君,却因为使用方法不当,硬生生挤出了斗鸡眼。
      府君瞧见了,丝毫没有形象地在地上捧腹打滚,“哈哈哈哈哈哈!”
      它的滤镜又碎了一层。
      堂堂冥府府君的快乐如此简单,可它的快乐为什么这么难呢?
      看来他们说的没错:智者都是痛苦的。不聪明的人更容易获得快乐。

      神也是一样。

      它心里有些发苦,如果它有心的话,涩涩地问:“这桥上,渡得了人,渡得了妖,甚至渡过魔。他们都有来由,最后归于此地。可我呢,我就是从河里长出来的怪物。”
      “我究竟是什么呢。”
      问长八百里的黄泉,问奔流不歇的忘川。
      叩问自己。
      叩问神明。

      府君不笑了,眼里却仍旧含了笑意,明亮地像奈何桥头的悠悠冥火。坐在地上,标志性的黑袍散落了一地,落拓狂放。
      他说:“你么。天地气运孕育而生,不入轮回,超脱六道,应当是一个先天灵物。”趁机刮了一下它的鼻子。
      它的注意力全在这番话上,没有躲开,被刮歪了鼻子,又手动捏好,确认到,“嗯?”
      府君笑了一下,郑重其事地说:“你是一个小天灵。”

      “独一无二的小天灵。”

      冥火跳动了一下,摇晃了一下焰风,忽明忽暗。
      它懵了。
      它第一次听到小天灵这个词。可加上独一无二这个设定修饰,一切又都显得合情合理。
      它对府君还是有些信任在的,很快就接受了这个解释。也乐意别人这样称呼它。
      就这样,当它刚刚开启灵智,才开始质疑自己究竟是什么的时候,就已经良好地接受了自己是个小天灵的事实。
      它张嘴发出声音,认真的咀嚼这几个字:“小天灵。”
      府君高兴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里又含了泪。
      小天灵条件反射地以为身体又开始融化了,急忙看向自己的身体,发现完好无损,松了一口气,恶狠狠问:“我不丑了。你哭什么?”
      府君努力地把眼泪憋回去,失败了,索性背过身去,装模作样地咳嗽两声,答:“风大。眼里进沙子了。”
      小天灵不信,可是不愿再委屈刚长好的眼睛做质疑态。索性不管他了。
      小天灵:“他们……”
      府君:“你……”
      小天灵:“你先!”
      府君:“你先!”
      小天灵不客气地先了,“他们说我是你的私生子。”
      “放屁!”府君情绪很激动,“你丫要是老子的儿子能让你活到现在?”
      小天灵一想觉得很有道理,堵回去:“要真是你把我生的这么丑,你就完了。”
      两人一阵沉默。
      小天灵:“你刚想说什么来着。”
      “哦。”府君瞥了小天灵一眼,“你打碎的东西我都送到河底了。你记得收一下,修好了再送回来。”
      小天灵炸毛:“谁准你往我的河里丢东西的?”
      府君两手一摊:“那有什么办法?你没听说过,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吗。你呢,现在无财无势,就只能做工补偿我了。”
      小天灵愤怒地申辩:“雇童工是犯法的。”
      府君心里:是时候把拟好的现代亡灵限行令颁布出来了。
      邪魅一笑,“你难道不知道,整个冥府我就是王法吗?”
      ……
      既然没有前辈可以参考,那它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怎么舒服怎么来。成了冥府第一纨绔。
      也就在孟婆缸里偷汤喝,幸亏府君发现及时,用了催吐的灵草才全都吐了出来。判官纸上画圈圈,最后被府君一边赔笑一边带回。无常手里打过劫。
      肆无忌惮地折腾身边的人。心安理得地让府君给它收拾烂摊子。
      但小天灵不认为这是件值得骄傲的事。
      因为冥府虽然客流量大,但常住人口不多,而且出去的人都不记得在忘川中发生过什么。
      有些人有大罪孽,几世早夭,各个世界的流速也不尽相同。这就导致刚走没多久的熟脸又来却认不得它。即便再欺负一遍,也得不到更多乐趣。
      这就好比锦衣夜行。
      加上冥府冷寂,八百里黄泉寸草不生,更无处发泄多余的精力。
      但日子还是要过的,在府君忧虑的眼神中,小天灵就这么慢慢长大。
      光阴飞逝,岁月如梭。
      小天灵已经可以幻化出坚硬的实体了。也就在这一天府君觉得它已经成年,可以把一些事告诉它了。
      府君领着小天灵来到三生石旁,对小天灵说:“把手放上去。”
      小天灵有些兴奋,它当然知道这个黑漆漆的大石头是干什么的。乖乖把手放了上去,一脸期待地看着石头的变化。
      想起以往有些人会贿赂鬼差,到石头前溜达一转,测试姻缘。石头很有灵性,把手放上去,就能显示下辈子的伴侣的名字,籍贯。
      小天灵从来到这里的人的表情中判断结果的好坏。
      它在心里默念:公主,公主!
      可惜石头没能听见它的心声,直直地在身上开出了一朵花来。
      小天灵傻掉了,委婉道:“你家石头是不是该维修了。”
      府君也有点懵,可还是听清了它的言外之意,白了它一眼:“你坏了它都不会坏。”
      “接受现实吧。”
      小天灵:“我不接受!”
      相比于对象是一朵花,小天灵更乐于接受没有对象。
      小天灵飞似地跑了,好像只要它跑地足够快那朵花就追不上它了一样。府君拿它没办法,随它去了。
      黄泉八百里风沙不断,挡不住小天灵疾驰的身影。
      平坦的黄沙上留下一连串脚印。
      ……
      等小天灵早就把那件事抛之脑后,府君郑重其事地递给它一面镜子。
      抱着手嘱咐说:“这镜子是一件法器。你不是想知道冥府之外是什么吗?通过这面镜子你就可以看到外面的事。”
      这是小天灵第一次接触到与外界有关联的事物,很是宝贝这面镜子。按府君教的将灵力缓缓注入,果然看见了人。
      竹林里——
      一个挺拔的青年。
      这是它第一次看见这样干净明媚的人族。青年的手指修长而有力,执长剑,挽剑花,行动间足下生风,青衣猎猎。穿梭在竹林间。
      看的没见过世面的小天灵激动地长出四只手,一边抱着镜子,一边连连拍手,“好,好,好!”
      那一天,万竹参天,青年在竹林间如履平地,轻盈得不像话。剑光闪动间,竹叶纷落。
      小天灵对他,一见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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