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太宰治 ...
-
福泽谕吉出来的时候，就看到国木田独步一个人坐在位置上奋笔疾书，而太宰治又不见了。
他心下了然，但还是问了一声：
“国木田君，太宰呢？”
国木田“蹭”地站起来，回道：“那家伙说自己突然有点事情要办就消失了，委托人实在急着要书面回复，我就先回来了！”说着说着，他逐渐咬牙切齿。
“噗。”一声轻笑，突然有人从福泽谕吉后面冒出来说话，“你好认真啊——谕吉，你的社员还挺可爱的。”
但凡国木田独步再了解夏子一些，就该知道“可爱”是她的口头禅。她会用这个词形容一切事物。发脾气的乱步也可爱，死掉的周防尊也可爱，窘迫的福泽谕吉也可爱——反正，“可爱”对她来说就是个幼儿园老师的小红花，随手发一朵。
然而，一向将别人的话严肃对待的国木田独步，却很少遭到这样的夸赞。
再怎么说，可、可爱什么的——
遇到社长的重要客人，国木田更加不敢懈怠，当即涨红了脸，大声道：“不敢当！您过誉了——！”
待他看清楚说话的人是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年轻女子的时候，国木田突然住了嘴，脸上的颜色更深。
夏子忍俊不禁，睇他一眼，随福泽谕吉一起出去了。
要说两个心脏给夏子带来了什么身体上的变化，那倒也没有。除了左侧胸腔这边的、属于夏子的真正心脏，另一颗多出来的心脏安安分分，没有什么知觉，也没让夏子进化成究极生物。
如果这颗心是夏子自己身体突然变异了的，那她可能还没有这么苦恼。可关键就在于，夏子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这颗心不属于自己，它来自「别人」。
她不喜欢不问自取别人的东西。
哎，能力失控什么的，真讨厌。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亲手杀死了周防尊，获得了那把残破的达摩克利斯剑。
“男人就是会给人添麻烦啊……”夏子心想。
“我会让我的社员们帮你调查的。心脏丢失这种事，一旦发生了一定很难掩盖。”福泽谕吉将她送到门外，对她这样说。
他没说“你别担心”这种话，也不习惯这么表达。
她点点头。
福泽谕吉看着那张与十几年前不差分毫的面容，不知为何轻叹了口气。
“对了！”女人突然说，那双黑猫般的黄瞳愉快地闪闪发亮起来，“谕吉，我没钱了。”
“定酒店了吗？”
“没有，我真的很穷。哎，今晚只能去露宿街头了——”
与此同时，她朝上的手心落下一串钥匙和钱包。
福泽谕吉并不是不相信夏子的生存能力，只是——他没法放心得下一个人胡乱生存的夏子。如果让她一个人在横滨胡来的话……
“我这几天先睡在宿舍。”福泽谕吉说，并报了一串地址。
夏子露出胜利的微笑。
“你这招对社长总是很管用。”乱步嘀嘀咕咕的声音从后面传出来。
夏子不由分说上前，给了男青年一个重逢与告别的双重拥抱，热乎乎的气息吹在他耳垂：“好了，别撒娇了。”
乱步恼羞成怒地推开：“谁在撒娇啊！！”
夏子最后看了一眼人员忙碌的侦探社，微笑着与两个老朋友暂时道了别。
曾经只有寥寥数人的、只存在于口中的“武装侦探社”，真的变成了眼前的繁荣，而曾经在神奈川乡下遇到的神秘巫女，逐渐消失在福泽谕吉久久凝视的眼中。
——
“一个人是没办法殉情的～两个人才可以……”
不知道为什么，夏子不知不觉口中就哼出了这样的小调。奇怪，明明她没听过这首歌来着。
或者……在哪里听过呢？
她沉思着往前走，身边的人流逐渐变得稀疏，河流逐渐宽阔。
夏子准备散步回到福泽谕吉家里，主要是现在夕阳太好，给人一种这时候多看看就能抓住灵感的感觉。
是的，夏子做过很多职业，也有过很多梦想。目前她的梦想是写出一本搞笑小说。
横滨多水，空气都散发着柔软的气息。夏子望着河道，却眼尖地发现波光粼粼的水流里，好像飘来了什么东西。
她的心脏突然砰砰跳起来。
这时候的夏子还没有意识到不对。她只是想凑近了看看那东西，于是从砖石铺成的人行道，步入了草丛萋萋的河边。一块牌子在岸上立着：「禁止下水」
“我肯定不下水……啊！那是个人啊。”
夏子睁大了眼睛，终于看清楚了河上飘来的是什么。
那是个漂浮的人体，漆黑的头发被浸透沾湿在苍白的脸上，睫毛似乎在微微颤动。
还活着吗？
太宰治睁开了眼，浑身冰冷。他先是看到了映出漫天彩霞的天空，再是岸边站着一眨不眨盯着自己的人。
“那样的视角看天空的话，风景会更好吗？”
夏子有点羡慕地问，自己就想不出这么诗意的方法。
太宰治睁大眼，他的身体止不住地在往下沉。
