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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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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雷乍响,一道伴随雷声闪烁的白光通过半掩的木棂窗,瞬时把屋内照得通亮。雷作雨声,宛若砸在盆子里的石头。噼里啪啦,呼啸而来。
疾风透过开着的小轩窗打进闺阁,被风吹得荡来荡去的帷幔,隐约间露出一张还在睡梦中,香汗满鬓的粉白芙蓉美人面。细眉紧皱,饱满圆额上的发丝被汗水浸透,嘴里还嘟囔着呓语。不安稳地翻身露出白腻圆滑的肩头,又一道带着轰鸣声的闪电,震醒了做着噩梦的阮软。
确切地说,是这辈子叫阮软。因为阮软还记得自己的上辈子。
上辈子的阮软生于宋朝鼎盛时期,三岁练功,五岁摸剑,二十五岁就已练出了剑气,实乃剑术奇才。从未混迹江湖,却在江湖留下荡气回肠的传说,一生对尘世俗物一窍不通,只对练剑执迷,被人直叫剑痴。
其实,她也从未有过名字。抚养他的师太,在她的回忆中,也是淡淡的,嘴里吐出的都是经文,额外的话一句没有。
只是教的剑招越来越多。在圆寂前对阮软说了最长的一段话,忏悔年轻时由于嫉妒,抱走自己青梅竹马表哥的孩子,害得他们两夫妻寻子过程中意外身亡,她做了坏事,要用一生偿还。剑痴一辈子也没听过那么多的话,懵懵懂懂听了个稀里糊涂。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四海为家,有时提着剑去看清晨的太阳,有时抱着剑去等深夜的月光。这样淡如清风地练剑度日。但却对尘世间的人心险恶毫无防范,最后竟死于阴谋诡计之中。
将死之时,总算没有做个糊涂鬼,那混沌得几乎记不住人脸的大脑里居然有了一丝清明,看着往日和善之人抱着剑谱,脸上挂着得逞的奸笑,似乎也明白仿佛哪里出了差错,自己做了枉死的鬼,最后拼尽全力同归于尽,今世仇今世报。
弥留之际突然想明白自己的师傅圆寂前说过的话,从呜咽冒血沫子的嗓子里,对死去的师傅说出了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四个字,“我不怪你。”剑痴发心誓再不用剑,以此惩罚自己枉顾未曾见过却为自己身死的双亲对自己的情谊。
剑痴回首短暂的几十年,居然干干净净,毫无痕迹。糊里糊涂地来,糊里糊涂地去。好似刚刚明白了一些道理,生命却恰恰要结束。
倘若人的一生,无所牵挂,没有烦恼,无悲无喜,倘若宛如一具干干净净的行尸走肉,又谈何剑道呢。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多年无所进益的剑心,竟顿悟入道。
有着遗憾却无悔恨的剑客带着前世的记忆转世投胎做了今世的阮软,可笑的是,双亲皆是绿林有口皆碑的鸳鸯水盗,两个兄长年纪轻轻便已然在江湖中小有名气,唯独阮软天生任督二脉淤塞,奇经八脉倒有一半都是淤的。
阮软被关于前世纷扰的噩梦惊醒,红艳艳的唇微微张着,细细喘着,慢慢嘴角带了一丝无奈的苦笑。
谁能想到当初的剑痴得了这么一副身体,阮软伸出一双莹白纤长的手臂,慢慢从锦被中撑坐起来。呆呆看了看自己露出来滑腻白皙的纤纤玉手,秀发堆肩,腰肢细软。用力握拳砸了一下锦被,只见白嫩的小拳头上硬是被震红了一圈。
