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红楼世界的还债日常》南塘知夏

123、凡鸟偏从末世来

　　元浅之问儿子的第二个问题是：太上皇父子到凤姐的庄子微服私访前，庄子里可曾发生什么异常之事，或是多了什么人、少了什么人？

　　元辰斩钉截铁地回答说没有，元浅之让他仔细再想想。

　　元辰皱着眉头，闭眼回想许久，忽然一惊道，“是了，距离太上皇到访之前，庄子里的确少了个人……”

　　他的记忆力很好，且事情的发生过去没多久，按道理他应该记得很清楚才对，但不知为什么，对于失踪的这个人，他好似下意识从脑海里模糊和过滤掉了，这不正常！

　　他和父亲对了一眼，“我该是知道这个人的，可不知为什么，脑海里关于他的记忆却很模糊，像是有无形的力量让我淡忘了他的存在……”

　　元家父子脸上闪过同样的震惊和了悟，望着彼此，异口同声道，“催眠术！”

　　这个人十分关键，元浅之有预感，如能解开儿子对这个人的记忆封印，将对自己解决京都困局带来巨大帮助。

　　元辰又想到了什么，告诉父亲，“玉京子道长来京后见过凤姐姐，他还让我告诉您为凤姐姐重新取个名，否则恐生灾祸。”

　　玉京子是真正的修行之人，和那些动辄帮人批命解谶的神棍不同，就连皇室中人求他卜问前程吉凶他都不肯理会，如何会对王熙凤这样一个和离妇人另眼相待？

　　“玉京子道长如何会与凤儿相识？你把他们见面始末细细同我说一说。”

　　元辰抓头，“今年四月，凤姐姐还是荣国府琏二奶奶时，她同大姑母家的宝玉表哥一起遭了后宅算计，被个邪门歪道的马道婆以巫蛊之术魇镇，昏睡数日水米未进眼见就要不行了，谁料凤姐姐竟然自己醒了，说是梦入地府得故人相助得以还魂……”

　　自家人向来是不信鬼神之说的，所谓魇镇，在他们父子看来不过是以特殊道具引发事先埋下的心理暗示而已，只要意志坚定便不会被心魔困扰。

　　元辰不由停下看父亲脸色，元浅之扬眉，“继续往下说便是。”

　　“凤姐姐醒后立即派人请清虚观的张道士到府里破除邪法，张道士施法后宝玉表哥果然就醒了。凤姐姐也是从那时起性情处事都起了变化，她虽是往好处改，贾琏和贾府的人却疑心她被孤魂野鬼占了身体，几次三番请张道士上门查看她的真伪。”

　　元浅之忍不住骂了句“愚蠢，若真被鬼上身，岂有不躲着，反主动请和尚道士上门驱邪的道理！”

　　元辰见父亲被带歪，忍不住抿嘴一笑，“可不，还有比这更蠢的，你猜害表姐表弟的马道婆是谁？这人正是宝玉表哥的寄名干娘！”

　　金尊玉贵的国公府公子，又是生来带了一块玉的，不说找个身份平等甚至门第更高人家认干亲吧，至少也得寻个福泽深厚德高望重的女眷拜为义母，贾家可好，千挑万选选了个品行恶毒的神婆，没见过这么坑孩子的！

　　儿子满脸幸灾乐祸，元浅之不由好气又好笑，“贾家老太君没这么蠢，这必定是你大姑母的主意，你祖父几个孩子里头，就她最迷信谶纬之说。见你凤姐姐被个不知道哪来的道士批命天生为凤，她便买通些尼僧四处传说你元春表姐出生的时辰大有福气，命格贵重等闲人家恐压不住。到你宝玉表哥时更是变本加厉，生生造出个衔玉而诞的新闻出来。”

　　元辰又笑，“表哥的玉我也见了，果然不是凡品，也不知大姑母从何处寻来，只是那块玉虽看着小巧，却也不是初生婴儿小嘴能衔下的，还不如仿汉朝钩弋夫人旧事，说是握在手里更可信。”

　　元浅之摇头，“说你大姑母蠢，她又着实有些小精明，神异之事往往不循常理，越是与常识相悖，越是不能以常理度之，世人便越信以为真，握在手里那种反而一听便知是造假。”

