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恨》鹤然惊砂

1、序章 后世

　　亭外雨滴淅淅沥沥，亭内老妇绣花唱曲。
　　“鬼域幽幽众鬼伏，凡尘悠悠入鬼途。翩翩少年一朝陨，三寸肠断非人类。为娘入得忘川河，冷寂七载杀四方。篡位夺主终成名，却道此道非他道。幺君仍窥凡间月，吾知幺儿不曾忘。仇念积怨在心中，惟愿幺君永生安，永生安呐…”
　　“九娘，您又在神神叨叨啦？”五十多的老妇正坐在凉亭下独自叨叨着，便听到不远处少年郎细嫩的声音，少年郎身着荼白色衣袍，脚踏黑靴，暗金色纹路盘延在靴上，花纹精巧，不见针脚，一瞧便知是哪家大户人家的金贵少爷，少年脖颈上挂着个平安锁，是这九娘在他满月时送予他的。
　　九娘停下手中绣花的动作抬头，只笑不语，却能从眼底瞧出欣喜，但那眼中的一缕怅惘，仿佛跨越了百年。
　　少年坐到九娘身边，将带来的纸伞倚在石桌边，低头整理衣摆，又道：“九娘，这些日子换季天凉多雨，早些回屋歇着吧，您身子又格外羸弱些，小心惹了风寒。”
　　九娘点点头，轻咳两声，笑道：“幺儿想不想听故事？”
　　“我已经长大了！早就对你编造的那些鬼神之说不感兴趣啦。”少年嫌弃着，俨然一副成人模样。
　　小孩总是迫切地想要长大，却往往不懂大人的痛楚所在，凡尘走一遭，不过碎银几两，却总有人经历着极苦极痛之事，并在如噩梦般的境遇中长大。
　　九娘对“编造”二字颇不认同，却只是笑盈盈地反驳，“我同你讲故事，你听我讲故事，说到底幺儿你也只是个听故事的人罢了，怎会知道这故事中掺了几分真，几分假呢？”
　　少年人好像偏要争个胜负输赢，也辩驳道：“所谓故事，不就是先辈杜撰的事情靠口口相传流传下来的吗？既是口口相传，那您怎知他们讲的是真是假？您又是从哪里听来的故事？”
　　少年一连三问，欲言又止的神态好像他有数不尽的问题，却也知礼得体，连问不过三，只眼巴巴得等九娘回答他，“若我说我是故事亲历之人，幺儿你信或不信？”
　　九娘不紧不慢，不恼不羞，虽年迈，却似出阁的小姐，成熟稳重却仍亲和。
　　少年人呆了，他自小习武术通灵法，所接触的书籍古典里确实有记载“轮回转世”一说，但他压下心底的一丝动摇，仍然反驳道，“若您所讲的句句属实，那我怎么不曾从古典书籍里看到一丝痕迹？”
　　九娘听到此处，眼底的光芒暗了暗，叹息道：“因为呀，他们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转而又低头绣花，少年凑近一瞧，绣的不是花，是个成年人，少年瞧九娘眼神暗淡，以为是她的难言之隐便不再追问，只坐在那，陪着她。
　　九娘或许是怕少年无聊，便要同他讲故事，少年虽然言谈间嫌弃九娘的鬼神故事，但仍会聚精会神得听她长篇大论。少年自幼敬重九娘，在她的身上总能找到一些熟悉的地方，却又说不来究竟是哪里熟悉，这种感觉难以言说，却压在少年心底，有着沉闷的痛。
　　少年走神，九娘开始讲述所谓的故事时便趴在石桌上静静听。
　　“传说啊，有这么一座山，叫幽鸣山。”说到这儿九娘停了下来，颇有说书人的姿态，她问道，“幺儿，你可知这幽冥山的后头是什么？”
　　少年道，“还能是什么，无非就是山，山，还有山罢了。”
　　九娘否认，道，“非也。这幽鸣山的后头，是忘川河和奈何桥，是通往极乐极狂之地的路。”
　　“忘川河和奈何桥？那些东西不是都在鬼域吗？”少年不解。
　　“这便是我接下来要讲的，”九娘笑道，“幺儿想不想听听幽鸣山的故事？”
　　少年不敌年幼好奇的习性，最终向九娘妥协得点点头，九娘便继续讲，“这幽鸣山本是个普通的山谷，传闻呐，每夜子时一至，幽鸣山内就传来一阵又一阵的怪声，凄厉可怖，如恶鬼蚕食血肉，如凡人嘶吼！”
　　少年并没有被九娘夸张的语气唬道，反而拆解她这故弄玄虚的故事，“其实那只是深夜过来的穿堂风不是吗？”
　　九娘摇摇头，又说“非也”，“住在幽鸣山附近的村民曾三三两两组队进入幽鸣山，想要一探究竟，却无一而归，直到后来有人逃了出来，说那山后有恶鬼，不要靠近…”
　　“后来呢？后来那逃出来的人怎么样了？”少年急忙问道。
　　九娘摇摇头，惋惜道，“后来啊，那人便一直疯疯癫癫，郁结而死，他的家人害怕他身上有什么脏东西，便将他置于火盆中，烧成了灰烬，草草下葬了。”
　　少年志气在胸，看不惯世间狭隘，便气恼道，“这家人简直恶臭至极！那可是他们的家人！”
　　九娘语气却平和下来，抚慰道：“你还小，没见过的太多，等你长大，你便会明白了。”
