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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凡鸟偏从末世来 ...

  •   元辰父子回到元府时,已经是傍晚时分。

      后院传来琴声,曲子很是冷门,然而元家父子对这曲子并不陌生,因为他们都曾听过这首曲子。

      “抚琴的人是谁?”

      元浅之没有回答儿子,却叫了护卫来询问施夷玥今天出门都去了什么地方、做了什么事、见了什么人。

      随从一一回了,元浅之听说她最后一站去了清虚观,在三清殿进了香后,还被玉京子请去喝了茶,眼神微微诧异,随后便若有所思。

      元辰已经从父亲口中得知自己多了个姐姐,不过,他不知道的是,关于施夷玥的身份,父亲告诉他的并不是实情,而是编造的那个出身茜香国宗亲的假话。

      他小时候在茜香国也住过一段时日,对这位从未谋面的姐姐很有几分好奇,虽然在酒楼不远不近地看了一眼,知道是个极为出众的美人,其他的就知之甚少了。

      不过,撇开出身不谈,能让自己父亲看在眼里并收为义女,仅凭容貌是不足够的。

      他此时已经从父亲过于谨慎的态度知道,方才弹奏那曲《云散高唐》的人正是父亲新收的义女施夷玥。

      这是他来到大安后,第二次听到这首曲子,第一次是在郊外庄子听凤姐用陶埙吹奏,两次的演奏者不同,所用乐器也不同,奇怪的是,曲子表现的意境和给予他的感受却是相同的。

      “爹,不是说这首古曲是由祖父老人家复原,曲谱独我们家才有从未外传过吗,怎么这位选在茜香的施夷姐姐也会?”

      元浅之挥退随从,领着儿子往自己书房走去,“傻小子,你被忠伯骗了,这曲子的曲谱其实是你祖母带来咱们家的,复原曲谱的人是大安绥朝末代皇室涺阳长公主,这位殿下虽然名声不大好,在音律歌舞上的造诣却堪称大家。”

      他没告诉儿子的是,自己母亲的祖母曾经正是涺阳长公主府的女官。

      元辰忍不住咧嘴一笑,“原来忠爷爷是在往祖父脸上贴金!我就说,咱们家除了祖母就没一个文化人,祖父复原曲谱这事儿听着就不靠谱,原来还真是!”

      想到因为已经去世的双亲,元浅之神情复杂,世人常说强扭的瓜不甜,父亲偏不信这个邪,使计强娶了母亲,结果就是用半辈子的别扭和半辈子的孤独证明:强扭的瓜真的不会甜!

      人人都以为父亲和母亲琴瑟和谐,三子二女均为正室嫡出,殊不知只有大哥和自己是母亲亲生,另外三个的生母其实另有他人。

      年少不懂事,后来才明白原来很多看似美好的存在背后,其实隐藏着多少不堪与丑陋。

      曾经,他有多憎恨那样的不堪与丑陋,以至愤而离家出走,如今,他却变成了从前最讨厌的样子!

      如今回头想想,本以为是母亲被委屈了一辈子,真相却是,那个被委屈了一辈子、被辜负了一辈子、被拿捏了一辈子的人,其实是自己可怜的老父亲!

      这女人呐,尤其是聪明有主见的女人,一旦狠起来,别说丈夫了,连亲生的儿孙都可以算计!

      可是,若为了生出更优秀的儿孙,你还就得挑聪明有主见的娶回来生儿育女,不然你娶个蠢的试试!

      自己那三个异母兄姐就是最好的证明,个个看似精明,其实各有各的蠢!

      妻子如此,棋子也如此,都得挑聪明的,可是却也不能聪明得过了头,否则便有脱离掌控甚至反噬其主的可能。

      施夷玥无疑是个聪明人,不然也不能在短短两个月内学完普通人十来年的课程,当然也不排除她失忆前已经学过,如今不过找回那部分的记忆。

      她的失忆目前来看有利于自己的谋划,可是弊端和隐患也正在这里,万一她哪天突然恢复记忆,只怕事情的发展就要走向未知的方向了。

      本来是想让手下的奇人给她施以催眠之术,挖掘出她的过去后,再用编造的伪记忆覆盖掉她的真实过往,把她按照自己意愿打造成合格棋子。

      可是那位玉京子道长却是真有道行的,那位会催眠术的异人曾经作死地试探过,谁料交手一个回合就被反制,将自己的底子透露得干干净净。

      若不是被他抓住这么个致命的把柄,自己也不会改变计划,不仅先送了独子元辰前来中原为质,就连自己也不得不提前入大安为好哥哥好姐姐收拾烂摊子!

