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早点说再见》淳倪

4、长大是糟糕的开始

　　辩论赛已经结束好几天了，我在一片聒噪中沉下心来，打算专心致志地学习。分班过后我的成绩并没有预期的那么糟糕，反而越来越在文科的海洋里发现了乐趣。

　　高二这年让人觉得猝不及防，我就像是被逼着灌进很多东西一样。

　　一旁是沉甸甸的喜欢，一旁是繁忙的功课。

　　我还没学会怎么去平衡压力，就被告知要参加学校的成人礼。

　　年级主任把我叫到办公室之前，我还在思考那道三角函数题怎么化简会更加简便。

　　“许西啊，按照惯例，这个周末咱们要举行成人礼仪式……”

　　我向来对这种开头有些反感，领导们一用这种语气讲话，就代表要有什么任务要落在你头上。

　　“成人仪式需要两名同学一同上台致辞，文科榜一的徐可萱同学因为生病住院一周恐怕不能参加，级部决定让你这个文科进步之星代替发言。”

　　我眨眨眼，好像在做梦一样。级主任又唠唠叨叨地交代了一些事，还庄重地嘱咐我千万不要把这件事搞砸了。我稀里糊涂地从办公室出来，脑子里只有一句感叹。

　　苍天啊，我一介平民何德何能。

　　放学后我同往常一样在楼梯口等，一群人从教室里簇拥出来，碰到我也会热情地打个招呼。

　　“呦许西，又在等沈知呢！”

　　我笑了笑没有回答。

　　等到沈知单肩背着书包出来，楼道里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你下周是不是要在成人礼上发言？”你先开口问他。

　　沈知有些错愕地看着我，把他松松垮垮挂在臂弯的校服搭在我肩上，“怎么了？”

　　“我也是！”我嘿嘿一笑，从书包里拿出被小心翼翼包裹好的A4纸，再把沈知的校服塞进我鼓鼓囊囊的背包里。

　　“敬爱的老师，家长，亲爱的同学们……”

　　我捧着印好稿子的白纸，跟在沈知身后一边走一边轻柔而夸张地念着。

　　“沈知，你有没有觉得我很有主持人的天分？”我小步跑到沈知面前，书包带松松地卡在手肘弯处。

　　沈知伸出手来帮我把书包带提到肩上，毫不客气地揶揄：“我看你挺有喜剧演员的天分。”

　　“搞笑！”我小心翼翼地把纸折好放进校服肥大的口袋，才伸直了腰同身旁的人理论。

　　“我觉得我应该去参加艺考！”我凑到沈知面前，挤出一个生硬的微笑，“你看我这微笑标不标准？”

　　四颗牙，八颗牙。我可没少对着镜子练习。

　　“不标准。”沈知连看都没看。

　　“胡说！”我一边走一边踢着路上的石子，“你呀就是怕我飞黄腾达。”

　　“以后我是大明星许西，你就是大明星的——”

　　“从小穿一条裤衩的——发小。”

　　沈知皱了皱眉，似乎对这个称呼很不满意，“谁跟你穿一条裤衩。”

　　我刚想回过头来逗一逗他，就迷迷糊糊在汽笛声中被沈知拉了一把。

　　“小心。”他说。

　　被拉扯的迷迷糊糊之间，我突然觉得沈知整个人都罩着光环，如果此刻他骑着白马，我真的很想为王子穿上最漂亮的礼裙。

　　我也很认真地想了想，沈知的确是一个很合格的竹马。

　　小时候沈知挡在我面前护着，长大了也规规矩矩地照顾我。

　　我家离学校远，父母工作又忙，上高中以来几乎每天放学我都会跟着沈知走过长长的十字路口，沈知会把我送上回家的最后一班车，然后直到公交车消失在路口才转身回去。

　　但他也真的是规规矩矩在做一个老朋友做的事，分毫不差。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怎么这个男孩的心思我十几年都看不透呢。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突然很庄重地朝他鞠了个躬，把沈知搞的一愣一愣的。

　　“吓傻了？”沈知刚想伸出手拍拍我的脑门，又收了回去。

　　“不如……”我微微踮起脚尖凑到沈知耳边，“我以身相许？”

　　我并不算矮，怪只怪沈知太高了。

　　“许西。”

　　“嗯？”我微微仰头，模糊灯光下有沈知好看的侧脸。

　　“你脑子是不是被隔空撞坏了？”沈知轻笑着，上下打量着我的脑袋，“你快把心思放在学习上，本来脑袋就不好使，还不赶紧努力。”

　　我低下头腹诽，我又不是在开玩笑。

　　我本来想赌气偷偷溜走，但想了想还是跟在沈知身后，等他把我送上车。

　　夜幕可真长啊。

　　那天以后的几个课间，我都以对稿子的名义把沈知叫出来。

　　顶着公事的名义满足和沈知相处的私心，可真够我许西的。

　　陈佳楠说我重色轻友，偶尔在楼道里碰见都不怎么好好说句话就跑去找沈知了。我推脱是公务繁忙，她咧着嘴带着一脸坏笑，说我就是假公济私。

　　好吧，假公济私就假公济私喽。

　　“敬爱的老师，家长。”

　　“亲爱的同学们……”

　　“哎，沈知，你说周末你妈跟我妈坐在下面是什么感受？”

　　“还能有什么感受，小兔崽子终于长成大兔崽子了。”沈知靠在栏杆上，懒洋洋地挠了挠眉心。

　　“她们可能会哭的稀里哗啦，上次去看电影，她们两个抱在一起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

