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艰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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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困于腰伤的缘故，由纪如今的状态极不稳定。
正常水准下她依旧断层碾压，一如NHK杯时加入了三个四周跳程序的自由滑，拉出的分值足以令人仰望。
等转到更为紧要的总决赛赛场，她却在全场焦灼的瞩目下频频失误，从短节目到自由滑都一崩再崩，竭尽努力之下也不过堪堪追到了第六名。
是她自升组以来最差劲的成绩。
世人皆知她是极为要强的性格，可在镜头的窥伺下当事人却罕见的极为平静，没有懊恼也没有流泪，只是神色平静的抖开外套遮挡住了摔倒时被冰面擦出的细碎伤痕，面对追问也只是收敛着神色表示抱歉，是她最近状态不佳。
她只说是状态不佳，媒体自然各有猜测。
这种强行掩饰不愿多谈的姿态对于性格强势的人而言并不罕见，在役期间尽可能不公开谈论伤势也是常见的做法。
她腰部有伤并不是秘密，可运动员有伤也是寻常事，哪怕大都猜测她可能最近在练习中受伤，可毕竟不久前的日本站中她刷新世界纪录的身姿还历历在目，一时还猜不到她伤重的真实程度。
而让她狼狈到这种程度的缘由，其实也只是她在练习中不慎摔倒了而已。
摔倒对于花滑选手而言本该是稀疏平常的事，从小到大在跳跃的练习中她摔倒过无数次，只是她的身体已经变得脆弱，可以肆意使用的时期成了回不去的曾经。
可即便认真注意、谨小慎微，只要她仍旧在役，仍需练习，在练习中失误便仍是在所难免的事。
这样的道理她都明白，类似的场景在做出打算时也已经预设过了。
只是摔倒在冰面上一时无法爬起的狼狈感太强烈了，明明她才只有二十岁。
人性里难以摒弃的烦躁与绝望再度如潮水一般缠裹住她，不过短短一个赛季，熟悉的赛场带给她的愉悦感便不再纯粹，隐隐映出了几分陌生的恐惧。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她不想再继续下去了，总之都需要暂停一段时间、总之加入三个四周跳的自由滑也已经认真的呈现过了……她又何必狼狈的挣扎到赛季末的终点。
但是……如果现在不继续的话，到底谁能够保证她真的有以后。
在挣扎中矛盾、在矛盾中坚持，循环往复的纠结里品尝到的痛苦折磨着心神。
而即便被纠结复杂的心绪反复折磨，她也不曾过多的讲给羽生听。
两人如今是亲密的恋人关系，但情绪管理是属于自己的私人的事，无法改变既定事实的倾诉不过是无用的发泄罢了。
况且她比他早升组一年，始终自持着作为“前辈”的认知……尤其是这次总决赛他拿到了第一名！！！
她一时都难以分辨是哪种因素更让她在意一点了，自知经常在他发挥不佳时落井下石的由纪在憋闷之余多少还有些心虚，她在结束采访之后又去检查了一下身体的状态、做了处理和理疗，慢吞吞的转回房间时已经是接近凌晨的深夜了。
心绪纷杂之下她并没有什么困意，便又磨蹭着冲了个澡，打开手机便看到从各处发来消息，都是基于她本次成绩的安慰和探寻。
就连曾经的中村教练也发来了消息询问她的伤势，多年师徒的情分不同以往，她不想隐瞒却也不想她忧心，短暂的思索后便含混的回复了，简单的字句不止是对教练的安慰，也是对心灵反复的暗示和宽慰。
“会好起来的。”
“请不必担心。”
除此之外的问候她粗略的扫了一眼便不想再看，除却教练和父母等几个知情人士之外并没有什么回复的必要。
其中羽生的消息也掺杂其中，由纪犹豫了两秒点开来看，发现他从九点左右就开始给她发消息，询问她是否已经回到房间，并保持着约半个小时再问一次的频率，至今已经有五条未读了。
“结束了的话要跟我说一下哦。”
“什么啊……还没有结束吗？”
“拿到手机了吗！”
“……你不会去医院了吧？”
“啊、我问过了，你还在理疗师那里……那没办法了，再晚一点今天我只好睡在你那里了(；へ：)”
就在她翻阅消息的时候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提示接入了新消息。
“我可以去理疗师那里找你吗！”
……到底有什么事是一定要今晚说的！！
对他的来意由纪其实能猜到几分，可越是清楚越是羞恼的想要逃避——迫不及待想要秀给她看的心情也太明显了！他是第一次拿到优胜的冠军吗！！
哪有这么不稳重的奥运冠军的！
可她到底也对自己曾经做下的事心知肚明，由纪气恼的翻过了白眼之后老实的回复他。
“回来了”
果然下一秒他就欢快的——
“我来了！”
等待的时间并不漫长，在她的长发还未彻底吹干时就听到了轻轻的敲门声。
由纪将还湿润的发梢拢到脑后去给他打开门，在谨慎审视的视线下却发现他并没有将奖牌挂在身上……手里也没有。
怎么回事，难道他真的不打算炫耀回来吗？
可印象里他对于胜负而言也并不是豁达的性格，她还曾经将他气到哭出来呢。
不过没有的话当然最好不过！由纪慎重的没有主动询问。
“什么啊、你都洗过澡了，早就回来了吧？”
她在练习中摔倒受伤的事并没有瞒着他，她发挥失常的原因他自然也心知肚明，羽生在进门之后便不动声色的观察过她的神色，在她转身引他转向房间内时还认真观察了她走路的姿势，想要借此确认几分伤势的严重性。
