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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机缘巧合遇故人 ...

  •   宽敞整洁的厢房里,褚逸然靠窗倚在一张冰凉的红木椅子里,静静看着窗外幽静的夜景。
      夜里的河水黑得像是最浓最纯的墨,偶尔有一两盏苍白的河灯轻轻漂过,像是黎明前的星子,被夜色不断冲着,一直冲到了眼睛看不到的远方。

      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
      脑子里空荡荡的,几乎能听到臆想中的回声。他似乎什么都没想,又似乎想到了些什么。纷纭的画面不断地飞速闪过,快到他看不清,只能依稀听见有谁在耳际不断地轻轻笑着喊着——
      “殿下!”
      声音像是最清澈的溪水里漂浮着四月初的桃花瓣,清清凌凌的,又带着点儿微甜。

      褚逸然深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捂住了脸,极慢极慢地趴下去,伏在膝盖上,浑身止不住地微微颤抖,像是浑身血液都在皮下徒劳地沸腾,挣扎着找不到出路。

      突然,房门被轻轻叩了三声,侍剑的声音响起来:“少爷,您睡了么?”
      褚逸然半晌没有动静。
      只听得侍剑在门外压低了声音,像是在对别的人说:“少爷已经睡下了,就先安置在你和藏剑的房里吧,等明儿再说。”
      听剑轻轻地应了一声。
      褚逸然微微动了动。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然后抹了把脸,方才出声道:“我还没睡,出了什么事?”
      侍剑和听剑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掌上灯,看见褚逸然坐在窗边,都不由地愣了愣。
      褚逸然抬眉望向听剑,以他的眼力,自然是一眼瞧见听剑怀里还抱着个人。
      “怎么回事?”他站起身,走近了问。
      “方才我在院子里转悠完了,刚准备回房就看见他趴在围墙脚下的草丛里,看样子,应该是从外边儿翻墙溜进来的小叫花子。”说着,听剑抬了抬手臂,“少爷,他已经晕过去了。您给看看,是不是要用些药?”
      褚逸然微微颔首,温言道:“先放到床上再说。”
      “可……”听剑为难地看了眼褚逸然,“少爷,这小家伙应该有好几日没洗过澡了。”
      褚逸然笑了笑:“无妨,先放过来吧。”
      正巧这时奉剑和藏剑端着热水和饭食进了房,四人便一起将小叫花子安置了。

      昏黄的烛光下,小叫花子的小脸脏兮兮的,头上罩着顶破旧不堪的布帽子。帽檐下,两道眉皱在一起,一双眼紧紧闭着,嘴唇也死死地抿着,倒显得有些不合年纪的成熟与坚毅,似是在昏迷中也牵挂着心事,放心不下。
      褚逸然替他把了把脉,转头对目光殷切的四人微微一笑道:“无甚大碍,只是给饿着了,身子骨倒还是结实,用不着吃药。”
      藏剑便端了碗清粥耐心地喂了小叫花子,听剑也浸了热毛巾替他擦了擦脸。灰黑的尘土被擦掉后,顿时显露出原本白嫩水灵的肌肤,居然是个长得很灵气的少年。
      奉剑顿时小小地惊呼了一声:“这般乖模样的孩子,怎么会去做了讨饭的?”

      闻言,褚逸然轻轻皱眉,拉过小叫花子的手臂上下捏了捏,心里顿时明白了几分。

      他侧头对四人说:“只怕这回听剑捡到的,不是什么普通的小孩子。”
      他一一指给他们看:“你们看他的手,五指内外侧都有茧,掌心和指根内侧粗糙,说明他常使毛笔,且习有骑术,甚至有可能会些拳脚。”
      “他胳膊虽然瘦弱,却极结实,显然身体不弱。”
      “他的脸,肤质白细,绝不是一个天天日晒风吹的叫花子应有的模样,只能说明他是假扮成叫花子,亦或是才沦落至此不久。”
      他顿了顿,做出了结论,“这个孩子,想来怕是某个大家族的没落子弟。”

      其实,他还有句话没说——在昏迷之中都皱着眉头,一副少年老成责任深重的模样,多半都是什么庞大家族的继承人。
      想当年,有人也这么说过他自己。
      褚逸然略略失神。

      家族没落又岂是随口说说那么简单,这之中牵扯到多少利益纠葛,多少蝇营狗苟,简直就是麻烦的代名词。
      显然藏剑等人也清楚其中利弊纷扰,顿时都紧张起来,听剑更是露出了懊恼的神情。

