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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摄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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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腹外,半兽态的万妖帝君立于一块凸出的巨石之上,上半身黑色鳞片怒张,头上的角又钻出了几寸,差点就把光泽突然黯淡下去的十六棱玉镜捏碎,沉默着呼出一口浓郁的妖气。
气势惊人。
反观落在对面不远处松尖上的青衣客,却像一个儒雅的书生,书生含笑轻叹:“哎呀,看来还是入境了。”
“把面具摘下来!!”
“为什么要摘?”青衣客转动手中伞柄,将之前打斗中落下来的飞雪旋落,他脸上一片惨白,除了眼睛之外不见任何五官,鼻子嘴巴的凸出一概没有,侧面看就像被刀削去了一般平整,带着说不出的诡异,他悠悠然道:“这可是阿湦亲手做的,我和他一人一块。你羡慕不来的。”
“找死!”
“还要打吗?”青衣客足尖在崖壁上轻点腾挪,每次都堪堪躲过万钧之势,飞溅的碎石被他一柄纸伞纷纷隔绝在外,青袍不染片尘。
带着浓浓的笑意,青衣客忍不住发问:“妖主又何必大动干戈,阿湦于你而言已经没有用了,我想不通你为何还要强留?”
即便在山崖处生死相搏,青衣客仍彬彬有礼:“况且阿湦和你我一样,仍然记得你对他做过的那些龌龊事,你到底怕他看见什么?”
这句话不知触怒了什么点,万妖帝君妖瞳骤缩,森白利齿里挤出几个字:“这是本座跟他的事!”
“你跟他的事?”青衣客冷哼一声,如春般的暖煦中染上了山间冰雪,“妖主对阿湦的那些所作所为,啧啧……要不是我自己也择不清,怕是早就杀你泄愤了。”
“杀我?”万妖帝君颈边的鳞片跟着缓缓开合,大笑道:“浊春,这么快就忘了之前你是如何败给本座的?”
“唉……过去不行,以后可就未必了。”
青衣客收起那份儒雅,施施然从雪松上落下,落地间周身鬼气大涨。
霎时间天地变为赤红,厉鬼嚎哭,山崖渗出浓稠血瀑,无数森白枯手从四面八方探了出来,皑皑雪山转瞬沦为血海地狱。
青衣客站在万鬼嚎哭的赤红地狱中深深吸进一口浓郁的血腥气,发瘾似的长长“哈”了一声,道:“只要你死了,阿湦是死是活也就不重要了,不重要了。”
“疯子!”
万妖帝君现出真身,通体漆黑的巨龙仰天长啸,利爪下的巨石被瞬间捏碎,紧接着黑龙腾空而起,穿行在云海之间,宛如一条乌沉沉的闪电,龙须飘摇,五爪怒张,山峦般的身体悍然摆动,如长鞭破空一击。
乌云密布,闷雷罩顶,只等黑鳞巨龙一声令下。
青衣客举头望天,白色面具下细眼微眯,发出阵阵病态的狂笑,没有撑伞的手掌翻覆,顷刻间天穹上出现一只血手,堪堪将整个大地遮在掌下。
“这是!阿修罗道极恶境!”
黑龙咆哮着吐出龙息,竟不知对方什么时候布下了这样的陷阱,“怎会?即便你是鬼王,这种级别的鬼蜮也没办法瞬息张开!”
青衣客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宛若融于天地,扭曲的平静中带着难以自持的颤抖,似乎努力压抑着胸腔中快要漏出的癫狂之态。
“云千影,之前你真身一直躲着,我拿你没办法,如今是你自己跟到浩渺秘境里来,这印记一旦染上,我再找你可就容易了。”
青衣客举起两根惨白如骨的手指凑近面具上不存在的鼻尖,发瘾似的嗅了嗅,“啊啊,我已经等了太多年了,真的是,太久了,久到我都快要忘了阿湦身上的味道了。”
这样说着,擎天的血手收拢,向云端黑龙当空抓来,他自己则缓慢陷入脚下血海之中。
“浊春!你想跑!”
青衣客哀叹一声:“阿湦对你实在偏心,不过这样的局面也该打破了…我已经很腻了,很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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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境内。
虞归远颇为不耐地捏着指骨。
屋子里的「闫誓悦」却慢慢悠悠地,先是给自己倒了杯茶,然后倒在床铺上翘着二郎腿认真欣赏自己收在枕头下的话本子,时不时还要啧啧地点评上两句,彻底没了下文。
喀嚓一声,骨节发出的声响将闫誓悦吓了个激灵。
终于,被羞耻和惶恐的双重刺激下,闫誓悦忽然灵光一闪:“长老,弟子想起来了!当时回到弟子房不久就迎面闻到一股香气,之后恢复意识时却站在门外了。”
话音刚落,闫誓悦背对的方向就走进来一个人,这人身着霜灰色外门弟子短衫,相貌极其普通,属于放在人堆里你能记住九个,唯一一个想不起特征的就是他。
“这人是谁?”闫誓悦疑惑道,“怎么从来没见过?”
