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鄙简》于斯

1、分手吧

　　认识现在这个男友，当事人常简自己也有些糊涂，只记得似乎吃过一两次饭，那个男人瘦弱且十分爱干净，每次吃饭都自带筷子，拿着一块白色的布从凳子开始不停地到处擦。
　　他们应该没有几次交谈，她也记不全他的姓名，没有拉过手，更没有接吻什么的亲密……别问她为什么会和这样一个古怪的人接触，也许人家还觉得自己配不上他。
　　她讨厌男人碰她！
　　常简不露痕迹地避开对面那人的碰触，坐直身子，想更认真地听他讲话。
　　“你为什么不喜欢别人碰你？”
　　问完，常简的心同对面男人的眼神一样，暗下来。习惯性地抿了抿嘴唇，并不搭话。
　　“你不想说？”男人似乎料定了她会插话，抬手示意常简停下，“这个抿唇是闭嘴拒绝的意思，你有一个下意识的答案，可是你强迫自己不把它说出来。”
　　男声的平静分析让常简更安静，她有些惶恐，不知道接下来他还会揭穿她什么秘密，也许是那些她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
　　她确实有个可以脱口而出的答案，反复练习足以替下真相，这会儿她却犹豫该不该……或者能不能骗过他。
　　“我是个微表情专家，我应该有说过。”男人给了她回答。
　　常简这才想起，这个人似乎是一个类似心理学家的怪胎，喜欢观察别人，从别人的肢体和表情中得出结论，据说连他的家人都讨厌和他接触，被他分析。而且，他有严重的洁癖。
　　“我很爱干净，所以不能接受我的太太不是处女。”
　　常简以为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地问了一遍，而他确实清清楚楚地又重复了一遍。常简觉得也许他还有更严重的自恋和被害妄想症什么的。难怪会和她相亲，原来他也不正常。
　　“你很封建啊。”常简苦笑不得，她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样的反应，只能打哈哈。眼神却已经往酒店外飘。不知道她要怎么回去和介绍人说今天的来龙去脉，不知道下次她这样的条件能不能也挑剔一下，不知道她能不能不用再来相亲……
　　“经过我的观察，你对人体接触的回避，或者准确地说，对男子肢体碰触的回避很可能来自于一段不愉快的经历……”
　　常简回过眼神，冷冷地望着他。几乎是成年后第一次很仔细地看一个男人，高鼻梁，金丝眼镜挡着深刻的眼眶和茶色眼珠，轻轻上挑的眉毛说明态度笃定，若不是他们谈话的内容实在让人欢喜不起来，或许她会给他一个鼓励的微笑。
　　“僵化的表情也没有用，因为人控制不住面部的微表情，哪怕一瞬间只要大于0.1妙的视觉捕捉，我就能看见。”
　　常简几乎可以肯定自己是有地方得罪他了。才想开口说些软话，好让他放过她，然后分手，永远不见无所谓。可是，被被他阻止。只好努力皱眉头，夸大自己的不满。
　　“你对接触的反抗是心理原因，是因为不愉快的性经验，是强……”
　　“你叫什么名字啊？”常简暗暗握了握拳头，打断他，她怕他会说出那个字，强）奸，强迫，强行……
　　“夏季辞，你不要打断我的分析，是不是……”
　　“不是！”常简果断地否认，声音有一丝颤抖，双拳紧握放在桌面上，暗自呼吸。她有间歇性的思觉失调，她不确定现在需不需要吃点镇定剂。
　　“那还有什么原因能让一个女人这样厌恶男人的接触？”夏季辞说的声音很响亮，周围的客人都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更多的是私下切切小声的议论。
　　这些舆论带来的压力仿佛让常简又回到病前任人欺负诋毁的时候，她仿佛那个穿着通）奸红字的Hester Prynne，控制不住自己低贱的欲望，为千夫所指。
　　软弱的泪水从她的眼眶中落下，却没有阻止夏季辞的盘问，她被他击溃了本就脆弱的心理防线。
　　常简不停地捂着胸口喘气，急促地调节呼吸试图控制病情发作，另一只手摸索身上的衣服口袋，想找镇静剂。
　　“如果不是，那真想是什么？不是强……”夏季辞用力握住常简的手，进一步逼问。如他所料，每提起一次“强”开头的含义，常简的情绪就会打开一个缺口。
　　“你不要碰我！”常简哭着挣扎开，“我会吐……”说完，整个人毫无力气地倒在桌面上，泣不成声。她有很重的情绪包袱，需要哭泣来发泄，减缓病情。