      遇见施夷玥是计划外的事,原本自己已经相中其他棋子并使计令其与目标人物相遇,可惜,那人却不曾入得玉京子之眼。

      反而是这个来历不明混有异族血脉的施夷玥,玉京子不仅亲自见了,甚至很有几分垂青之意。

      要知道,哪怕是自己,都不曾喝过玉京子的茶。

      可是他才见了施夷玥第二面,就亲手为其点茶,并以玉符相赠,他做这一切不曾回避元府跟去的下人,显然是在向自己表明态度。

      以玉京子的身份和道行,他对施夷玥的看重显然不可能出自男女之情,那么,到底为的是什么?

      难道施夷玥的真实身份并不简单,又或者他的目的其实和自己一样?

      无论是哪一种,自己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对待施夷玥这个半个认回来的义女兼棋子,自己须得慎重再慎重!

      到了书房,元浅之询问儿子入京后的经历,虽然这些都有专人在往来密件中详细汇报过,但到底视角不同,有所遗漏或忽略也是正常。

      和自己父亲说话,元辰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点儿也没有要隐瞒的想法。

      元浅之耐心倾听,不时随着儿子的描述或皱眉或展颜,心情和表情不停变化。

      再是心机深沉,面对自己的孩子时,他都是一个疼爱孩子,且能时刻与孩子共情的好父亲。

      大半个时辰之后,口干舌燥的元辰停下来说要喝茶。

      元浅之亲手将煮好的果子露递了一盏给儿子,笑问,“这么说,你和大伯家的堂姐很是投缘,却对二伯一家无感,能说说理由吗?”

      元辰喝完一盏不解渴,又把茶盏递到父亲面前,元浅之这个当父亲的笑骂一句,“臭小子,就知道使唤你老子我!”

      元辰歪头笑得酒窝深深,十几岁的少年了,到了父亲面前,又恢复成无赖小儿形状。

      元浅之一颗老父亲的心顿时和果子露一样甜,不忍心对儿子说教半句,往茶盏里倒了半盏温水。

      “这会子喝多了甜的,晚膳又该吃不下饭了。”

      “知道了,爹!”

      元辰轻快地应了一声,随后放慢了语速回答父亲之前的问题,表情也变得有些困惑和凝重。

      “二伯不在京城不好评论,二伯娘很有些后宅手段精于算计,她家两个堂姐没学到她的心机却学了她的眼光窄浅,不仅心胸狭隘且行事骄横不加收敛,母女都不是好相与的,格局有限不足与谋。

      我到京城的时候,大伯家的凤姐姐离开贾府并搬到祖父养老的庄子居住,不知道是不是和离的缘故,她的性情改了许多,和咱们打听到的国公府少奶奶简直像是两个人。不过庄子上服侍过祖父的老人们都说,她不过是恢复了少年时的本性,却比那时多了几分宽厚与体谅。

      不仅如此,凤姐姐到底是祖父祖母跟前长大的,不仅精通掌家理事,就是书画音律她也是极通的,之所以传出她大字不识一个只怕是在藏拙,毕竟她那个前夫就是出了名的不学无术,作妻子的少不得为了夫君的颜面考虑一二。

      最叫人惊奇的是,凤姐姐不亏是咱们家的女儿,一身骑射功夫只怕还在大姐二姐三姐之上。我敢说,她最有天分的不在文,而在武,一整套三十六招半的杨家枪法,我练了整整三日都不曾熟练,她只看了两遍就全会了,甚至连杨师傅只肯教一半的回马枪绝招被她完美还原……”

      说到这里,元辰忍不住咕嘟灌了一大口热水下肚,一脸羡慕嫉妒恨,“这天分分我一半该多好!”

