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烬》尘雪鸿

4、照水

　　颜御之带领白虹扬长而去，雄赳赳地赴一场生死无说的大战。

　　萧秉烛一路追风不停——白玉京城外是一片旷大的荒原，相传这里是一片古战场，年代多久已经不可考了，战争的状况和经历都湮灭在后人腐朽的黄纸、历史的风沙中，只能在后世的传说和小孩嬉笑玩闹时脱口而出的歌谣口诀里窥见一斑，血流漂橹，尸横片野，鲜血和死亡将这片土地染得寸草不生，至今光秃秃的一片，没经点特训的人走过这里非留下道道风沙不可。萧秉烛走得飞快但也不得不小心翼翼，生怕激起尘沙让白虹以为前有狼后有虎，未战先乱。

　　萧秉烛的注意力一直没离开白虹，此刻他微眯双眼，只见白虹每走一段，便会悄悄地放慢速度，一两个白虹将士如残影般迅疾地离开大部队又很快回来，他们的动作几乎微不可察，直到萧秉烛行经白虹速度放缓的地方，闻到一种余韵悠长的草木清香，才意识到。

　　这种草木清香初闻只觉清香扑面、沁人心脾，仔细闻闻却让人一激灵，仿佛前事皆了，云淡风轻。

　　遥遥可见之处，鬼物大军潮水般地密密麻麻地涌来，人族和鬼物犹如河海交汇激起一片刀光血影。

　　白虹将士长刀在手，一往无前，整个军队发出睥睨鬼神的冲天气势，和鬼物大军不分伯仲。

　　赶来的萧秉烛出手夺下一把失主的刀，黑鳞漫上修长的脖颈，模样非人非鬼。

　　他如入无人之境般横扫潮水般涌来的鬼物大军，手起刀落，竟不到片刻深入鬼物大军的腹地，凛冽刀锋直指向这只鬼军头目，众多人类将士，抱必死之心出城迎战的，在城楼上调配布防，看到有如神肋般的一幕，一扫颓势，刀锋凌厉非凡，鬼军势头一时被压得寸进不得。
　　萧秉烛逼近将军，一见那骷髅一般的样貌，狠狠地皱下眉头。
　　什么鬼样，眼睛疼。
　　刀光却锐意不减。

　　神山坐落在白玉京后方，和战场遥遥不可及，神山之上，千百年来矗立一尊人像。

　　此刻，人像之内传来一声太息，玉质般的人面骤然生起道道伤疤般的交错裂痕，僵硬的面容活起来般开始扭曲，这种情况可怖又可叹，一尊人像竟也有人的神情，扭曲的面容居然掺杂着强烈的悲意和不可忽视的喜悦，仿佛人像中有人遭受千刀万剐的痛苦也要破开囚困他的物事，去攥住长久黑暗中一线希望。
　　秉烛——

　　萧秉烛突然狠狠地扭头仰望遥远的神山，他分明听到一声熟悉至极的呼唤，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何况情况不容他细想，鬼将军出手了。

　　未回头，萧秉烛猛然架起长刀挡住鬼将军的巨力一击，双脚死死地压在地里，回头他用劲挥开长刀逼得鬼将军退后三步，乘势迎接而上，长刀挥出紫电青霜的气势，刀刀凌厉，次次皆砍在鬼将军身上，逼得鬼将军步步皆退，刀意所激周围都无鬼物和士兵，无人敢直面锋芒。残刀锐意如汹涌不绝的海潮般长势不衰，鬼将军退至退无可退之际，空洞的眼神中涌出两股黑气，萧秉烛立刻旋身退后避开，双脚接地便随着惯性让上身堪堪与鬼将军腿部齐平，腰脊使劲，残刀狠狠地扫出去，直接砍断鬼将军铠甲破损的膝盖。

　　不远处的颜御之见状双目圆瞪，被这不要命的邪门杀法惊得心脏巨颤，哪怕她所见最不要命的将士都没有这种铤而走险的决绝，这不是千百年来继承下来的对敌之法，这分明是腥风血雨中无数次生死一线杀出的疯子的杀法。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若能伤之便是神来一击，若伤不了就是将自己陷入绝境，白玉京什么时候出过这种疯子似的人物。

　　萧秉烛无暇顾其他人，人族的身体太弱了，血肉之躯根本承受不住他的魂灵，他根本不能久战。
　　趁鬼将军仰面后倒怔愣之际，萧秉烛一手撑住上身，稳住身体之后猛地用劲弹起自己，十指扣紧长刀便要挥向鬼将军脖颈之处。