人生无常,上天给你关上一扇窗子,又会给你打开另一扇门。这一世剑痴带着上一世的记忆轮回到了一个未知的朝代,从三国以后的历史与他原来的地方完全不同。
此地为大晋,近些年来天灾连绵,贪官苛吏尤课以重税层层盘剥,普通百姓朝不保夕,各地盗匪群起,百姓只有依附豪强氏族为奴耕种免税田地才能勉强生存。
赵氏皇族每况俞下,而各大世家豪族俞加繁荣鼎盛,此消彼长之下引得胡族连年进犯抢夺粮食,如此外忧内患,天灾人祸之下,各地氏族豪强观望形势,纷纷蓄奴强兵,招揽江湖游匪,进可一探金鼎逐鹿中原,退可护家保命。
此纷乱的世道下,皇室外戚北凉王李坚和南蛮十六族蛮王吴瓦一南一北脱颖而出,各大世家豪族纷纷站队,江湖门派势力以及绿林匪盗也被搅入其中,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唯一让剑痴最满意的是,上一世欠缺的亲情,这一世被加倍地补偿了回来。不仅父母双全,正值壮年,还有两个兄弟对剑痴也十分爱护。
虽然身体奇经八脉天生淤塞,今世的父母想尽了开通脉络的办法皆是无用功,但爱重女儿的阮家夫妇取了【闹花深处层楼,画帘半卷东风软。】中的软字,意取女儿如同春日令人感觉分外柔软。
虽然身体限制,只得些三脚猫的功夫,剑痴已然对上天万分感激。上一世欠缺的亲情和一窍不通的人情世故总算稍稍懂了点,只是心里明白的多,大抵还是那个一根筋的人。
此时,剑痴此生的娘亲孙二娘手端着蜡烛,走上竹楼,进了内室,扒开层层帷幔,半夜来探看女儿睡得是否安稳。
定睛一看,女儿鬓云乱洒,双眉敛雾,低垂凤眸,半露着肩头抱着锦被半靠坐在床榻之上。
孙二娘立时柔声埋怨道,“你这孩子都醒过来了,下了雨也不知道关窗。怎么这么不会照顾自己。明日病了可怎么好?幸好你老娘我半夜来给你关窗。”说完,孙二娘把蜡烛放到灯案上,抬手利落地把恶风雷雨声关到了外面。
阮软抬目望向这一世的娘亲,听着母亲的唠叨,只觉得心下一片熨帖。
其父母近日由北凉王的招揽而引发的矛盾,向来强势说一不二的孙二娘说不过丈夫阮金洪和两个成年的儿子,一气之下带着阮软回了老家,大有不听她的话就一拍两散的架势。
想到此处,阮软开口道,“我想爹爹了。”
孙二娘身形一顿,转过身来,
“你爹吃了熊心豹子胆,是不想好好过日子了,居然连北凉王李坚的招揽都敢应下,咱们家要是掺和进这处泥潭,就不可能全身而退了,阮家在大运河上经营了两辈子,就是不干老本行黑吃黑,只吃过往商船的买路钱也过得流油,哪个敢不给咱们面子,你爹加你两个兄弟倒好,自己往姓李的油锅里蹦,可别连累咱们娘俩,让他们老爷们挣前程去吧。”
阮软就算加上剑痴的人生经验也是搞不明白这些权利纷争的,只是按照自己以往直来直去的想法问道,“那不接受北凉王李坚的招揽我们就能好过了吗?”
孙二娘一笑,“傻孩子,大运河联通大晋朝南北,军事民生货运商户统统离不开大运河,养活了多少百姓,喂饱了沿着河岸的无数辖属贪官,但是最终,谁能招揽到南边统领大运河十八处水寨匪盗的阮家水寨,谁才能用最快的时间把兵力输送出去。所以,我们怎么可能真正地超脱这些纷争。”
阮软更不明白了,“那你和爹爹还闹什么脾气?”
孙二娘怒道,“男人净想那些海市蜃楼不着调的,咱们阮家只能掌控大运河的南边八个府台这半段河道,北边那半段早就被北凉王世子李缜掌控到手里了,咱们去投靠这不是肉包子打狗吗,而且阮家水寨就在蛮王吴瓦的枕头边上,不去投靠蛮王吴瓦,难道那蛮王是什么慈悲菩萨,放任咱们投靠了李坚?”