一般这种情况依虞仙师的性格定要翻个白眼怒嘲一句你外门师兄弟自己都不认识还要指望我给你解惑吗?!然而闫誓悦以为的这句怒嘲没有到来。
他看向虞归远,发现启明长老此时眉峰阴郁得似要凝出冰来,双眼正直直地盯向那个面容极其普通的青年,整个人的气场透着说不出的低沉。
给人感觉就像是,启明长老认识这个人。
只一个须臾,不速之客已经欺到了「自己」旁边,看身形根本不是一个普通的外门弟子能做到的,只见他用手指轻轻叩了一下被举在空中的书皮外封,在「闫誓悦」惊讶地放下书本的同时扬上去一把细碎的紫色粉末。
闫誓悦大惊失色,“他他他!他谁啊?!”然后就听那个男人张口出声了,嗓音隐隐透着僵硬,好像失语了数年的人突然开口说话,非常不自然。
一串非常晦涩的咒语,即便听不懂,闫誓悦也能清楚感受到里面蕴藏的恶意,很明显是一串邪咒。
“摄心咒。”虞归远解释道,声音依旧低得可怕,“而且还是个外行。”
闫誓悦抬头看了一眼虞归远,沉默了,心道果然。
摄心咒是魔修最为常见的术法,之前他就听启明长老说,要复活蜃妖算计九厄天的很有可能就是那个大乘期魔修,只是没想到到了对方那个修为,竟然真的还能卑鄙无耻到打不过启明长老就拿人家弟子开刀!
“是段晟派来的!”
虞归远听了这话有瞬间的垂眸,但他没有说什么而是静静地目送着不速之客离开。
“咱们不追上去吗?”
虞归远不说话。
闫誓悦急道:“长老,他可能要回去复命呢!照这么看,魔修对咱们九厄天的事情过于熟悉了,这人身后一定还有更大的鱼被段晟牵在手里!我们为什么不去抓出那条鱼?”而且对方很可能在九厄天颇有身份,潜藏极深。
虞归远却摇摇头。
闫誓悦看着呆愣的「自己」双眼无神地缓缓走出弟子房,他转头,发现启明长老的目光已经落在了「自己」身上,一瞬间闫誓悦有种感觉,启明长老想跟着的是「自己」而不是那个可疑人物。
果不其然,在「自己」恢复所谓神智,快步前行的瞬间启明长老就跟上了。
这是干什么?!
接下来只能是跟着「自己」去偷窥云千影和司汐缘亲热,还能有什么别的内容吗?!哦,对了,还有自己被按在地上暴打的惨相……
带着忐忑的心情,闫誓悦跟着浑浑噩噩的「自己」穿过传送阵,再走过崎岖的山道,最终来到了一片郁郁葱葱的山间林地,前面的「自己」轻轻放缓了脚步。
远处少女的轻笑混在悦耳的银铃中,清晰可闻。
只一个闪身,云千影从山石后面快步跟上,他走得很快,脸上挂着痴笑,却始终追不上前面蹦蹦跳跳的少女。
一瞬间,闫誓悦感到了一股微妙的违和感,可还没等他理出思绪身边的启明长老已经迈着长步跟上去了。
树林溪涧乱石嶙峋,少男和少女。
最后的那些年,虞归远不是没有想过。相反他每日每夜反复地在想,云千影的恨意究竟来自哪里。
明明自己的爱意藏得那样深,从来没有打扰过云千影喜欢任何人,永远那样远远地看着,永远只在对方需要的时候才出来保护,永远扮演着一个尽职尽责的师尊而已。为什么万妖帝君突然就点破了他的心,为什么那些欺骗、践踏和侮/辱会随之而来。
云千影,你为什么恨我?
我对你,不够好吗?
虞归远以为的情绪没有到来,似乎是盼望的事情在眼前得到证实,这种强烈地解脱感将那份妒意恨意抚平了稍许,他甚至比他想象得要冷静。
闫誓悦面红耳赤地看着,不断地瞟向旁边,启明长老冷静得过头了吧?!为什么他能这么紧盯着看,这也太心如止水了吧?难道这就是大乘期宗师的境界吗?
“师尊……”
随着云千影在欲/海中呢喃出声,闫誓眼中倒映出的虞归远终于轻颤了一下。
闫誓悦瞬间转过头来,眼前,司汐缘紧紧捧住少年的脸缓缓吐出一口温蕴香气,在少年不在聚焦的视线中悠悠道:“你喜欢的是我,云千影,看着我。”
闫誓悦瞳孔蓦地放大,他明白了那种违和感是什么。
“等一下!长老!”
“什么?”
“云师兄他…他好像……”
“好像什么?说出来。”
闫誓悦咕咚一声咽下水口,脱口道:“他好像,也被摄心了!”
闫誓悦想通了,是的,原来是这样,自己之前为什么没想到呢?即使那个神秘人控制了自己,又怎么保证云千影和司汐缘一定会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且共赴云雨呢?只可能是两边都是定好的!
司汐缘。
闫誓悦看向这个十四岁的尚显稚嫩却已经美貌绝伦的鬼蝶仙子,怔然问出了一句潜意识里冒出来的问题:“长老,云师兄喜欢的人,是你吗?”
随着这句话一出口,周围的场景忽然扭曲,像是混合在一起缓慢搅拌的粉彩,虞归远冷瞥了他一眼,闫誓悦要改变幻境了。
该来的总归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