　　呷口茶，元浅之意识到谈话不知不觉又被儿子带偏，笑道，“闲话少叙，还是说回正题吧，可是那张道士被贾家人歪缠不过，只好请出身份更高也更有权威的师弟玉京子，出面证实你凤姐姐是人非鬼。”

　　元辰点头，“正是，玉京子道长正是在这种情形下与凤姐姐见了第一面，当时他们并无交流与交谈。他们第二次见面，是在凤姐姐和离后，在祖父的庄子里，那时我也同玉京子道长搬去隔壁居住，我给凤姐姐送去您的信物玉扳指，玉京子也受人之托送了凤姐姐一把玉弓……”

　　久远记忆浮现，元浅之惊讶站起身，急切问道，“玉弓？什么样的玉弓，大小如何，式样如何，弓上可有特殊标识？”

　　元辰正要回答，忽听掌管书房的元辛信在外面禀告说，大管事在外请示，晚上的家宴已经准备就绪，是立时开宴还是再等等。

　　元浅之看了看计时沙漏，再有一刻便是戌时，不知不觉竟与儿子聊了一个半时辰。左右儿子这几日都要住在家里，为了避免让新认的义女以为自己父子存心对她有所怠慢，还是先去家宴为好。

　　帮儿子将发冠正了正，又将他有些皱痕的衣袍抻平整，元浅之这才领着儿子出了书房，往小宴会厅而去。

　　“管家，派人去请姑娘。”

　　三个亲女儿都不在这里，元浅之命府里上下直接称呼施夷玥为姑娘，以彰显她同为主家身份而非寄人篱下。

　　元家父子身高腿长，先于施夷玥到达宴会厅，刚坐下没多久，管事婆子便报说姑娘到了。

　　门帘掀开，一位身穿银紫色绣花袄裙的少女盈盈入内，只往那里一站，便如明珠生玉堂，光华夺目令人不可逼视。

　　元辰目瞪口呆，一时间竟找不出词语形容，过了好半响才惊呼道，“你怎么和白天所见大不一样了？”

　　白天远看知道是个美人，怎么晚上灯烛下看着竟不像真人而更似神仙了呢？

　　更诡异的是，这神仙姐姐竟给自己一种似曾相识之感，她莫不是自己老爹背着娘亲，偷偷和外国美人所生的私生女吧？

　　施夷玥看着眼前少年也很眼熟，只是急切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她压下心中疑惑，向元浅之行礼，“玥儿见过义父。”

　　元浅之摸摸胡须，拉了儿子往她面前一站，“这是你弟弟元辰，他今年十三，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又是独子，从小学武学了一身糙汉习性，性情难免直率狂妄了些，若有冒犯到你的地方或是不听话，你只管上手教训便是。”

　　又对儿子说，“这是你施夷姐姐，单名一个玥字，父母与我是生死之交，她母亲临终之前将她托付给我照顾，因她是茜香宗室贵女，不便改姓，所以名份上对外只能说是咱家义女，实际为父心中她和你们姐弟是一样的。”

　　说罢目光转向厅内大小管事，“你们都给我记住：我若不在家，这个家里便是姑娘做主，她的话便是我的话，包括少爷在内，若有人违命不遵或是阳奉阴违，老爷我绝不轻饶！”

　　众管事齐声应诺，元家主仆说的恳切应的真诚，施夷玥神情平静笑容淡然，“玥儿谢过父亲！”

　　谢谢便宜义父借家宴之名，当着全府管事为自己这个中途捡来的失忆之人正了名分。

　　元浅之心知肚明她谢的是什么，颔首一笑，“你我父女，何必如此外道。”

　　施夷玥转身面向元辰，眼中笑意真切许多，“弟弟好！”

　　元辰忙行礼，“弟弟元辰，见过玥姐姐，姐姐好！”

　　施夷玥屈膝还礼，起身回答元辰之前的问题，“我自知形貌异于常人，所以出门时特意用脂粉修饰过。”

　　元辰了然，就是故意遮掩了几分颜色让自己不至太过引人注目呗。想法是好的，就是手段太粗糙，改头换面不够彻底。

　　京城权贵云集，以往也不是没闹出过纨绔子弟当街掳人的事，她懂得适时韬光养晦，可见不是个蠢的。

　　“我有个远房表姐，从小跟人学了几分改换样貌身形的本事，哪日寻了空给姐姐引荐引荐。”