      褚逸然一眼便瞧出他们的心思,不由地失笑道:“都这么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做什么?人都救了,难道还能给他扔回去不成?再者,虽说事情可能有些麻烦,可我们未必就应付不了。”
      闻言,藏剑却是立刻摇摇头道:“少爷,咱们还是别在这儿趟浑水了。赶明儿出发前,就把这孩子留在店里吧。想来堂堂花满楼也不至于养不起一个孩子。”
      侍剑也劝道:“少爷,若是这孩子牵扯到朝廷,那咱们就是本事通天,也救不得他。”
      “这倒是一句大实话,咱们太平城虽在江湖上有些地位,可要想跟朝廷抢人,还是绝无胜算的。”虽是这么说,但褚逸然仍是一派不紧不慢的温文样子,似乎毫不担心。
      “少爷!”侍剑微微抬高了声音,“您忘了,前些日子才出了范御史满门抄斩的案子,这要是真叫我们给捡着了范家的孩子……”
      “停停停,这都什么跟什么,这孩子就一定是范家的啦?就一定跟朝廷有关了?”褚逸然好笑地望了眼巴巴的四人一眼,说:“你们啊,这都是在急什么?我可没说要做些什么。”
      四人齐齐在心里叹了口气,深知自家少爷颇有仁心,这嘴上是说不做什么,可难保最后不会一时心软做出些什么事来。

      就在这时,只听得一声浅浅的呻吟,床上的小叫花子慢慢睁开了眼。
      像是被烛光惊住,他刚想闭一闭眼睛,突然又浑身一震,“唰”地硬生生睁开眼,双臂用力一撑就要坐起来,但立刻就因为浑身无力而倒回了床上。
      “嘶——”似乎是头痛难忍,小叫花子轻轻抽了口气,甩了甩头,强撑起来飞快地往后缩了缩,一双泛着刺痛光芒的黝黑眼睛冷冷看向屋子里的众人。
      褚逸然有趣地看着他的一系列反应,暗自在心底赞了一声这小叫花子的机警。

      “你们是什么人?”小叫花子眼神锐利,隐隐含着一股尊贵高傲的气势。他本就极聪明,眼看屋里只有褚逸然一个人坐着,立刻明白了对方的身份不同。这句话便是直直地冲着褚逸然去的。
      奉剑年纪最小,也最沉不住气,眼见着这极有可能为他们招来麻烦的小家伙此刻正对自家少爷冷眼相看,立刻不高兴了:“你怎么说话呢?要不是我家少爷好心救了你,只怕你现在早就饿死了。”
      小叫花子皱了皱眉,仔细感觉了一下身体的状况,的确是较之前有了些好转,便也微微放下了心,冲着褚逸然抿了抿嘴角说:“抱歉,我错怪你了。”他顿了顿,也不等褚逸然说话,便又朝褚逸然不伦不类地拱了拱手说,“多谢先生出手相救,我还有事,先行告辞了。”
      说着,便掀开了被子往下跳。谁知人刚一落地,便晃了两晃,差点儿摔倒。

      “小心。”藏剑一把扶住他,小叫花子瞬间绷紧了身体,微微一挣,却是没能挣开藏剑的手,于是立刻激烈地挣扎起来。
      “你放开我!”他恶声恶气地叫道。
      藏剑立马有些尴尬地松开了手。小叫花子喘着粗气挺直了脊背立在床边,眼睛里闪烁着戒备的光芒。

      屋子里一下子静下来。
      奉剑等人都觉得他太过傲慢无礼,不懂知恩图报,一个个都有些看不过眼。倒是褚逸然仍是温和地笑着看着他。

      方才那一番挣扎,早就耗尽了小叫花子本就少得可怜的体力,他现在只觉得整个人都已经被掏空了,却还是强撑着对着褚逸然点了点头,低低说了声“叨扰了”,便一个人摇摇晃晃地向外走去。
      走过奉剑身边的时候,奉剑下意识地想伸手搀他,却见他反应极大地向旁边一让,便也立刻冷哼了一声,缩回了手。
      谁知这一让,小叫花子竟是“扑通”一声,腿脚一软跌在了地上。
      奉剑又本能地上前一步,可最后还是犹犹豫豫地站了回来。
      小叫花子像是低低地痛哼了一声,细瘦的手臂在地上撑了好一阵,才勉强爬起来,继续打着颤走向门边。

      侍剑四人相互对视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不忍,于是纷纷抬眼看向褚逸然。
      “我要救他你们也不同意,我不出声随你们折腾你们却又反过来要我帮忙,你们未免也太难为我了。”褚逸然好笑地看着他们,压低了声音道,“怎么,刚刚还叫我撒手不管,这会儿自己倒想掺和一手了?”
      奉剑心直口快道:“少爷,您心里不也想救他么?就等着我们开口求您,好教您看笑话是吧?”
      褚逸然登时一噎,无趣地撇了撇嘴道:“奉剑,你真没意思。”
      四人见他露出平日里难得一见的样子,都不由地偷偷一乐。

