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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前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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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照水缓缓地伸出手,接住了萧秉烛不住下坠的身躯,他久违地感受那人温热的体温,双手细细颤抖,极慢地,抱着萧秉烛跪坐在冰冷的地板中,紧紧地抱着,哪怕是幻影也该被他抱散了。
可是萧秉烛依旧在他怀中。
他昏迷着躺在他的怀里,锋锐的长眉深深地皱着,昏睡得极其不甘心不情愿。裴照水一眨不眨地凝望着他的脸,眼底的飞雪迅速融化,漫起一丝水光又飞快地消失不见。
他极轻极慢地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抚摸过萧秉烛的脸庞,像在抚摸一件白瓷。
这是真的。
他这样告诉自己。
但他仍然不敢相信,裴照水偏头,弯下腰将耳朵贴在他的心脏位置,像在确认什么。
心在跳。
然后,裴照水将一只手伸向萧秉烛的肩胛骨处,揽抱着他的温热的躯体,另一只手扶住他的后脑勺,将之轻柔地靠在自己的肩膀,脸贴脸、肩靠肩,他完完整整地抱着他。
赵观令没去追赶将军,他知道自己没有能力帮忙,去了也只能添乱,只好选择留在流光阁帮方弋的忙。朱色术阵是方弋布的,将军破阵方弋首当其冲,此刻仍晕乎乎地回不过神。
赵观令见状,想着先去帮前辈也行。
他回头,他胆战心惊地看着一个突然出现的白衣人接住前辈、抱住前辈,还抱得那样紧。要不是二人模样都极好,看起来赏心悦目,他都要大喊一声“非礼了”。
赵观令小心翼翼地打量他们,却听见裴照水开口,声音又沙又哑:“劳驾,哪里有可以休息的地方?”
还怪有礼貌的。赵观令一边奇怪地想一边点点头:“有的,先......呃.......前辈,我现在带你去休息的地方。”
“多谢,烦请再拿些治疗外伤的药品。”
“好.......好的。”
赵观令连忙回答,不敢再多看他。
裴照水天生一张冷情冷性的脸,长着平直的眉骨,又目若寒星,显得眉眼无情,偏生右眼的眼尾处扫出一颗泪痣,仿佛端坐云端的神明降落红尘,情念滋生。
此刻他端抱着萧秉烛,专注地看着他,一瞬不移,已经是深陷红尘的模样。
哐——
“前辈,请。”赵观令一路引着裴照水去向流光阁的客房处,他虽然年纪不大,但在某些方面确实鬼机灵的明白,那二位前辈的模样分明不过二十出头,但气韵光华,内敛藏锋,父亲和颜姐姐都正色相对,他也不敢无故怠慢,何况他觉得这两位前辈也不是坏人,他对他们很有亲近之感。
“那.......敢问该如何称呼前辈?我是说我这一口前辈,那也一口前辈,只怕说不清楚谁是谁。”
裴照水淡淡地扫了赵观令一眼,说:“裴照水。”
“好的,裴前辈,你和那位前辈好好休息,我先去为你们拿药。”赵观令转身将走,意外地听到裴照水说了一句。
“他姓为萧,名秉烛。”
“......好的前辈,我知道了。”
赵观令一头雾水,不明白裴前辈为什么为他介绍萧前辈,难道他是听不得别人模模糊糊地称呼萧前辈......他听说过有些人,特别在意一个人的时候,是极其不愿意听到别人含糊地称呼他在意的人,因为那往往意味着遗忘。
可是那些人,大都是未亡人啊。
赵观令脑子一悚,忙甩头撇开这离奇的想法,捂着自己的脖子为自己的天马行空感到羞愧。
裴前辈那么年轻,萧前辈也好端端地活着,他怎么能这样想人家,真是罪过罪过。
赵观令离开后,裴照水稳稳当当地端抱着萧秉烛跨入房间,房门进去几步之内有一屏风,绘着绿竹繁漪、鸟雀栖意的雅致画面,绕过屏风,房间很广,稍侧一处放着一张留仙桌,桌上放置着一套崭新的茶具,桌边几只红木椅子,旁边有个木架子,还放着其他几件雅致物品,但裴照水只扫一眼,没多注意。
他走到里面的卧间,小心翼翼地将萧秉烛托到卧榻之处,解开他的上衣,露出一条横贯手臂的深深伤口,恰在此时赵观令将外伤药品都拿过来了,还带来了几样内服的药品,说是助眠的,还有“未念”。
赵观令交代道,未念有克鬼物的功效,因为萧前辈是被“将军”伤的,怕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留在体内,最好在半个时辰内用一下。
“多谢你。”裴照水轻轻地道了一声。
“没事的裴前辈,萧前辈没事就好.......如果没什么事的话,裴前辈,我先走了。”
裴照水点点头,目光不离萧秉烛。
得蒙赦令,赵观令忙不迭地走了,不是他不稳重,而是房间里的气氛无端地好像容不进第三个人似的,赵观令怕了拍脑门子,心中感到奇怪。
在他远离了裴照水和萧秉烛所在的房间,刚要下楼时,一股浓墨般的黑气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他身后,赵观令无知无觉,依旧迈着轻松的步子下楼。黑气悄无声息地涌进他的体内,一点一滴直到完全消失不见,而赵观令却跟没事人一样回到方弋身边。
阁楼之上,萧秉烛拧着眉,他又做梦。
说来也不是梦,不过是记忆与本人分离太久,见到了那个人,想起了一些,只是记忆纷乱成了天边无形无具的云团,让他乱梦不迭。渐渐地,梦做久了,也理出点脉络和思绪。
他梦到了一千多年前。
那时他刚被他的亲亲师父丢到人间,封了点记忆,只知道自己原来有个名字,叫萧秉烛,有个不靠谱的亲师父,总能干出点让人眼前一黑的事情,尤其是让师叔,而师叔每次都会亲自去给她收拾烂摊子,每每都会生气,却也每一次都会眉梢带笑。
按理来说,他能记得起这些细节,也应该记得一些事,关于人、关于原来住的地方、关于原来的自己,可是都没有,他记得这些无关重要的小细节,可是封印记忆就是那么无理,那些撕心裂肺的、刻骨铭心的,反而是封得最深的。
他落到红尘里,被裴家父母收养,他们是裴照水的亲生父母,不过那时裴照水还没有出生,孩子只有他一个。他们对他特别好,无关亲生不亲生的,只要是小孩子,只要是人,哪怕是陌路不相识的人,他们也能搭把手解决一下他们的困难。
那时候,他们给了他一个家,一个很温馨、很温暖的家,让他永生永世也难忘怀。
他记得家中有花树冠盖,春暖花开时,树儿都挂满繁花,姹紫嫣红的热闹,满院子都铺着落花,院子中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池子,池子里通的是清凌凌的活水,落花飘进了院子里的的池子,随水流,那时节满屋子飘香,飘进归人如水温柔的梦里。
裴照水便是在那时节出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