　　长刀携光破开笼罩在战场之上的晦暗，锐意斩断鬼将军的颈骨，撕破了这场战役的绝望，犹如远古时期的太阳斩出一线天光，让本来赴死的将士们更有回家的希望。
　　将士们战意更盛，这只鬼物大军却因为失去鬼将军的统领而连连败退，将士们挥刀横扫，冲，向前冲，刀锋所向便是胜利的希望，是回家的路。

　　鬼将军的头颅滚在地上沾满血液和泥灰，他空洞的充满黑气的眼洞明明灭灭，最终暗淡下去。那些被鬼将军统领的鬼物齐齐停滞一瞬，仿佛从惊梦中醒来，然后四散奔逃

　　战场之上，战局胜负已分，颜御之果断地指挥白虹将士们收拾残局，支开他们，然后一个人缓缓地走向萧秉烛，眼里藏着警惕和说不清的复杂。
　　“萧秉烛，你……现在是什么？”

　　闻言，萧秉烛盯着她，一语双关地问：“你认得我？”
　　颜御之默默地点点头，又摇摇头：“我大概猜到你是什么东西，但我并不了解你的身份。你是余家收养的第三子，余家的老三，也是归来的漂泊之人。”

　　长风卷起浓重的血腥味，萧秉烛眼尾勾起一缕长风，他漂亮的黑眼珠镀上日光，显得绮丽而暗藏杀机，“你呢？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乃白虹统领颜御之，至于我是怎么知道的，我说不清楚，只能说从一月以前我就一直在做一个梦，没几天就会梦一次，梦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辩不清男女的声音一直向我提起你，说你还魂归来，神骨未烬，估计魂魄和身体的适应不会太好，让我小心你。”

　　这个神秘人物怎么跟个老妈子似的。
　　“那位朋友可还与你说过什么？”
　　“他说，小心鬼。”

　　萧秉烛眼皮垂敛，不知在想什么。颜御之惴惴不安，五指紧扣腰间收起的长刀，长刀血色未尽，隐约间杀意缠绕在刀身。萧秉烛看着她握紧长刀的模样，似笑非笑：“这么怕我，怎么还一个人来到我面前，太危险了，他都没保护你吗？”

　　萧秉烛眉眼生得锋锐明丽，眼尾却是下垂的，平添一丝风流多情，他眉骨突出，眼窝略深，当他定定地看着某个人时，这双眉眼会显得既深情又缱绻，像一个漆黑的漩涡，妖孽似的把人拉下去。

　　可惜颜御之瞎。

　　她目中无美色，坚定神情地回答：“白玉京到这里是一片荒原，从白玉京城楼上看起来一目了然。你若是对人族不利，我虽杀不了你，但我也能暂时地将你困在这里，足够白玉京做好准备截杀你；你若是对人族没有恶意，我在这里向你摊牌，也是表明了我的诚意，希望阁下无论之后要做什么，都不要伤害白玉京一点，否则……”她脸上身上沾满污血，但眼神明亮如同与黑夜一同消失的启明之星，手握长刀，又像一把蒙尘的古剑，傲骨绝今，“御之虽弱，但必然不死不休。”

　　萧秉烛弯起眼睛，勾起些微轻松的笑意，又如被风卷散的浮云般转瞬即逝。
　　颜御之说得虽然不假，但也没说全.......但至少她确实如自己所说是来表达诚意的。

　　萧秉烛有些无奈：“放心，我不会对白玉京做什么的，你不必紧张——小姑娘，我再问你一个问题，神山之上，是有什么东西，或者说……”他的声音不经意间压低，带着几分水雾般的温柔，像是怕惊扰了什么，“那里住着什么人吗？”

　　颜御之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又飞快移开：“神山昆仑，自古以来就是禁地，那里万年飞雪，终年冰雪覆盖，少有人进去过，也没什么活物……前辈，你问这个做什么？”

　　萧秉烛含糊地回答：“没，随便问问。”

　　昆仑山巅，永恒的飞雪没有因人像自杀似的裂痕有半点惊慌，玉质般的人像上冰霜簌簌而下，交错的裂痕蔓延到手部时被迫停止。裂痕之内是虚无的光明，却突然毫无征兆地爆发炽烈的光芒，阳光落在人像之上，都为之光芒失色。

　　许久，人像之前站立着一个白衣人的身影，挺拔如剑，苍寥孤绝，阳光钟情般地落在他身上，却没有留下影子。

　　白衣人沉寂的眼眸深深地凝望白玉京城，他身形一动，消失在飞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