      听到此处,元浅之不由身体前倾,对这个原本不甚在意的侄女多了几分好奇,“就这些?”

      元辰认真思索片刻,摇头,“不,远远不止,相较于其他,才能并不是主要原因,最令我敬佩的是她敢于打破礼教束缚,不为虚名只为活出自我;而她身上最为勇敢且最为珍贵的却是,弃恶从善改过自新的勇气并将其一一付诸于实际行动,而不是口头说说,能够勇敢直面自己从前种下的恶因并加以解决,我承认,这一点我不及她!”

      何况,她的性格虽然偶尔顽劣偶尔正经,又爱撒谎骗人又爱捉弄自己,脑子里却总有许多天马行空的故事,许多外人觉着稀奇古怪的想法也每每与自己不谋而合,比三个亲姐姐同自己的契合度还高,简直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姐弟!

      不过,也不知道怎么了,自从太上皇和忠顺王爷到她庄子里微服私访后,也不知道是那对父子做了什么,又或者凤姐姐是不是察觉到什么,大病一场后又变回从前琏二奶奶的样子,重新韬光养晦起来,对待自己也远没从前亲近。

      自己虽然并不清楚原因,却也隐隐明白她的苦心,拉远距离并非为了疏远,而是为了保护自己。

      毕竟,即便她知错改过,之前所为在皇家和世人看来都是既触犯了国法也违背了礼法。

      这个自诩天朝上国的大安,是不容许女子强出头的,他们要的是女子自认卑弱,不论是非对错,都要臣服于君权、父权、夫权。

      杨教习和自己可是亲耳听见老皇帝私下叮嘱老太监,说凤姐姐是反骨之相,看似不卑不亢实际却是桀骜不驯之辈,对皇权与礼法没有敬畏心,不可容其坐大,需加派人手予以监视。

      元辰将这些事情连同自己的猜测一并告诉给父亲,想听听父亲的看法。

      只是和他的设想不同,元浅之闭目沉思良久,将元辰在王熙凤庄子里的所见所闻细细捋过几遍后,发现被自己忽略掉的几个关键点。

      “你说,凤丫头隔壁那座庄子是忠顺王爷的产业,这事你亲自查证过吗,是否属实?”

      元辰点头又摇头,“查是查了,不过不太能确认,我的人分别去京兆府衙门和礼部宗亲司查过档案,那庄子原是江南一户商户买下孝敬给忠顺王爷的贴身大太监曹德安,十二年前曹德安犯了错被处死,庄子就被道箓司方司正买下转赠清虚观张道长。”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我听清虚观的弟子们说,从庄子还在曹德安名下时,玉京子道长每次来京,除了进宫,其余时间都会待在庄子上,他也是这么多年唯一入住过庄子的人。当然,今年又多了个我。”

      玉京子是代替忠顺王出家的替身,如果他是这么多年唯一入住山庄的人,那么这庄子十有八九就是忠顺王爷自己的产业,所以不论是曹德安还是张道士都不敢入住其中,所谓孝敬也好,转赠也好,目的都是为了掩盖这一点。

      那么问题来了,不过一座不大不小里外看着都只是寻常的京郊别院,又不常住人,到底藏着什么玄机,才让堂堂一位王爷不愿让人知道那是自己的产业?

      更别说这庄子的位置是有些特殊的,特殊在远离城郊其他王公贵族们的别庄,附近居民,都只是一些寻常农户和猎户。

      好巧不巧的,如此僻静的位置,偏偏隔壁就是金陵四大世家之一王家的老太爷晚年住所,老太爷遗嘱指定嫡长孙女王熙凤继承这座庄子和庄子里的所有人与物。

      如果不是知道王老太爷为庄子里都藏了什么,元浅之可能还不怀疑,可既然他知道,再来揣度忠顺王的意图,……

      原来,早在二十年前,皇家就已经开始对王家不放心了么?

      元浅之不无嘲讽地笑了笑,笑自家老头子和二哥真是过于自信了!

      如果说第一问的答案还能让他勉强笑得出来,那么,问完第二问后,他整个人几乎都傻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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