阮软听自己娘说的很有些道理,一时也不困了,跟着烦忧怎么规劝父亲听娘的话。最后孙二娘也不回房了,打算直接合衣在女儿闺房睡下半宿。
忽地,孙二娘听见房上一阵轻点瓦片的哒哒声。换个人定以为是雨点瓦片的剥落声,可混迹江湖多年的孙二娘分明辨认出这是有武功高手点踩瓦片飞奔而来。
孙二娘立时抬臂点穴定住身边的阮软,阮软看着孙二娘把她定住后塞进床榻尾部半人高镂空花纹的衣柜里藏好。
孙二娘刚从头发里拔出两根从不离身的分水峨眉刺,一个黑衣蒙面的高大男子就从房梁处提着一把苗刀扑了下来,孙二娘手里只有两根峨眉刺,是万万不能和苗刀硬碰硬的,只在转腾扑越间寻找空隙暗刺对方身体要害。
孙二娘不亏是江湖绿林早早成名的女盗匪,江湖上成名的女人往往要比男人更狠辣些,虽然对方手拿长把苗刀,孙二娘仅仅是两根短小的峨眉刺,但由于狠辣刁钻的腿法在长裙的掩盖下常常出其不意地上撩,和杀手打起来不仅丝毫不落下风,反而隐隐压制住了杀手的进攻。
这黑衣杀手本以为孙二娘一介女流,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暗杀,没想到孙二娘的内功不俗,胆大心细,居然能在暴雨声中听出破绽,使暗杀功亏一篑。
这边阮软透过镂空雕花的衣橱门,看到娘亲同杀手战得激烈,孙二娘怕阮软害怕中产生异动引得杀手注意,所以才点了阮阮的穴道再将其藏进衣橱。阮软浑身上下动弹不得,只暗暗着急,用细如溪流的内力缓缓冲击穴道。
另一边,黑衣杀手半晌拿不下孙二娘,已有些心急,卖了个破绽左腰一空,手里苗刀向右多顿片刻,果然引得不愿恋战心挂女儿,想速战速决的孙二娘手中分水刺扎入杀手腰间。
黑衣杀手做的就是搏命的行当,就是赌孙二娘手里的峨眉刺没有沾毒,黑衣杀手苗刀一扬,左手腕飞出个长毛带刺黑背蜈蚣,顷刻间飞快爬进了孙二娘的鼻孔里,还不到五个数,孙二娘被毒虫激得七窍缓缓渗血,手脚软了下去,瘫倒在地上。
阮软大急,微薄的内力急冲得血脉痛痒,这具身体泪腺实在发达,殷红的眼角控制不住地泛出泪光,虽然内力不够,但是上辈子闯荡江湖的经验是足的,知道如何快速冲穴,穴位冲得微微松动时,阮软砰的一声歪到撞在衣橱壁上,暗道不妙。
这砰的一下声音不大,被窗外雷雨大作的声音掩盖得七七八八,可这瞒不了细心的杀手,黑衣杀手没有贸然掀开衣橱,反手直接用内力轰了过来,一股强势的内劲震碎镂空衣橱,内劲直冲阮软心脉,阮软心道,吾命休矣。
黑衣杀手这时才一手扯开残破的衣橱门,往里一看,只觉三魂掉了一魂,六魄跑了五魄。
只见一个貌美妙龄少女仅着了单薄的中衣趴伏在一大摞锦被上。黑暗中,少女莹白如玉的脸庞发出淡淡柔光,厚发如云乱披散在圆润的肩头,细眉敛雾,一双美眸含泪斜斜地瞥过来,实在是世间少有的绝色。此时这少有的绝色少女不停从嘴里反出血丝,看来是命不久矣。
黑衣杀手心中一阵可惜,一边将手探了出去,直朝阮阮摸过去。摸到手里一阵滑腻清凉,心中不禁荡漾,等杀手察觉脑后惊风,已然来不及了,被人一刀断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