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挣扎之歌》toten

1、001 被厌弃者

　　“人面蜘蛛根本就不现实，现代智人的脸部是因为学会用火才成型的，不需要食用生食使得下颌缩小，颅腔扩大。”
　　“蜘蛛又不用撕咬食物，它直接注入消化液就行”
　　“那它为什么会长人面，白长那些咀嚼肌？白长颞下颌关节？”
　　迷梦中，几个身穿白大褂的青年正在争论着幻想中的怪物。他们的人脸是一团黑雾，周遭也好似被蒙上了磨砂玻璃一般，看不真切。
　　唐明从梦中醒转，午后暖阳透过小窗子照进慈孤局二楼的这间小教室，洒在他身上。
　　今年是大夏帝国宣明二十六年十一月初六，国际历1903年十二月二十八日。唐明所在的，是汇海市金铁区的慈孤局分址，也叫，被厌弃者之家，或者说，怪物之家。
　　唐明叹了口气：“还以为能看到有用的记忆”。
　　他提起桌面上的蘸水笔，继续在信纸上写道
　　“你在上一封来信中问我：‘如果在未经研究的情况下将所有神秘学否定是否符合唯物主义。‘这个问题我的思考是：如非必要，毋增实体。并且，要打倒的并非是神秘学，而是压迫人的神权。”唐明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落笔“成体系的神权起到麻痹民众，使其忍受压迫这点是无需置疑的。甚至，神权本身也是压迫的一部分，比如佛宗寺院往往也行地主行径，他们通过恐惧和愧疚控制人群，这甚至比资产阶级成体制的巧取豪夺更加丧心病狂，因为，受到压迫的无产阶级反而对压迫者更加感激了。”
　　“明哥，明哥”尚显稚嫩的声音伴随着跑上老旧楼梯的咚咚声传来。
　　“怎么了？”唐明回头，来人是晓海，他相貌生的周正，只不过一道落霞似的胎记横跨了他的全脸。相比于唐明的白化病和其他同伴的肢体残缺、发育畸形，他的这张脸算得上是为数不多的较为正常的脸孔了。
　　“看“晓海将手中的小木箱撂在桌上。这是一个相当精美的手提箱，红松材质，铸铁包角，金银镶嵌。嵌在箱体表面的十数条细银丝构成了一个繁复精美的圆形纹饰而镶金的提手经过精心设计，给人以虎的意象。“一个高丽佬拎着这个从码头下船找我当向导，我在带他去旅店时顺走了。”
　　“哦”唐明不以为意，虽说宣明钱荒已经过去三年，市面仍旧不甚景气。拨款和捐助的减少让总局对分局的孤儿们的预算一紧再紧，吃不上饭时，小偷小摸实属无奈之举。
　　唐明放下笔，伸出手试图打开箱子。然而，当唐明的手触摸到箱子的一霎那，他汗毛倒竖，鼻腔里，腥腐气息涌入。没来由的，一种转身落荒而逃的冲动不受抑制的生发。
　　他迅速抽回了手，晃了晃头，这种非理性的感受实在是不该出现。
　　“明哥，你看看这个箱子怎么开？“晓海急切的问道。
　　唐明这才注意到，这个箱子上没有锁扣或者拉链。这下他才明白，这群平时管他叫书呆子的人为什么叫他明哥了。他是他们能求助的最聪明的人。
　　在那些不属于他的记忆中，他刚才的感受可以用逃战反应或者潜意识来解释。唐明做了一个深呼吸，平复了情绪，甩出一句话：“不知道，别找我。”随后接着拿着笔写了起来。这群平时抱团排斥自己这个聪明人，用的上了就一口一个明哥，他可没有闲心管他们
　　“帮我开开，里面的东西分你两成“听了唐明的话，晓海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但他仍不死心的补充道
　　“关于我之前在青年报上的投稿的下文，我目前还处在调查当中。不过，我觉得，实际上从华夏左翼思潮出现起的近二十几年的时间里，我们始终在关注城市里、工厂里的无产阶级，而或有或无的忽视了农民群体。虽说近二百年前的第一次大同运动建立现行二元君宪制后的数次土地兼并大潮将大量农民赶到城市成为劳工，但在华夏广大的乡村地区，农民仍然有很多。从新进城的工人口中，我了解到，现在农村的剥削形势不在是传统的租佃式即通过出租生产资料来进行剥削，而是通过经营式，即雇佣无产农民来进行耕种经营。在这种体系下，农民是否应该认定为农业工人呢？这或许是个可行的研究方向。“
　　晓海等了几分钟，撇了撇嘴，不满的拎着箱子下楼了。楼梯的转角，他呸了一口，冲着唐明的方向翻了个白眼。
　　“关于你对我个人情况的询问，出于我自身安全的原因，我不会在信中言明，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的年龄：十八岁，尚未加冠，亦无表字“
　　最后，唐明在落款处画了两条横线，他不为自己起化名，就连笔名也是简单的两条横线。
