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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辉黎夜梦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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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曜十三年,辉黎国突降业火,八百里黄黍具燃尽,皇城内外民不聊生,辉黎帝开城门、抽国库赈灾千万担,然不济,饥民如浮游,涌入皇城,家户无蔽,恶疾丛生,城人易子而食,饥民死尸果腹,国内哀鸿遍野。
邻国阿臾履犯边关,阿臾王帅骑兵百万,个个有辉黎人二般强壮,身披铁甲,手持钢锤,破边蜀小城屠戮百姓千万余人,阿臾所踏之处战火燎原,草木不生,伤民被迫南迁,沿护城河奔赴皇城。一时间,天灾人祸,辉黎国天昏地暗犹如破国。
辉黎皇宫,辉黎帝一夜白发,他想起了十七年前的那个夜晚,众官匍匐、斗转星移,如同灭世的火焰席卷皇城,那一天他失去了他和闫皇后唯一的子嗣。
此时,闫皇后身披华盖,跪卧皇塌。寝宫外跪满朝臣,个个脱衣摘冠,手捧金标折文举过头顶。
“天降魔障毁我辉黎,百姓伤死无数,阿臾王铁蹄已踏入聊城,距我皇城不过百里,陛下三思啊。”
“陛下三思啊。”
“陛下三思啊。”
辉黎帝在塌前直起身,一头白发长及足踝,踉跄着要去推那寝宫的门,却被脚下闫皇后拖住大腿,皇后额头抵在辉黎帝膝前,闭眼垂泪,一声不吭,手却死死不放。
辉黎帝抬起的手握了握虚空,又放下,辉黎帝一夕间仿佛苍老了十岁,面无血色,眼底一片乌青,伸手摸了摸闫皇后的头,矮下身子与闫皇后额头相抵,双手又绕过皇后后脊,力不从心,堪堪环抱。透过辉黎的手臂能看到闫皇后的背,背脊处微微凸起,似有异形。
当夜,辉黎皇宫内国祭坛燃火冲天,鸟兽飞扑,三日不灭,燃烟漫漫,在皇城上空聚集,变成大片乌云,遮天蔽日。云内金线翻滚,降下八十一道天雷,所到之处紫光耀天,伴着无边阴雨,整整持续降了七日。
第七日,天尽头云边处,霞光乍现,弥彩漫天,层层渐染,将辉黎皇城整片天空染成砖红,又在砖红色中并发出一股股金光,须臾,天中惊雷散去,薄雨绵绵,云层中有人影逡巡,天边彩云似卷帘划开,散去云雾在空中聚集径自汇聚成缥缈云梯,云梯之上有人影拾级而下,扎着紫色绑腿的脚踝伴着叮当作响,一步一步踏云而来,来人所到之处云彩如赤水翻转流淌。
全皇城的人举头看天,天梯尽头,金漆银纹石门大开,门内金光闪耀,似有琼楼玉宇,又似有丝竹鼓瑟声透过门内烟云传来,如同仙乐。
百姓懵懵懂懂,只感觉一阵神威压身,忍不住伏低身子对天叩首。
距离皇宫最近的是那群逼在皇帝寝宫外的老臣,此时此刻具匍匐身子战战兢兢,国祭坛的火是什么他们最心知肚明,可这天、这云、这八十一道天雷却让他们惊坏了心神。那天梯直直垂在宫门外,那黑底金纹锦鞋下包裹的双足就一步步落在了宫门外的青砖路上。
辉黎众臣不敢抬头,只看到那脚步走到跪在最前方的国师跟前,国师垂头,只看到那叮当作响的物件原是一个拇指大的金锁,那锁分外眼熟,细思一下,竟然是辉黎帝送给他那早夭皇子的长命锁。
国师抬起头,看到一个身量修长的少年站在跟前,他周身仙气环绕,身上披着紫锦外袍,里衣绣着烫金云纹,那外袍虽然略显粗糙,但是少年身姿挺拔,气宇不凡,虽是穿着平常锦衣,却仿佛身披五指龙纹金丝玉袍一样。
来人不报家门,仿佛在场的所有人合该知道他的出处他的来历,仿佛他生来就已在这世间统领万物。少年周身烟气缭绕,看不清五官,却让国师认出这少年周身是真龙之气。
国师再次低下头,像是要把脑袋埋进砖地里,两肩微颤,眼泪鼻涕一并躺下,污浊涕泪顺着脸颊、贴着额头淌在地砖上。
少年不发一言,举步向宫内走去。
那一夜辉黎皇城天空的彩云一直未散,照的整个皇城红彤彤\金灿灿,那伴着仙乐的天门也那样敞开着,一整夜,少年未从宫内步出。
……
凌祁突然从梦里惊醒,一睁眼对着自家出租屋的天花板,天花板有点发潮,长了些许霉斑。
凌祁怔了半晌才想明白刚刚做了一个梦,只是那梦有点逼真,他仿佛亲眼见到了史料里的情景,也不知道是不是日有所思。
凌祁是蛟川大学历史系的一名助教,最近在研究关于辉黎国的历史课题,准备作为专题讲座在建校80年的活动会上授课。本来课本上、史料上讲的仙魔神鬼主要就是历史上统治阶级为了御下而编造的洗脑读物,说皇帝是真龙天子,是为了让世袭制更好延续,开坛设祭,是为了平复百姓诉求。
凌祁作为成长在二十一世纪的青年人自然是对史书中的神神鬼鬼不相信。可是还是忍不住上手拍了拍自己的砰砰直跳的小胸膛,妈耶,这个梦可太逼真,那少年落地那威压让自己在梦里都要吓尿了,这一吓可真是睡意全无。
