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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雪痕(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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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的工作进行得很顺利,苏岚却总是莫名失神,无论再怎么安慰自己说无所谓无所谓,心里的声音却是她不能置之不理,听而不闻的。
莫言,我常想,如果当年我留在这里,我们的故事会谱出怎样的旋律。那些曾经视若珍宝的回忆会在岁月中发酵成醇香的甘露,还是腐朽成残灰,吹散在破碎的风中,状若无物?下午因为工作关系遇见墨,简单的问候过后,他欲言又止,最后仍是无言。无言,因你,莫言。
“我想回大学看看。”苏岚踌躇很久才对念修说。
“好呀,我也想去看看呢,我家囡囡上学的地方。”在念修温暖如常的语气中,苏岚听到了空洞的无力。这是她和莫言的大学,而念修只是一个多年后的旁观者,他握不住那些属于她和另一个男人的温暖,而面对那些死去了但永不腐烂的记忆,他也找不到理由去嫉妒去占据。苏岚都懂,但她却安慰不了念修无时不在的危机感,除非,除非她失去记忆。
他们去时已是傍晚时分,看似仍清新灵秀的校园,看似仍年轻张扬的面孔,看似是青春不老的画面,却在不经意间被三年的时光隔成了两个世界,虚无的屏障,却是苏岚无法穿透的水帘。苏岚无意间放开了念修的手,自顾自迷路在记忆的地图,一路怅然,一路扼腕。原来记忆是可以凭借实物在一瞬间复活,苏岚没发觉念修落后的脚步,更没发现念修眼底驱散不了的彻骨悲伤。
念修望着两米之外的苏岚,感觉像是哪里出了错,心里满满的自信和勇气骤然崩塌。被时间拉开的距离,用尽人事也无法赶上,他迟到了四年,错过了她灼灼耀眼的夏天,也错过了她绵延四季无限循环的怀念。念修明白即使这时莫言出现,他和苏岚的故事也只在三年前就戛然而止,不会再有改变。但他仍然害怕,害怕一种叫做怀念的力量,无孔不入,像白蚁侵蚀着未来无限的岁月,啃食着自己的心,而他却无能为力。
长大的树,潇洒的风,爱哭的河,悲伤的云,谁的手弹去玻璃上沉寂多年的灰尘,阳光中褪色的照片,疼痛包裹渐渐苍老的心。
莫言,我想起来了,我们的大学,还有,曾经的我们。
树下斜挎书包静静等候的你,平静的神色,哼着若有若无的歌曲,阳光透过枝桠在你身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影子,光线在你额头细密的汗珠中打了个回旋,跌宕了舒缓的空气,跌宕了我温和的心绪。
在自习室啃书瞌睡的你,摇摇欲坠的黑色钢笔,皱起的眉在睡梦中微微舒展,微重的呼吸声一高一低,轻敲着我未眠的心事。细密的睫毛微微颤动,是梦见了郊外在夏季疯长的荒草,还是透雨淋湿了你心中的那一束璎珞。
阴天时会莫名伤感的你,微微眯起的眼,灰色精致的脸,无处安放的手。窗外花圃里馥郁的茉莉花香气,老机子里旋转不停不知疲倦的唱片。阴天的你像是树洞里闷骚的松鼠,望着窗外无能为力。我拿着放大镜努力捕捉,也捕捉不到你脸上有关笑容的蛛丝马迹。
迷失在书中的你,目光明暗沉浮,是谁的只言片语让你动容,让你心悸。
手执画笔的你,专注的神色是比画更让人无法自拔的风景。
指尖在钢琴上缱绻游移的你,倾诉着谁藏在乐谱里的秘密,让人不忍惊扰,忘记呼吸。
……
莫言,你就这样从容不迫地从记忆深处走过来,若无其事的对我微笑say hi,依然年轻倔强的你,若即若离的你,三年前甚至更久远的你,却让自认为成熟的我无从招架,后退认输,忍不住嘲笑自己。故地重游是个可怕的词语,睁眼闭眼都是你的样子,不听不问却还有你的声音,像是被人推搡着步入黑暗,巨大的恐惧,找不到的遮蔽。
时间像是被谁牵住了手,走向朦胧可见的未知。苏岚和莫言的重逢像是孩子们的迷藏游戏。可是,谁都不清楚谁会先找到谁,找到之后又会是怎样的剧情。或许更大的可能是忘记。或许……
——呐,天黑了,我要回家了呢。
——可是,你还没有找到我,我还在这里。
没有人知道,在飞机场的角落谁的目光里盛满久违的温柔与疏离;没有人知道,玻璃窗外是谁留下的身影久久徘徊只剩叹息。关于莫言,他像是存在在另一个世界的回音,回荡飘散,化作风的轻泣,然后,无助地沉寂。
返程的飞机上,念修依旧温柔地望着自己旁边呼吸轻缓的苏岚,只有在她睡着时,他才敢这样肆无忌惮的注视她,不必害怕从她透明的眼中看出一丝游移。
“苏岚,我们结婚吧。”
“恩。”念修捕捉到苏岚毫不遮掩的微笑,心安起来。
……
飞向北京的航班像是故事预定的结局,遗憾却美丽。可是,命运总是在无事生非。于是,满世界嘈杂,混淆了视听。
突兀的短信提示音,陌生的号码,清晰的不会有错的——“岚,岚。”
像是咒语一样划出三个人的世界。往昔与现实重叠成虚幻的幸福,触手可得却一碰即破。谁弄断了琴弦,谁打翻了尘世柜。
苏岚,念修,莫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