　　我正说着，沈知一稿子拍到我脑门上，“继续念。”

　　“时光穿梭一年又一年……”

　　“期末考试结束后我们去滑雪吧，我看电视上他们滑雪太酷了。”

　　沈知放下手里的稿子，“你想屁股摔成两半？”

　　“你家屁股不是两半还是一整个？”

　　“抓紧对词！”

　　我晚上做梦的时候梦到过类似的场景，我和沈知一边玩闹着对词，一如小时候那样。

　　如果谁再问，梦想成真是什么滋味，我真就能上去好好讨论讨论，搞不好还能洋洋洒洒写一大篇文章，就把它发表在报刊上。

　　许西啊许西，你离飞黄腾达就差那么一篇掏心窝子的文章了。

　　到时候新闻头条就这样写：“最会做梦的女孩，把梦变成了现实”。

　　只是我做梦都没想到，再一次站在年级主任办公室里，会看见大病初愈的徐可萱，穿着一身板正的校服，坐在办公室的黑色沙发里。

　　简短的谈话内容很简单，无非是这座大神出院并要求参加成人礼。

　　既然人家回来了，那我这尊假佛也该被扔了。

　　年级主任挠挠他的头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许西呀，徐可萱同学的主持能力一向都是比较强的，不如这次就先让徐可萱同学来吧。”

　　他还没忘安慰我几句，说这次我先当一下替补，下次我一定有机会的。

　　我点点头没说话，心里却像被别人扒了一层皮。

　　年级主任拍了拍我的肩膀，“许西呀，我很期待你有更大的进步！”

　　“嗨，我没事儿的主任，我那个，回去好好学习了！”

　　我说谎话的功力可真是见长。

　　砰砰，砰砰，这是我的心跳声。

　　就这样走出去，对，许西，就这样从容的走出去。

　　陈佳楠在晚自习被我叫到操场，顶着微凉的晚风，她说她从未见过这么萎靡的我。

　　“她是故意的吧！”陈佳楠忿忿不平。明明前些日子还说她刚做了阑尾炎手术不方便参加大扫除，一到抛头露脸的事上就活过来了。

　　什么故意不故意的，本来那个位置就不是属于我的。

　　“佳楠，人的直觉一直都挺准的吧？”

　　我躺在操场草坪上，天空很昏暗，没有星星，我的眼里也没有。

　　“主任给我发言稿的时候我就很忐忑，好像拿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果然都是要还回去的。”

　　“唉，主任这么做也太不地道了！”陈佳楠一边愤慨，一边用力地揪着草坪上的草，“好学生就是宝，凭什么我们就得往边上靠！”

　　我仰起头来瞪了瞪眼，风吹得我的眼眶凉飕飕的，我没敢眨眼，怕把不争气的眼泪挤出来。什么代不代表学生发言的我都不在乎，我能登上台，周女王顶多夸我句老许家祖坟冒青烟。

　　可那是和沈知同台接受全年级仰望的时候啊！

　　明天，或者今晚，我怎么和沈知解释，我这个假太子被人家本尊一脚踢下观光台了呢？

　　丢死人了，还丢人丢在了沈知面前。

　　“沈知真不是个东西。”陈佳楠压低了嗓子。

　　“为什么扯到沈知头上来了？”

　　“横竖不都跟他有关！”

　　“嗯，倒也没错。”

　　两个女孩子总是在吐槽男孩的事情上达到高度的统一。

　　“不过，不耽误我喜欢他。”

　　“你没救了！”陈佳楠晃着脑袋慢悠悠地躺回我身边。

　　我朝黑夜伸出纤细的手指，本来以为能抓住风，没想到抓住的是一片虚无。

　　我深知今晚放学的路上我活像个哑巴。

　　“怎么走这么慢，不想回家了？”沈知回过身来朝我招招手。

　　“今天你们文科一个叫徐什么的来找我对发言稿，这个事……”

　　“我知道，本来也是因为她身体不舒服我才替她的。”

　　沈知笑起来，明眸皓齿。“许西，你该不会是输不起吧？”

　　“谁输不起！”我一听头发都炸了。

　　“好好好，大不了我明天跟主任说，我也不去。”沈知把双手插进兜里，“反正也没有什么好讲的。”

　　“不要。”

　　“什么不要？”

　　我抬起头来，“我说你不要不去。”

　　“为什么？”

　　因为沈知，你得站在台上好好地发光。

　　我只是看着沈知的脸庞，这句话憋在心里没说出来。

　　我突然觉得有些话还是放在心里会更好。

　　从前的许西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掏出来摆在沈知面前。

　　可自从我看到徐可萱站在办公室里，脸上带着表示同情和理解，落落大方的笑，我开始有些难受。

　　以前我从来没想过自己和沈知中间会有什么障碍，如果他装作不知道，那我就一直粘着他，直到这块冰融化。

　　可现在发现，除了青梅竹马这个名头，我还远没有那么好，才配站在他身边。

　　收敛一些吧，许西。

　　别让自己的一腔赤诚，变成别人眼里的笑话。

　　“没有为什么。”

　　每次跟陈佳楠提起这个糟糕的成人礼我都忍不住吐槽“太烂了。”

　　我坐在台下，看着穿着西装的沈知和穿着礼裙的徐可萱并排站着。有那么一霎那，我竟然鬼使神差的承认这两人才应该出演所谓的童话。

　　他像披着光一样，只一抬手就让我觉得有些灼伤。

　　因爱而自卑，大抵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