　　夏季辞当然不会给她这个机会。“告诉我为什么，我就不碰你。”
　　“因为，因为……”常简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那么憎恨过一个人，恨不得咬死他，让他停止盘问和逼迫。她知道夏季辞有目的，却已经无力抵抗了。
　　“因为他从来没有强迫我！不是强）奸！”高声喊完，常简捂住嘴，哭得更加伤心。这个秘密充满了悔恨和龌龊，她恨不得一辈子都不要有人提起，她也觉得自己根本没有能力和资格再提起。
　　“那是他引诱你的？”夏季辞听到常简前面的话，明显松了口气，步步紧逼。可惜常简根本没有发现夏季辞接她口中的“他”恰恰就是事情的始末。只能任人将她的那一段故事和盘托出。
　　“不是！”常简的情绪没有出口，眼神涣散闪烁着绝望，抬起头激动却又本能地否认，“不是他的错，是我自愿的！全部都是我自愿的，我爱……”
　　“好了，乖不哭了哦。”夏季辞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匆匆打断常简。只是口头上哄着，他是不敢再碰触常简。还好酒店内的客人都被疏散干净，否则明天报纸社会版头条说不定就是他夏季辞，会有什么标题？
　　青年心理学家逼迫少女袒露辛酸性秘史？
　　再镶上他的大名照片，确实够华丽的。
　　“我都坦白了，你还不让我哭，你太过分了！”常简哭得像孩子一样真心，显然心力交瘁。
　　孩子气的抱怨让夏季辞有些愧疚。怎么说，他接近常简怀有他意，手段不算光明，逼迫一个思觉失调的小姑娘，害她当众痛哭流涕，也不是君子所为。夏季辞心里有些恨委托人，还好最后让她住了口，说了一半的话还不让人急死，心痒难耐么？
　　“好好，药呢？我们吃点药。”夏季辞觉得还是先哄住常简，送她回家，安心睡一觉，或者还能帮她联系上一个不错的心理医生，治好病也算他的补偿了。
　　“不吃。我要你的手帕擦眼泪。”
　　“为什么？”夏季辞只觉得头痛，舍不得他的白手绢，他真有洁癖，出门在外不带钱可以，不带布不行。
　　当然是抱负你了。
　　常简恨恨地望着夏季辞，她心中渐渐清明，缓过劲来。一幅你不给就哭给你看的架势。
　　“好好，拿去……”夏季辞几乎是含泪将手帕从怀里掏出来，手中还有帕子的香味，他洗干净，熏过香的帕子啊，上面还有锈他的名字，是上好的真丝啊……
　　被常简接过直接擤鼻涕，吹出一个大大的泡泡。两人对眼相互埋怨的样子，让身为三十好几的老男人的男人不禁有些失笑，怀疑自己也被人整蛊。
　　“还给你。”常简果然要笑，吓得夏季辞退开好远，仿佛不要人碰的是他，郁闷不已。
　　这样的平静开颜的常简是十分漂亮的，她的光芒平日里都被药物掩埋在身体里，沉闷而又谨慎，小心惶恐的样子实在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只有二十岁的少女的身上，她不会笑，敏感而又脆弱，神经质，只会练习呼吸控制情绪。
　　夏季辞同情她，刚想开口鼓励她开颜，让出色的五官放开，便被一个电话打扰。
　　“为什么停下来？”电话另一头罪魁祸首熟悉的声音也变得冷酷，让人不耐烦起来。
　　“你不是只要她说原因么？她说得那么清楚，不是，不是，老大，你还想怎么样？”夏季辞不敢真抱怨，只好先撇清自己，已经完成了任务。
　　“我听见，她……”另一头的男声有些游弋。
　　“是！”夏季辞替他来确定，“你听得一点都没有错。”所以，要不要先确认再重新对待这个女孩？
　　夏季辞的潜台词是不能说出来，回头望着饭桌上直着身体望向这边的常简，心里一软，面色也软下来。心中又开始盘算着怎么帮帮这个可怜的姑娘。
　　“她要是病好了，应该很漂亮。”不知不觉就将这句有意透露，夏季辞果然收到了一个鼻音。
　　“你要不要见见简？”
　　“不用。”男人果断地否定，显得有些气弱，“辞，你不要多管闲事。”口气也变得不好起来。
　　“老大，我是多管闲事才来欺负一个小姑娘……”夏季辞也是满腹委屈。
　　“废话……”男声沉默久久才又道：“我还没有准备，让我想想，辞，让我想想。帮我照顾她。”
　　“嗯。”夏季辞也学着沉着声，心里早乐翻。“帮、你、照顾她。”
　　电话被无情地挂断了，让看着小女孩的夏保姆有些惆怅。也奇怪他们之间究竟有怎么样的一段故事，让一个病，一个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