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澡堂子》暖如焰

1、第 1 章

　　大年二十八，卓力安从广州飞回项城。
　　公司年会还没来得及开场，街道办的电话就先到了，说老家房子要拆，催她回来签字。她连住处都没回，就穿着一身单衣，带着手机钱包，搭了最近一班飞机。
　　四小时的航程，刚好够吃顿晚饭看场电影的时间。晚上十点落地，舱门一开，项城的雪垛得老高。她裹紧单薄的外套冲进出租车，司机打量这个穿得像个二缺的年轻人，抿了口浓茶：“年轻人就是抗冻。去哪儿？探亲还是旅游？”
　　“华港路32号。”
　　“那边不是拆完了吗？”
　　“嗯。”
　　司机见她不愿多聊，便打开对讲机和同行闲扯。从国际局势到猪肉降价，一路上的鸡毛蒜皮在车厢里翻滚。等到了华港路，卓力安才真正理解“拆完了”是什么意思——除了路灯泛着奄奄一息的黄光，整片街区只剩下黑压压的废墟，连门窗都被卸走了。
　　她重新关上车门：“师傅，找个连锁酒店吧。”
　　“这大过年的，哪还有空房？”
　　果然，所有宾馆都贴着“欢度春节”，客满的灯牌亮得刺眼。司机正和车友约着去澡堂泡澡驱寒，顺口提议：“要不你去澡堂开个包间？能睡能洗，饿了还能点餐。”
　　于是车停在了“夜明珠温泉洗浴中心”。中规中矩的装修，旋转楼梯通向二楼包间。卓力安要了最里面的212房，一开门就被烟味呛得退了出来。
　　她开窗通风，拿着毛巾浴袍下楼，低头拐进了左侧女部。
　　说起卓力安，原名卓莲——父亲取自“出淤泥而不染”，却被小学没毕业的姥爷把“莲”错写成“力安”。从此这个带着英气的名字，配着她172的身高、利落的短发和棱角分明的脸，常让人雌雄难辨。
　　此刻在氤氲水汽中，她迅速褪去衣物，用毛巾盖住头顶，手臂抱胸低头走进澡堂。刚走到最里面的隔间，隔壁大妈就张大了嘴，慌忙捞起盆里玩耍的孙子，五分钟内完成了搓洗，提着澡篮匆匆逃离。
　　一个又一个找空位的人走过来，看见她后都转向别处。她们宁愿在拥挤的池边等待，也不愿靠近这个隔间。
　　卓力安往里面挪了挪。这时隔壁响起水流声，有人哼着不成调的曲子，与澡堂里的哭闹声、搓背声格格不入。
　　她伸手按沐浴露时，透过小窗看见了那个人。
　　三年多没见了。对方右肩胛骨上纹着小小的半边翅膀，纹路是“ZLA”三个字母。而卓力安左肩胛骨上纹着更大的另半边翅膀，纹路是“FM”。
　　当年纹身时，因为自己名字是三个字母，比方美多一个，她特意让纹身师把翅膀纹得更大些。她想用更大的翅膀保护方美，保护那段不见天日的爱情。直到方美回项城，说“断了吧，我要结婚”，她只回了一个“嗯”。
　　缘分真是奇妙。衣冠楚楚时从不相遇，剥得精光时却狭路相逢。
　　这坦诚相见，可真他妈的坦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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