　　封好信封，唐明套上破旧薄呢外套，准备出门。这件来自于捐赠的衣服已经过了四个孤儿的手。
　　第一次大同运动中的重要部分就是改袍服，经过崇德帝亲自带头的仪服改制和近四百年的贸易交流，现代的服饰也向着实用性发展，面料与形制更是中外并用。最传统的汉服渐渐成为礼服式的存在。
　　今天晚上的工作也很多，他要趁着周末去工人夜校做义工，帮不识字的工人写信，同时教一些基本的自然科学。
　　华夏的工人运动往往是从工人夜校开始，既能吸引无产阶级，又较为低调，不会在组织早期就遭到灭顶之灾。
　　唐明步行穿过金铁区，耀晶驱动的机械发出的轰鸣声昼夜不绝。高大的钢铁结构厂房和入云的烟筒始终给他一种充满力量的美感。
　　随后，唐明走进小巷，公寓楼的后门已经有码头工会的同志在等了。照惯例，唐明接过同志递来的黑色假发，戴在头上，走进工会租用的地下室。
　　地下室里，耀晶吸附在墙壁上的耀晶灯发出暗淡的白光，唐明大踏步的走了进去，挥手在黑板上写下‘耀晶’二字。
　　“同志们，大家都知道，码头上的船，铁轨上的机车，工厂里的机器，甚至包括小小的射钉器，钻孔器和灯全部是依靠耀晶供能的。可以说，这种小小的白色晶体支撑起了整个灿烂辉煌的工业体系。大家也知道，这种白色晶体是和催化剂结合而发挥作用的。下面我我就要向你们解释一下这种小小晶体都有什么作用。”
　　在场的工人同志大多刚从码头上下工，一身脏污和汗渍。照本宣科是肯定不能够激起他们疲惫的身体与灵魂的注意力的。
　　“同志们，看好。”唐明掏出一枚拇指长的耀晶和一枚硬币大小的金属，将其绑在一起，抛向天花板。
　　几乎是一瞬间，耀晶就碰到了低矮的天花板，就在它将要下落之时，耀眼的火光从金属出开始绽放，随着晶体落下而拉出一道短暂且明亮的火光，最终在落地前燃烧殆尽，只留下那片金属落地的叮咚一声。
　　“这是耀晶最初被发现的反应，也是它命名的由来。”
　　工人们被这火光从疲惫中震醒，专注的盯着黑板前整个刚刚从高中毕业的青年。
　　“耀晶和不同的催化剂搭配会产生不同的光热效应，有的快速而猛烈，比如射钉枪，打孔机，有的持久且会产生大量气体，比如蒸汽机。还有的能发出持久而明亮的光有的能短暂爆发出耀眼光芒。但是，耀晶的作用绝不只这些，不同催化剂能催生出各种不同的耀晶产物，这些产物在材料，药剂等领域也是相当重要的。“
　　唐明趁着工人们调动起来的注意力讲了下去，按惯例，两小时的工人夜校只会给自然科学半个小时。
　　当唐明讲完课，天已经完全黑了下去，带着些许烟气的稀薄海雾笼罩了金铁区。工厂仍旧灯火通明。唐明抬头望向深紫色苍穹，弯月依旧高挂，却很难看见星星。
　　“城市太亮了，灯火比星星亮。“一个将近中年的工会同志对着望天的唐明说道。
　　唐明微微一点头，转身离开，根据保密原则，唐明不知道他们的信息。
　　各厂工会，各行业工会的上面一定还有组织，但是为了组织的安全，唐明不会打探。
　　当唐明走回慈孤局，时间已是深夜。就如同每一个平凡的深夜。慈孤局的二层小楼平凡的矗立在城市边缘，院子的铁栅栏门上了锁，灯火几熄，唯有一楼的办公室亮着灯。掌孤奶奶在为孩子们的生计和前途操劳忧心，也在等着唐明这个最聪明的孩子回来。
　　她不知道唐明出去做什么，但她相信唐明对她的保证：“他做的是正确的事“
　　但是，今夜不同。
　　唐明掏出钥匙，低着头走近院门。
　　当他低着头，准备将钥匙插进锁孔时，白天那份惊恐感加倍地袭来。
　　唐明滞住了，他全身的肌肉好像一下陷入了僵直之中，双腿战栗，进退不得。
　　就像在额外记忆中学到的那样，他闭上眼睛，深呼吸。
　　如世纪般漫长的几分钟过去，缓过神的唐明抬头望向院内。
　　原本勉强算是平整干净的水泥地面上泼洒了大量粘稠的已经凝固的液体，人的肢体，被撕扯开来，碎裂的白茬茬的骨骼，在地面上铺满的碎肉和器官残片。碎裂的肺，被刺穿的心脏，断裂却仍流淌一地的肠道，甚至还有削掉一半的头颅和红白相间的脑浆。
　　唐明这才意识到，空气中的腐臭气息不是他的错觉。
　　但是，看见这等场面的唐明，心中却意外的毫无波动。在那份他从三岁起每晚经历的记忆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就是医学院里的生活。几年解剖学锻炼下来，他已经对这些残破肢体无感了。
　　唐明转身准备跑去警局报案，但他还没来得及迈出步子，剧烈的头痛和眩晕袭来。他支持不住，倒在地面
　　在唐明失去意识前，他看见一辆纯黑色的双架马车向着慈孤局的方向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