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中意》质炎

1、怎叹

　　“小姐，你的咖啡。”笑意盈盈的服务生将杯子放在桌上。
　　秦祺拢了拢敞开的大衣衣领轻声道了谢。
　　咖啡店的窗户未关紧，秋风携着落叶，从缝隙中吹了过来，万般柔情地撩起她的发丝。
　　“又到秋天了……”她轻拾起落叶，抬眼望向窗外。
　　新搬来的城市里，并没有令她印象深刻的东西。似乎唯有这亘古不变的耀眼阳光 ，能让人感到一丝暖意。
　　轻抿几口咖啡 ，液体的苦涩从舌尖蔓延开来，醇香却溢满整个鼻腔。
　　她忽然遥想起故乡的茶。
　　亦是这般苦涩清香，让人又爱又恨。
　　伴着舒缓动听的音乐 ，秦祺刚想闭上眼睛小憩一下。耳边便传来了卡车的轰鸣声。她不满的皱眉等到看过去时，却突然愣住了。
　　车上载着的是一棵树。
　　它树干粗壮，枝繁叶茂，仿佛人一眼望过去，眼里只剩下一片金黄。
　　从没见过这么壮美的梧桐树……
　　秦祺想，要是等以后老了，能在这么美树下开家小茶馆住住，其实也挺好的。
　　在咖啡店待了一会儿，她便走了出来，本来要直接回家的她，却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
　　一步步走向那棵树。
　　她抬头往上望去，层层叠叠的金黄似乎流淌着一股生命力，满地随时都要溢出来，耀眼而克制。
　　“姑娘，这树还没种好呐。”
　　忽然，耳边传来温润的笑声。
　　秦祺循声望去。
　　真是个怪人，他身着西装革履，手上却不着调的挂着个茶壶。
　　“我知道他还没种好，只是这树似乎……”
　　“似乎和你很有缘吧……”他打断了她的话。“我回来了……抱歉啊，让你等了这么久。”
　　秦祺怔了怔，她望向他，恰好对上他的眼睛。
　　黑色的瞳孔里，仿佛有一种情绪在翻腾，痛苦，愧疚，爱恋交织在一起，浓烈的竟一时让人移不开眼。
　　秦祺似是被这目光烫到了，立马低下了头。
　　“我们……以前认识么？”她的声音轻轻的。仿佛秋风一吹就会散掉。
　　男子的情绪有瞬间的低落。随后又似无奈般 ，潇洒的往嘴里灌了口茶。
　　“嗯，不仅仅认识，傻丫头。”他轻笑，不语。

　　几百年前——————
　　“哥，你终于回来啦！”少女的笑容明媚 ，头上的珠钗，随着她的动作，发出碰撞的叮当声。
　　梧桐树下，身着华服的少女灵动可爱，活像个兔子。
　　对面的男孩约莫十七八的年纪，眉目清秀，气质脱俗。只是眉宇间的惆怅与矛盾，压下了他一身的少年气。
　　“小祺，哥哥恐怕……”他话还未说完，就被女孩儿的娇嗔打断。
　　“哥哥去蜀地，可否带了新茶回来？”
　　很明显，女孩根本没有注意到男孩满眼的落寞。
　　他没有马上回答，两人之间只剩寂静。
　　女孩仿佛察觉出了他的不对劲，刚想催促。他却终于开了口。
　　“如果说没有呢？”
　　女孩愣了一下，马上又笑了…黑暗的夜色中，这明晃晃的笑容，就像光一样，让人心头明亮。
　　“没有便没有，哥哥这次出征，是为国家冲锋陷阵，不管带没带回什么，总归是我的大英雄。”
　　“秦祺……”
　　“哥哥不想只做你的英雄，哥哥想做天下人的英雄!”
　　他用无比深情又克制的眼神看向她。那眼神像刀一样，仿佛要将她脸上的每一笔都描绘下来，深深的镌刻在心里。
　　“你知道的，这总得付出些代价”
　　男孩将手放在女孩头上，拾起一叶梧桐。
　　在那个秋夜，他离开了。他许下承诺，等梧桐树开花的时候，自己就回来了。
　　他走的第一年，梧桐树开花的时候，秦祺满怀期待地站在树下，眺望着远方，从日出开始 ，直到日落，才有些失落的嘟囔到。
　　“哥哥怎么还不回来啊？…”
　　“哥哥肯定很辛苦吧，可能累了？算了算了，我再等等他吧……”
　　秦祺念叨着……念叨着就念了一辈子。从那次阔别后 ，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京中的梧桐花年年开 ，树下女子的身影年年常在，。蓦然回首，空无一人，唯有落叶与之相伴。
　　秦祺一生未嫁，一年一年，固执的坚信着那个承诺。
　　可惜……
　　在这漫长而短暂的几十年里，秦祺活得痛苦而煎熬。每个人都在劝她，都在批评她。都在用嘲讽的眼光看她的笑话。可是她在等，希望能再见他一面，将那些少年时无疾而终的感情，那些当年羞于开口的话，那些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疑问，说出来。
　　她只是想问他一句。
　　“徐瑄，你喜欢我吗？”
　　死前，她忽而遥想其儿时。
　　“哥，我教你首诗好不好？”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小丫头，哪学来的害臊话”
　　“你果然听懂了”
　　“没有。”
　　“真的没有？”
　　“没有。”
　　她忽然感到很后悔，怎么……就没有继续问下去呢？

　　现世——————
　　大段大段的记忆涌上来。那样浓烈的感情，扎得她心口密密麻麻的疼。
　　“徐瑄……”秦祺开口，恍若隔世。“你去了哪儿？当年为何不回来了？”
　　男孩举起茶壶，灌了一口茶。
　　“当然是……投入我深爱的祖国的怀抱啊……”徐瑄无奈道。
　　“我说过的，总得付出些代价”
　　是啊，只是没想到那代价是生命。
　　“对不起啊，让你久等了。”
　　当年他马革裹尸，死于沙场之上。于今日已经过去了300多年。对于秦祺来说是无数次回首却空无一人的落寞，是明知不可能却仍翘首以盼的坚持。他知道的，家国有难，他不可能不去。
　　只是他还欠她一个回答。
　　忽然滚烫的温度从头顶传来。
　　“丫头，梧桐叶又落在你头上了。”
　　“没想到啊，” 秦祺抬头 ，“我还能再遇见你”
　　是啊，以为是初见，其实是重逢。
　　缘分这种东西，就像一个圆，兜兜转转的，还是走到了原点。
　　几百年前——————
　　月光下，梧桐轻飘。
　　徐瑄望着秦祺离去的背影。
　　“我爱你，但我更爱这个国家，所以这仗我必须得去。”
　　“不过若有来世不嫌弃的话……”
　　那便还继续爱我吧。
　　“怎叹那山有木兮啊木有枝，心悦君兮啊君不知……”
　　“丫头，谁说我不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