      只听又是一声闷响,众人抬头一看,却是那小叫花子被门槛一绊,又摔了一跤,估摸着是摔得狠了,竟又昏了过去。
      听剑吓了一跳,忙跑过去将人抱回来,嘴里不住地道:“这家伙还真是不要人安生,好容易醒了,又给摔晕了。”
      褚逸然早知道他是靠着一股意志苦撑着,如今又陷入昏迷,倒是可以好好休息一会儿,便也松了口气道:“罢了,暂且让他睡会儿吧。时间也不早了,你们也都去睡了吧。”
      侍剑指了指已经被弄得脏乱的床铺道:“少爷,这里怕是不能睡了。”
      “谁弄脏的任谁睡去。”褚逸然笑道,“这闲客居里又不只这么几间屋子,我再另挑一间厢房便是。”

      第二天一大早,褚逸然一走进前厅,就看见梳洗整洁的小叫花子正静静地坐在圆桌前发呆。面前摆的好几样糕点,竟是一样也没动过。
      褚逸然站在厅门口细瞧他,也不得不承认这小家伙的爹娘基因未免太好了些。
      这少年约有十三四岁,身量比听剑矮了一点儿,略有些偏瘦。他穿着听剑的旧衣裳,很是精神。蓝色的衣料一衬,到更显得他肤色白皙,眉目清贵,煞是好看。虽然这少年的面容有几分过于清秀,但被他满脸的坚毅神色一衬,便是再柔和的线条也不自觉地硬朗起来。
      只不过,他头上仍罩着那顶旧帽子,显得不伦不类,极为古怪。
      就在这时,少年也终于缓过神来,看到了含笑而立的褚逸然,忙站了起来,拱手道:“先生。”
      “嗯。”褚逸然也不纠正他的称呼,只是淡淡笑着示意道,“坐吧。”
      正巧藏剑四人依次进了厅堂,少年和他们打了个照面,竟丝毫看不出尴尬,反而是一派从容自若,甚至还朝藏剑听剑二人点了点头。
      “怎么,已经冰释前嫌了?”褚逸然笑睨了藏剑一眼。
      藏剑点点头道:“昨晚木华小兄弟心神不宁,言语冒犯都是无意,如今已经没事儿了。”
      褚逸然冲着少年挑眉问道:“你叫木华?”
      “是。”木华应了一声,又说,“多谢先生救命之恩,木华日后定当报答。昨日失礼之处,还望先生勿怪。”他直直盯着褚逸然,黝黑眼睛里又不自觉地流露出那种贵气,却比之前收敛了很多,也显得更加真诚。
      “诶,你可不能管少爷叫先生,那是少爷的弟子才能叫的。”奉剑突然插嘴,神色间虽已完全没了昨晚的不愉,可嘴上仍是不饶人,“你连这个也弄不懂?岂不是连三岁小孩儿都不如?”
      木华怔了怔,忽而涩然一笑道:“抱歉,不,我是说,还请公子见谅。”
      褚逸然眼神微微一凝,温然笑道:“木华,你是哪里人?”
      木华抬眼看向褚逸然,只见他正品着茶,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奉剑等人又掩不住地好奇,只有涩声回答道:“我,大概算是平阳人吧。”
      “大概?”听剑叫道,“这种事哪儿来的大概?莫非你连你家在哪儿都不知道么?”
      闻言,木华眼中立刻闪过一丝痛楚,虽然藏得极深,却仍是逃不过褚逸然的眼睛。

      良久,木华才低声回答道:“……我的家,在一个叫上原的地方。”
      “上原?晋国有这个地方吗?”听剑惊讶不已地看向同伴,却也只得到茫然的回应。
      “难不成是在商国或是楚国?”侍剑也疑惑地皱起了眉,陷入了思索,“……好像也不曾听说过。”
      藏剑挑了挑眉:“天下之大,定然会有我们未曾耳闻之处。这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我们不知道,可少爷总是知道的呀。”奉剑说着便要转过头去看向褚逸然。

      却听“哐啷”一声,众人皆是一惊,抬眼瞧去,只见原本褚逸然手中端着的茶碗,此刻正翻倒在桌上,滴溜溜地转个不停。茶水流得到处都是,顺着桌沿渐渐滴到褚逸然的袍襟上,他也恍然未觉。
      “少爷!”离他最近的侍剑立刻惊叫起来,伸手便要扶他起来,谁料却被褚逸然轻轻拂开。

      侍剑顿时愣住了,藏剑三人也都面面相觑。

      褚逸然却是丝毫没有察觉到气氛的改变,他只是一门心思地直直盯着木华,像是陷入了某种巨大的震惊之中,神情恍惚,似喜似悲,久久不能回神。
      “少爷,少爷……”侍剑等人急着轻声唤他,他也毫无反应。
      木华被他这么直勾勾地盯着,难得地显出些手足无措来,也就这么愣愣地看着他,一片茫然。

      褚逸然缓缓出声道:“……你说的上原,是哪个上原?”
      他说得很慢,似乎每说一个字都要花费很大的勇气。声音略有些沙哑,隐藏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和……小心翼翼的期待。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机缘巧合遇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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