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解》雪芜娜娜

3、绀青日记

　　染缸里浮起最后一抹蓝时，程远带走了他的剃须刀。

　　阿青望着窗台上干枯的蓼蓝草，叶脉里凝固的蓝正在褪成灰白。手机屏幕亮起来，是程远发来的分子式图片，那些化学符号在月光下像爬满染布的蠹虫。“苯胺染料色牢度更好。”他的语音带着实验室特有的金属腔调，“至少先活下去。”

　　祖母的漆木箱在阁楼发出潮气呻吟。阿青掀开压箱底的苗绣嫁衣，1952年的蓝布日记本簌簌落下一片蓼蓝花瓣。泛黄纸页上，祖母用苗文写着：“白露往西走七里，蝴蝶泉第三块苔石下藏着蓝娘子。”钢笔字洇染的蓝痕在她指腹苏醒，像条活过来的小青蛇。

　　晨雾还未散尽，阿青已经踩碎林间露珠。绣花鞋被羊齿蕨割破时，她望见石缝里那簇蓝——比记忆里的蓼蓝更深邃，像是把整片雷公山的天空都揉进了叶脉。踮脚瞬间，银项圈勾住老藤，她听见脚踝发出竹节断裂的脆响。

　　程远的后背比大学时更单薄了。阿青数着他白大褂第三颗纽扣的裂纹，山风掀起他后颈碎发，露出块淡青色胎记。“你爱蓝胜过爱我。”他的叹息混着草药气息，敷在脚踝的捣碎的接骨木突然灼痛起来。

　　月光染坊里，陈年蓝靛在陶瓮中苏醒。阿青将珍藏的蓼蓝碎叶铺在婚纱裙摆，靛蓝渐渐爬上雪纺的经纬，如同暮色漫过梯田。程远拖着行李箱站在染缸旁，领带夹的反光刺得她眼睛发酸。

　　“你看，这蓝会氧化褪色。”阿青抖开渐变蓝的婚纱，月光在裙裾流淌成河，“就像你实验室的试剂总说永恒...”

　　程远的手提箱滚轮碾过青石板。黎明前的黑暗里，染缸表面结出孔雀蓝的冰花，阿青把冻僵的手指伸进余温尚存的靛液，捞起半块化开的月亮。

　　三年后的谷雨沾着蓝草香。染坊门楣新换的桃木对联还沁着松烟墨香，程远蹲在苗圃里，指腹轻触嫩叶上滚动的露珠。农科所培育的改良蓼蓝在风中舒展叶片，比野生种多出三道锯齿，少了几分苦味。

　　“现在它们能在pH6.5的土壤活下去了。”程远白大褂沾着泥点，从试管里倒出枚银戒指，戒圈内刻着微缩的蓝草纹样，“就像...”

　　阿青将染成绀青色的对联覆在他掌心，古老的苗绣纹样在阳光下流转：“蓝会褪，染缸底的沉淀物记得所有年月。”檐角风铃惊起时，她看见程远鬓角沾着片蓼蓝花瓣，比当年蝴蝶泉边的更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