　　少年又坐下来，九娘便继续讲，“后来便无人再敢靠近幽鸣山，再后来，幽鸣山后闹出了事，听仙长们说是幽鸣山后众鬼相争，为争一个领头的出来，那几日附近地区阴气极重，过了几天，阴气散了，领头的鬼选出来了，走过幽鸣山后忘川河上的奈何桥，就是鬼域幽都的前身--鬼界。”
　　“前身？”少年疑惑道。
　　九娘点头，继续道，“鬼域幽都的名字是后来改的，这也是故事里最精彩的地方，鬼界的领头鬼鬼君本是固定不变的，直到后来演变成了胜者王败者寇的规则，鬼君的继承就变成了篡权夺位。在我的记忆里，最清楚的就是孟婆遇到了一个刚死的少年郎，少年郎年十三，孟婆知少年郎身世凄惨…”
　　“如何凄惨？”少年问。
　　“灭门。”九娘答。
　　九娘见少年噤声，便道，“少年郎不肯喝孟婆汤，他浑身戾气仇恨加身，轮回境不肯收他，孟婆于心不忍便悄悄收留了这个少年郎，每日在饭食中都掺杂上一些孟婆汤，谁知这少年郎是个小狗鼻子，灵的很，便不肯吃饭，再后来，孟婆便放弃了，寻思着先这么养着，不定哪日这小孩就忘记了呢。可是过了不过一年，当时的鬼君突然命下属查探有无不肯入轮回的鬼魂，如若发现，就格杀勿论，事情来得突然，孟婆来不及藏起那少年郎，少年郎便被发现，一路被众鬼追杀，最终跑到了奈何桥上，一跃而下，跳进了忘川河。”
　　“我看书籍上记载忘川河内没有生灵，也没有鬼魂，但忘川河的水却能蚀骨害心。”少年边说边为九娘沏茶。
　　“那也只是现在，曾经的忘川河下，居住着数不清的魂魄，那些都是当时的鬼君打下奈何桥用阵灵所压制的恶鬼。鬼君说啊，忘川河下恶鬼无数，量这小鬼也不能逃出生天，便不再追杀了。谁知鬼君百密一疏，这少年郎十三入得忘川河，七年后竟带领众恶鬼冲破了阵灵，在鬼界中大杀四方，几天几夜，鬼界从头上下改头换面，相传幽鸣山后鬼界域内，尽是鬼怪鲜血，三千鬼众一夜间灰飞烟灭，少年郎亦将鬼界重新命名为鬼域幽都，这崭新的鬼域里，就只有他从忘川河内带来的四千恶鬼、叛变投靠的小鬼，和那曾收留过他的孟婆。”九娘到此便不再说了，刺绣也完成了，饮一口茶，心情颇好得抚摸这绣面上的成年男子，男子穿赫赤色衣袍，身姿挺拔，一手持扇，不见容颜。
　　少年感叹道，“想必这少年郎必定是个潇洒恣意的人，我也想成为那样杀伐果断的人！”
　　九娘不语，少年便凑近问道，“这少年郎可有姓名？可有史书记载他的生平？”
　　九娘看向少年，目光深邃，“不知。”
　　少年有些沮丧，便道，“那九娘说的，又是个编造的故事咯？”
　　九娘放下刺绣，饮一口茶，从善如流道，“你不必刻意去追根刨底，你迟早会知道的。”
　　少年哑口无言，觉得自己好像被当作猴耍自讨没趣，气恼道，“九娘整日给我讲这些神话鬼事，我的问题九娘又不曾回答，我自是觉得无趣了，幺儿去寻父亲母亲习武了，九娘不如过些日子去庙里替幺儿上柱香，企盼幺儿早日成仙才是!”
　　眼见少年就要站起来，九娘忍俊不禁，笑道，“幺儿觉得无聊了？可是想交些朋友？我近日瞧着有座新府在此搭建，府上也是有个小少爷，长得格外标致，眉清目秀的，生养的像个千金，比你大两岁，隔几日，九娘带你去见见？”
　　少年眼睛一亮，却碍于仍在置气，别扭道，“真的？”
　　九娘信誓旦旦，“当然是真的啦，红尘须臾间，不若知己珍重。明日我便请示老爷和夫人，让你们两个见上一面。”
　　少年这才开心起来，傲娇得说了声“好”。
　　翌日，日上三竿，少年格外紧张，在镜前瞻前顾后，生怕有出错的地方，一旁的丫鬟瞧见偷笑起来，又宽慰道，“少爷呀，你有什么好紧张的？咱是去见友人，又不是去见心上人…”
　　丫鬟口无遮拦，惹得少年一阵脸红，另一个丫鬟忙拍了拍她，小声责备道，“少爷才多大，你就和他讲这些，不怕老爷夫人知道了责骂你吗？”
　　少年无心在意她们你推我搡的交谈，单是拽拽这里摸摸那里，少爷着黛色镂金衣衫，腰带系腰，佩戴着母亲赐他的独山玉玉佩，颇有小孩子偷穿大人衣服的意思。
　　没过多久，九娘便来领人了，问少年是否准备好了，少年点头，九娘便领少年出了府门上了车轿，一路平稳得到了府上，少年下车时抬头看见两个字高高挂在奢华的府门上，少年暗暗想道：
　　原来他姓顾。
　　顾府的主人前来迎接，九娘同他们寒暄一番，主人家便领九娘和少年二人进了□□，到了一处满是花草的地方。
　　这大概是他们府上的后花园。
　　众花芬芳艳丽，少年独能闻到一股清新的淡香，或许是身处众花丛中，一朵平淡的花朵才显得格外惹人注意，少年细嗅，是金盏花香。
　　少年眼光乱瞟，却不见有什么人在此处，便悄悄问九娘，“为什么不走了？我没见到这里有人呀。”
　　九娘将手放到少年肩上，轻轻扭他的肩膀，笑道：“你回头看呐，他就在那儿。”

作者有话说

　　新手上路，感谢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