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世长宁》沐新一

7、狭路处处逢郎君（1）

　　南阳市下了一整夜的雪，天地间都连成了一条线一般的，白茫茫的一片。
　　这寒天冰地，却也没影响苏家人煮酒饮茶的心情，尤其是宋怀静，像是来了兴致一样，提了一把细长细长的剑。
　　漫天的大雪，倒像是都成了她的对手一般，武于其中，化于其中，一个又一个的剑花，直看得人眼花缭乱，宋怀宁不由在心里默默给她叫了一声好！
　　宋怀宁自小闯祸，身子皮实，经得起打，也喜欢和别人打，且是不要命的打法，从来都不讲究什么美感。
　　所以，这也是两人互相看不上的一点，彼此都觉得对方没有把武功当作真正的武功。
　　见宋怀静望过来，宋怀宁忙转过头去，别扭还在，都不低头，她拿起一杯茶，挡在自己脸前。
　　“小猢狲，你今天跟外婆出去，见几位老友。”这个时候，坐在旁边的外婆突然发话。
　　“外婆，我今天.......”宋怀宁想要回绝，她今天定好了要跟王明序一起去看酒馆里用的桌凳。
　　“有重要的事情，你的事先往后放放吧。”外婆却一点拒绝的机会都没给她留。
　　宋怀宁撇了撇嘴，心想一个老人家，能有什么重要的事呢，但心里忽然想起黎伯那天说过的话，也是，她年纪大了，做什么都是应当的，能退一步便是一步。
　　便没再说什么，乖巧地答应了。
　　“穿着得体一点，故友都在。”外婆嘱咐道。
　　宋怀宁放下茶杯，宋怀静正舞剑归来，额上一层层细密的汗珠，拿起宋怀宁刚放下的茶杯便一饮而尽。
　　“外婆，我也去。”她居然都听到了。
　　外婆一愣，没想到她会忽然开口，便笑眯眯地说道，“也好，你也一起吧。”
　　宋怀宁看着她，也不知道这厮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可不像是闲着没事瞎争宠的人。
　　不过也好，路上也算有个斗嘴的伴。
　　可到了之后，宋怀宁却傻眼了，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倒是没有见到什么故友旧人，只见一个斯斯文文，西装革履的男人坐在那里，见她们进来，忙起身有礼地打了招呼。外婆也笑嘻嘻地作了介绍。
　　而立之年，果然是中国女人逃不过的洪水猛兽，就像过了这道槛，还没有结婚，就没法再活下去了一样。
　　即使是外婆，也逃不过这个例外。自己回来不足一月，她便开始蠢蠢欲动了。
　　宋怀宁在后面偷偷对宋怀静说道，“你是不是什么都知道？”
　　宋怀静一张冰块脸，隐隐透出些得意，宋怀宁肺都气炸了，这厮果然是来看自己笑话的！
　　那男人倒是很绅士，他们家和苏家倒也有些交情，不过宋怀宁在国外待了这么多年，小时候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些人，也基本都忘了个干干净净。
　　外婆带着宋怀静出了门，只留下宋怀宁和那男人共处一室。
　　宋怀宁在心里天人交战。
　　眼前这男人却毫不在意地在进行长篇大论，开始孜孜不倦地介绍自己，只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的，便有种一拳打过去，打掉他门牙的冲动。
　　可是这要打过去，她也就不用再想回外婆家了，可能直接就被骂回国外了。
　　正犹豫纠结间，服务员进来了。那服务员用餐巾轻轻包起一瓶红酒，给那男人倒完之后，转头来给宋怀宁倒。
　　宋怀宁无意间瞥了一眼，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眼前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被自己放了鸽子的王明序，他正面无表情地认真倒着酒。
　　宋怀宁盯着他，送出一个口型，“你怎么会在这？”
　　王明序一本正经，没再看她，也完全没有搭话的打算。
　　突然，被王明序挡着的男人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喊出了声，“哎，哎哟，不好。”他捂着自己的肚子，一脸痛苦的表情，站了起来，宋怀宁一脸诧异地看着他，不知道这好端端的是怎么了。
　　“不，不好意思，我去个洗手间。”说完便一溜烟地跑了。