他在水中比划着，似乎是想回答夏子的问题，最终也只发出了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而且，因为他的动作，他的身体下沉得更快了。
原来这个人不会游泳。
夏子想。她依旧站在岸上，看着太宰治在水里沉沉浮浮，像是鸭子跳舞。还挺可爱。
好像看懂了那个人在比划什么，夏子指了指那块牌子道：“可是，我不能下水啊。”
“咕噜咕噜咕噜……”水不断涌进喉咙和鼻腔，来不及的呼吸被夺取，咳嗽留在胸腔里变成钻心的痛。
太宰治一边挣扎着，动作渐渐又变得微弱。
“真有意思，竟然能对抗自己的求生本能。”夏子站累了，蹲在岸上，继续津津有味地看着。
河中心的人影又平静下来，本来下沉的身体在河水的冲刷中渐渐浮起，被波浪推动着继续朝下游流去。
“好吧，今天的小剧场就看到这里。”夏子站起来，给自己配音。她对着逐渐飘远的不知名“尸体”君摆摆手，也不管对方能不能看到。
这一段好像很有意思，但是写到小说里又不够好笑。夏子想。如果文字能重现刚刚河里尸体君挣扎的姿态就好了。
而就在此时，河边突然刮起一阵大风，改变了河流的波浪。原本顺流而下的太宰治被推动着，起起伏伏，竟然朝着河岸飘来。下一秒，一阵大浪扑起，直接将太宰治推到了岸上，就像小孩子吐出不喜欢吃的食物一样。
噗——呸！夏子几乎能在脑海里配音。
“喔！”夏子也发出孩子一样的叫声，惊奇地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幕。
“这倒是够戏剧性了，可惜不符合搞笑小说的基调啊……”
女人走到了那具湿漉漉的“尸体”旁边。那张苍白而漂亮的脸让她想起了从海里诞生美丽生灵的油画主题。不过呢，眼前这个男青年只有阴郁的黑发和被浸透了的风衣，既没有众神的加冕、也没有用昂贵颜料描绘出的、集幻想于一身的洁白胴体，只有最常见不过的夕阳，给它看到的一切慷慨无私地加上金色之冕。
“拿维纳斯相比也太过分了，是海坊主还差不多。”
海坊主，一种呆呆的从海中站起、恐吓船只的黑色妖怪，只要足够坚定勇敢就可以把它吓退。
夏子猛地给了男青年一拳，正中胸口。
——
“咳、咳……”
吐出水坐起身的时候，太宰治的耳朵还残留着嗡鸣，鼻腔还残留着酸痛。但这并不妨碍他看到夏子的时候眼前一亮，露出一个深情的微笑道：
“是你救了我吗？这位美丽的小姐？请问你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
“不是。”
“殉情”这个词还没说出口，就被夏子直白地打断。她摇摇头，眼睛盯着太宰治：“我没有救你。是你被河水讨厌了。”
太宰治顿了一下，这才真正地开始打量眼前的女人。她盘腿坐着，微微歪头，胳膊肘支在膝盖上，看不出年龄有多大。
比起人，她更像一只黑猫。蓬松的黑色短发，细碎的刘海下是一双剔透的黄色瞳孔，就像猫一样专注。
就像猫看着猎物一样，专注。
太宰治这才发现，其实夏子长得并没有他刚刚第一眼的印象中那么好看，也许是夕阳的余晖披洒，也许是那双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当太宰治醒来，第一眼看到夏子的时候，他的胸口涌起一阵强烈的悸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一般。
“你又没有在求救，我为什么要救你。”夏子平静地说，“不过，你大概还没活够，所以我帮你快点醒过来了。”
“因为，我还有一件事情想问你。”
太宰治的目光转向女人的脸。他深色的眸子静静地闪动，湿漉漉的、让人看不懂的光辉。
“你有没有觉得，心跳得越来越快了？”
夏子的手按在自己的右胸口，从刚刚开始，它好像就一直不怎么正常。
扑通、扑通、扑通……频率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甚至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
特别是……现在。
夏子皱起眉毛，身子不知不觉地往前倾，毫无距离感地入侵了太宰治周围的安全距离。她问道：
“你和我一样，现在觉得喘不过来气，对不对？”
太宰治无法否认。
越是觉得棘手的时候，他的微笑越明显。
“在下太宰治，不知小姐怎么称呼？”
苍白的、被水浸透的男青年伸出了手。
“夏子。”夏子握了上去。
这一秒，一道耀眼的白光闪现，周围狂风大作，呼呼猎猎。再平静下来时，夕阳终于消失在了横滨的地平线，此时已经是一片夜色。
河边空无一人。
作者有话说第2章 太宰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