凌祁抓了抓鸡窝头,看了一眼手机,才凌晨四点。他起身随手套上扔在旁边的半袖,趿拉着拖鞋去冲了个冷水澡,淋浴间,凌祁半边肩膀靠着墙壁,一边淋着冷水,一边想着梦里的事。
史书记载,天曜十三年,辉黎国天降业火,饿殍遍地,阿臾破城,屠戮黎皇,火烧皇宫三日夜,辉黎国破。然辉黎皇后以身祭天,天降祥瑞,天门大开,辉黎皇嗣在九九八十一道天雷中羽化登仙,降落人间。辉黎皇嗣引天水,复苏万物,帅万千神兵灭阿臾,辉黎国复。
古往今来几千年,能被人知道的真相少之又少,能传承的书记文字更是没有几册,留下的文字不是过度修饰、就是过度隐藏,史书上记载的能信的也就五六成。历史资料里面的辉黎皇嗣也就是后来的天綦帝的确是带领百姓从一个国破家亡的状态重新奔了小康,所以史料里对他一向是以神人之姿评说,但是这个天綦帝并不是全然的功臣。
在史料里,天綦帝在位十七载,功一成罪九成,他也是后人最乐意评价和讨论的一位皇帝,天綦帝以仙神之姿降世,复辉黎平诸事,本该在辉黎复国后成为一代明君,可不知为何却在辉黎复国十三年后坠仙为魔。成魔后的天綦帝性情大变,残暴不仁,屠戮辉黎三千人,最后被辉黎将军设局诛杀,钉死在辉黎宫底。
梦里的少年应该就是那个天綦帝,凌祁闭了闭眼,仿佛亲眼看到辉黎国破那日天降的大团赤火,那火浇不尽,直烧的草木枯死,那大团火球砸在房屋、砸在田野里,阿臾人拿着带血的钢锤骑马飞奔,马下还拖着辉黎幼童。耳边仿佛还回荡着辉黎国民的哀嚎声,像看了一场3D电影似的。
凌祁用冷水抹了一把脸,关了水龙头,卷了条毛巾走出浴室。那个梦有点太渗人,如果历史真像梦里这样,那天綦帝肯定不是什么仙人神人的,能够在力量强大的阿臾国前一朝将两国战势扭转,可绝非一般力量能够达成,说不定那天綦帝降生就是个魔头,凌祁摸摸自己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到现在还堪堪想着当时那毛骨悚然的感觉。
第二天一早,凌祁夹着一本历史书溜达进阶梯教室,把书往讲台上一放,敲了敲身后的黑板:“我上节课布置的作业都做了吗,今天不交的当一次缺勤。”
讲台下面就传来几声懒懒的应答。
啧啧,什么态度。
凌祁也是一个不靠谱的,自己想偷懒,把自己的课件任务布置给学生,打算把学生的作业拢巴拢巴修改一下就作为自己的课题对付上去。下课了,学生陆陆续续走到讲台前,把准备好的作业放在讲桌上,然后懒洋洋的打了声招呼就走出了教室。
凌祁捧着一堆学生作业回了办公室,点了一根烟咬在嘴里,百无聊赖的翻看着。
“一堆屁话,没点能用的。”
翻了半天没看到几个能用的,正巧看到一个文章标题写着《论封建帝制下百姓思想转变实况》的论述文,该文章通篇把辉黎国天綦帝写成了一个身负重任、逆天行道拯救苍生的圣人,把后些年天綦帝的残暴不仁都写的是被逼无奈,文笔堪比言情小说,情节不去写野史都白瞎了。
文章标题下写着中文系张弛。
凌祁仔细想了想这个张弛,带着个眼镜,中等个头有点瘦,偶尔咋咋乎乎的。
“这脑子是被无脑神剧洗脑了吗,不去写小说都白瞎了。”凌祁嘀咕。
“啥小说?你又出损招让孩儿们给你干活啦?”
旁边凑过来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是同屋的另一个助教周杨。
这个周杨和凌祁是关系最好的,俩人在学校的寝室是一个屋,平时两个人有啥小动作都互相分享,尤其是这种支使学生的损事一向是不分彼此。
“你躲喽。”凌祁身子一撤随手把那文章盖上了。
不知道为啥不太想让周杨这愣子过多评价那天綦帝。
周杨笑嘻嘻的也不强求,他也点起一根烟,两个人吞云吐雾开始扯皮。“你听说吗,最近中文系新来一个女老师,长得,啧,那叫一个水灵。”
“你见着了?”
“嘿嘿,传闻传闻……”
两个人插科打诨,一不小心就混过去一上午,凌祁打着哈欠从办公室出来。昨天晚上没睡好,这一上午都没啥精神,懒洋洋的往食堂走。
凌祁打上一份午饭看到周杨占好座位招呼他,走过去坐下就看到周杨冲着他挤眉弄眼。
“你瞅我后边那桌,看着了吗?那个就是中文系那女老师,你瞅好看吗?”
凌祁眯着眼睛往周杨身后看,他最近可能是手机小游戏玩多了,看啥都有点出双影,可能是有点散光,改天应该配个眼镜去。
一边想着一边眯眼瞅,就看到那桌正对着他们坐着一个长头发女青年,女青年瘦瘦弱弱,皮肤极好,吹弹可破似的,一点都看不到毛孔,不过也没啥血色。眼睛挺大,低头吃饭的时候眼睫毛在眼睑下垂出一道阴影。
“还行吧,挺白,不过不是我的菜,我喜欢健康的,有点肌肉小麦色那种。”
“你说的那是金刚芭比不?缺乏安全感吧你?”
“你懂个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