　　知道是王明序动的手脚，宋怀宁等那男人走后偷着笑了笑。
　　“你还愿意在这吗？不愿意的话，跟我走。”他认真地说道。
　　宋怀宁早就憋的不行了，自然是溜之大吉，只是怕外婆那里不好交待。
　　“外婆呢？”出门后，却只见到宋怀静一本正经地坐在那里。
　　“在那边呢。”宋怀静甩了个眼神给她，宋怀宁望过去，外婆正跟一帮老朋友在那里谈笑风生。
　　见她在那犹豫，“走吧，我来跟外婆解释。”宋怀静酷酷地说了句。
　　“算你有点良心。”宋怀宁轻声说道。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出来之后，宋怀宁看着还穿着一身服务生服装的王明序，觉得这人真的挺神奇，看着年纪不大，做事却总是觉得老成得很，害起人来也脸不红心不跳的。
　　王明序嘴紧紧抿着，也没有答话，这会儿又像是在跟谁赌气一样。
　　“喂，说句话啊。”宋怀宁拽了他的胳膊一下。
　　“你不应该去相亲。”他嘟囔了一句。
　　说完这句话，他好像又有点懊恼，脸蛋还红扑扑的，像是个手足无措又不敢大声反驳的孩子一样。
　　王明序自己也觉得自己有点幼稚，本来现在的自己就比她年纪小，做这些幼稚的举动，就更显得自己不成熟了，想到这里，他便再次懊恼地挠了挠自己的头发。
　　他只知道顺从自己的一颗心，可却不知道顺从自己的心意后，具体该怎么办。
　　“我不是自愿的，是被我外婆骗去的。”宋怀宁倒也没有逗他，而是认认真真地解释了这么一句。
　　只这么一句话，王明序心里的那些不痛快便瞬间烟消云散了，只要不是自愿就好。
　　宋怀宁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只是觉得他好玩，不由笑了笑，“走吧，吃饭去，刚才可是一口都没进肚子里。”
　　两个人握着的手也自始至终都没有松开过。
　　“其实，我知道外婆是为我好，只是这次回来，我总觉得她哪里有些不一样，外婆那样的人，还会骗我，给我安排相亲局，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走在路上，宋怀宁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王明序听。
　　王明序也没有接话，只是安静地听着。
　　“也可能是我真的年纪大了吧，又一事无成。”宋怀宁自嘲地笑笑。
　　王明序眉头微微皱起，脸上的表情变化莫测的，他手下用力，缓缓握紧了宋怀宁的手。
　　宋怀宁察觉到了，不由有些老脸一红，自己在个孩子面前说些什么呢，她试着从王明序的手里抽出自己的手，却没能成功。
　　“抱歉啊，你年纪小，也不懂我这个年纪的惆怅，我不该说这些的。”
　　“不过我也是实在没人说了，你别介意啊。”宋怀宁偷偷看了眼王明序的表情，生怕这孩子在心里笑自己。
　　“没关系，你想说的时候，我就听着。不理解，我也能听。”谁知道，他却像看穿了自己的内心一样，坚定地说道。
　　见王明序这么认真，宋怀宁又换上了从前的面皮，嘻嘻哈哈的，她这些年把自己包裹的像个茧一样，又怎么可能在一个陌生人面前轻易放下伪装防备呢。
　　“不说了不说了，说了你也不能解决，倒不如不说。”宋怀宁调笑道。
　　“你怎么知道我不能解决？”王明序说道。
　　“你多大？”宋怀宁没回答，却反问道。
　　“二十岁。”
　　宋怀宁一愣，二十岁，她看了看远方，自己那时候，也是从前明媚灿烂的时候。
　　“我三十岁了，十岁的差距，你知道代表什么吗？”
　　“若是论年纪，”王明序说道。
　　宋怀宁等着他往下说活，王明序却没有继续说下去，这便让她觉得有点好奇，若是论年纪，到底怎样呢？
　　“阿宁。”王明序没说下去，却温柔地喊了她一声。
　　宋怀宁浑身一震，仿佛聚沙泥泞都朝她席卷而来，她的意识被丢进了宇宙洪荒里。
　　回国这么久，没人?叫过她的乳名，在国外那么多年，就更没有人这么温柔地唤过她，可眼前这个人居然是第一个叫出口的，还叫得如此理所当然。
　　宋怀宁摸了摸自己的脸，竟然是冰冷的一滴泪。
　　两人站住，几片落叶松松垮垮地落了下来，恰好落在肩头。仿佛，多年前也曾有这样的擦肩而过，四目相对，宋怀宁想要拼命抓住什么，却又什么都没想起来，也什么都没能抓住。
　　眼前人是何方人，如今月又是何时月。
　　宋怀宁怔怔地望着他，不由自主地便答了句，“我在.....”