　　“谢谢辰弟，那姐姐可就等着了。”

　　元辰摆手，“小事而已。”

　　转头笑眯眯看父亲，“爹呀，我今日虽是第一次见姐姐，却有似曾相识之感，我小时候在茜香国是不是见过她呀？”

　　元浅之同样笑眯眯，“的确见过，不过那时你只有两三岁年纪，你姐姐从小到大样子基本没大变化，没想到你记性倒好！”

　　小样儿的，还想从你爹我嘴里套话！

　　元辰又问，“我后面几次去茜香国，怎么就没再见到玥姐姐了？对了，玥姐姐是从母姓还是从父姓啊？”

　　元浅之佯作怒容，呵斥道，“臭小子，认亲的大好日子，非提起你姐姐的伤心事做什么？”

　　他故意这样说，其实也是想看看施夷玥的反应。

　　果然，施夷玥的表现没有让他失望。她笑着接过元辰的问题，“父亲别生气，自家人说话本就不需要顾忌许多。我虽从母姓，父母双方却是各有家室，十几年前茜香皇室发生内乱，我的生父生母在进宫赴宴时不幸卷入其中中了算计，阴差阳错之下有了我。茜香国崇尚生命与自然之神，堕胎是大罪，我侥幸因此得以降生世间。”

　　元辰听得一愣，元浅之也暗暗吸气：好家伙，小姑娘家家的，扯起谎来眼都不眨一下，真真假假的一套一套的，比自己还能编！

　　施夷玥垂着眼，脸上表情不悲不喜，继续往下说，“我的出生是个意外，父亲与母亲能容我活在世上便已是莫大恩赐，出于愧疚，他们顶多只能给予我一些物质上的资助，至于其他更多的便不敢奢望了。”

　　抬眼目光直视元辰，“辰弟，以世俗的眼光来看，我其实是个私生子，你会看不起我么？”

　　元辰面色一正，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人是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的，姐姐伯父伯母无辜，姐姐你又何错之有！”

　　说完他笑了，调皮地眨眨眼，“我要感谢伯父伯母，也要感谢老爹慧眼识珠，不然小弟何德何能拥有这么一个神仙似的姐姐！”

　　感受到少年的真诚，施夷玥也笑了，语气轻快道，“我也不觉得自己的身份有什么……”

　　说着眨眨眼，降低了几分音量道，“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父亲，您说是吧？”

　　元浅之一愣之后哈哈大笑起来，隔空用手指点了点施夷玥的脑门，“好个促狭的玥丫头！”

　　转头对儿子元辰说，“就是这个道理，辰儿，你可要多学学玥儿这种从容豁达的人生态度，不论遇到任何非议和责难，都能等闲视之。记住，别人如何看你并不重要，自己看重自己才最重要！”

　　笑完说完，接过儿子的问题，顺便将话题主动权赶紧抓回自己手里，不然还不知道施夷玥会又将自己身世歪派成什么样儿。

　　你玥姐姐跟着生母长到八岁，便被送到远离茜香国京都的沿海边城长大，直至上个月才跟着我到了大安。所以你同她只见过一面而已，如今久别重逢，正该好生庆祝一番！管家，上菜吧，别饿着咱家姑娘少爷！”

　　父女三人落座，按照茜香国的规矩，如果不是重大场合，自家人聚餐其实没有那么多规矩，父母子女兄弟姐妹围坐一桌是常有的事。

　　元浅之坐了主位，施夷玥和元辰一左一右坐在他两侧。

　　一对小儿女面对面，施夷玥越看元辰越熟悉。会画画的人，比起皮相，往往更擅长记住人的骨相和神韵。她在脑海里将元辰的轮廓试着改得柔和些，眉形也修饰成女子的柳叶眉，赫然便是一个年轻版的王熙凤。

　　不仅如此，元浅之如果去掉络腮胡，将鬓角修一修，再去掉腮帮子上多余的松弛肌肉，与王熙凤也有六七分相似。

　　她隐隐觉得，义父元浅之也是个秘密很多的人，失忆对藏秘，就不知道是谁先露出马脚，最终又是谁又拿捏住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