　　白天那一幕，让宋怀宁惴惴难忘，可是她没有更多的时间思考，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还要等着她去做。
　　入夜，四周都静悄悄的，宋怀宁裹紧身上的黑色风衣，戴着黑色遮檐帽和口罩，隐没在了夜色中。
　　她站到天街中心的房顶上，往四周望去，被ET集团收购的那些房子，渐渐连在了一起，她紧紧皱起眉头，越看便越发觉得不对劲。
　　忽然，便想起自己曾经读过一本古籍，那古籍里专讲佛学，有提到过“十方界”，那幅图，直到现在宋怀宁还记得清清楚楚。
　　是因为,那本古籍就是外婆送给她的，当时外婆还跟她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将来如果有一天碰上，一定要逃，逃的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
　　宋怀宁当时还笑出了声，以为外婆在逗自己玩，“外婆，您开什么玩笑呢，还真信这种破书，就算真有，我怎么会遇上啊！”
　　外婆那时候只是搂过她，没再说话。
　　可现在眼前这些房子连起来的图，真的跟那幅图一模一样！
　　难道，外婆说的，是真的？
　　十方界若成，可颠覆众生之力，也可聚天地之念力，生死人白骨，揽生死大权，这世界的规则，就要全部改变了，那将会是多大的灾难，谁都无法预想。
　　细细看去，只还差云生家的房子，便连成了那副图。
　　这样也能说得通，章三眼那些人才会去威胁他们，而那天她无意的出现，正好坏了他们的事。
　　那本古籍里，对于十方界没有更多的介绍，她不知道接下来，背后的那人还会做什么，但隐隐感觉这些事情与自己有关。她还记起，小时候父亲经常带自己来天街，她与这里仿佛也有着某种联系一般，但是十岁之后，父亲就再也没有带她来过这个地方。
　　直到她这次回国，才第一次自己来。
　　还有，当年，那一声声从地狱里传出来的声音，仿佛萦绕在自己耳边一般。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那个亲手杀死自己凶手的父母，到底又是谁？
　　越想越混乱，越想越复杂。
　　总是在所有事情串成一条线的时候，便不敢再想下去，或者说，不敢再猜下去。恍惚间，脚底下的瓦片便打了滑。弄出了不小的响动。
　　刚刚站稳，便觉得一阵强劲的拳风直冲自己面门而来。
　　来人的速度力量都已经远远超过常人，宋怀宁勉强躲过，抓了他的手腕一下，这一抓，她便惊讶了，他的皮肤竟然是凉的！
　　还未来得及反应，那人便从袖口弹出一把小刀，那刀状如细叶，谁知道却无比锋利，怀宁凭直觉去挡的手腕顷刻间便被划开了一个大口子。
　　眼见着下面那一刀又要朝自己脖子的致命处而来，宋怀宁不由快速地后退，可是速度竟然完全比不过。
　　正千钧一发之际，她落入了一个怀抱中，那人一手圈住她，
　　一个踢腿便踢向了敌手。
　　待宋怀宁站定，那人便上前去与那“冷人”缠斗，两人拳脚肉搏，那“冷人”竟像是有无穷的力量一样，打起架来比宋怀宁还要不要命，且仿佛不会受伤。
　　前来帮忙这人外面穿的黑色羽绒服，被那“冷人”划出了两道大口子，里面的羽绒洒了个漫天。
　　这人手脚利落，倒也完全不落下风，只是也没有讨得什么便宜。
　　宋怀宁在旁边看得着急，却也完全插不上手，她刚站起来，那人却像是知道她意图一样，低喊了一声，“你待着别动。”
　　说完，他两只手开始疯狂地出拳，直打在对方的上半身，宋怀宁知道，他是在找对方的弱点了。
　　到现在，两人都察觉了，这打不死的“冷人”应该不是真正的人，但是这机人，仿真度实在是太高了，即使是走在大街上，恐怕也没人能够认出这不是个人。
　　在缠斗了一个小时之后，总算找到了这机人的弱点，就在人的印堂穴的位置，用手指打过去，那“冷人”忽然两手便垂了下来，像是被人点了穴一样，愣愣地站在那里。
　　但两人都知道，这应该不是真正的破解之法，只是按了暂停键而已。
　　那黑衣人见那“冷人”不动了，连忙扶起宋怀宁，把羽绒服脱下来，裹到她身上，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把她送到了安全的地方，那人把帽子压低，也没摘下口罩，只是不发一言，转身就走。
　　宋怀宁一路上都在端详他，但其实一开始跌入他怀抱，闻到那股熟悉的味道的时候，心里已经笃定了。
　　“王明序，你到底是谁？”那人还没走几步，宋怀宁便朝那背影坚定地问出了声。
　　那帽衫里的身影不由站定，在暧昧不明的光影下，落下了一道长长的影子。
　　他慢慢回过了头，摘下了口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