然而结果令人沮丧，星野由纪的自控能力一直很出色，在她不想展露脆弱时仅凭肉眼是难以观察出什么的。
在意的情绪便也只能随之隐藏起来，羽生配合的摆出轻松的姿态来转移她的注意力。
“是啊，但是之前没有看消息。”
“那就原谅你了！”
分明已经是深夜寂静的时间，青年的声线依旧清朗而元气，由纪被活力的情绪带动着、原本紧绷收敛的神色也松弛出了几分笑意。
“所以到底有什么事？”
“什么啊、没有别的事就不能来找你了吗？我们明明在交往嘛。”
他先是一如往常般软软的抱怨了一句，随在她身后倚靠在洗漱台前看她继续吹干湿润的发尾，他静静的盯着她微昂着下颌摆弄墨色的长发，唇角渐渐抿出了笑意。
“不过确实有件事想问一下，唔、或者说是请教？”
“……什么？”
在她瞬间警惕起来的神色里羽生端正好神色好整以暇的开口了。
“事情是这样，我有一个朋友。”
一本正经的开头就被她茫然的蹙眉戳中了笑点，羽生嗤的笑出来断断续续的补充。
“唔……总之、这位朋友还有一位女朋友，性格……怎么说？有些恶劣吧？”
星野由纪：“……”
……真是见了鬼的他有一个朋友。
只是这句开头便让人忍不住想要吐槽，不过总归他到底开始了，靴子落地的安稳感让她不动声色的按捺下来点了点头，示意继续。
“两个人都是很爱比较胜负的类型，但是一直以来都是那位性格恶劣的女朋友赢的更多一些，而且赢过之后便会跑过去跟他炫耀，有时候是用行动表示、有时候甚至干脆说出来，“真的是太弱了吧？”类似于这样的话。”
迎着女朋友气恼起来的神色他还特地在“性格恶劣”的咬字上加了重音，“没办法，那位女性确实是很厉害的前辈，所以那位朋友就算被气到哇的哭出来也认真的觉得他的女朋友真的很厉害呢。”
略有些夸张的语气和直白的夸赞难免让人有了点儿忍俊不禁的笑意，由纪努力收敛好神色扫了他一眼，“所以呢？”
“所以这次那个朋友好不容易“彻彻底底”的赢了呢！虽然是因为女朋友受伤了的缘故……”
话音未落由纪便淡淡的截住他，“赛场上不是谈论理由的地方，不论为什么赢了就是赢了。”
羽生歪着脑袋盯了她两秒，确认她平和的神色下是隐忍的气恼，这便眉眼一弯愉快的笑起来了。
“啊、没错，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所以？”
“所以他想来请教一下这种时候应该怎么做呢？”
由纪强忍住翻他白眼的冲动，啪的关上了吹风机。
“那就炫耀回去好了。”
——她有些生气了。
初步达到预设目的的羽生快乐的拉住她的手腕缠上她，故作为难的补充。
“是不是不太好呢？毕竟是女朋友嘛。”
在他的手握上来时由纪不动声色的挣了一下，没有挣开的气恼诚实的反应到了神色上，凝成了冷冰冰的笑。
她当然清楚他又在不怀好意的设下陷阱，可明晃晃的诱饵裹挟着她最在意的公正和胜负，明知他的故意她也做不到不去回应。
“那又怎样，既然是比较胜负，为什么要在意身份。”
话音刚落，一块奖牌从他的口袋里被掏出来，塞进了她的手心。
“你说得对。”
图穷匕见之后始作俑者还在笑吟吟的望着她，“然后呢？还需要说点什么嘛？”
星野由纪：“……”
即便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从他开口的第一句起她也已经听出了铺垫。
但当那块她不曾到手的金牌出现在眼前的刹那她还是伴着瞬间酸胀起来的眼眶，生生被气笑了。
可即便如此不肯认输的性格运作下她还是要倔强的忍耐着情绪，尽量平静的回答他的问题。
“既然是炫耀，说什么都可以。真的是太逊了、就只能到这里为止了吗？……之类的话。”
话到这里到底藏不住翻涌的心绪，话音里带出了几分哽咽的哭腔。
“不是都可以吗。”
她平直着视线不去看掌心里的奖牌，却又忍不住收紧了指节去简单感受它的轮廓。
分明这样的奖牌她并非没有，四年一度万众瞩目的那个她也有两块。
可每一场赛事都是独一无二的盛大出演，她贪婪的难以容忍哪怕一次失去。
这已经是她遗留的为数不多的机会了。
竭力压制至今的懊恼烦躁再度上涌，冷不丁脸颊还被他凑过来悄悄的捏了一下。
“看起来效果很不错，学到了。”
“那么到你了，如果你是那个女朋友的话，现在会说些什么呢？我猜一定是……”
他是不是没完了！！
由纪捏紧了金牌红着眼眶恶狠狠的瞪他。
“你是故意的吧？”
“你是故意的吧？！”
两道声线不分前后交叠着响起，在视线朦胧起来的气恼瞪视里他却收敛起了方才笑嘻嘻的神色，抿着唇角无奈的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接着便倾身过来眉目柔和的捧起了她的脸颊。
“是故意的没错啦……”
“因为你总是把事情都憋在心里嘛，其实发泄出来会舒服一些哦？”
他凑近了一点小心的用指腹帮她拭去不受控制坠出眼眶的泪痕，小声嘀咕着解释。
“毕竟由纪你的性格也……想了很久也想不到更好的方法，所以觉得……”羽生眨了眨眼睛很有自知之明的自我吐槽，“啊，是我的话，让你生气应该会是很容易的事。”
一时又被他气笑了的由纪没好气的瞪他，“……看来你很清楚这回事。”
“没错，”他便又配合的摆出了洋洋得意的混蛋姿态，“所以就决定，果然还是干脆的气哭你好了。”
“哭泣是发泄的重要途径嘛！”
或许他确实足够了解她，荒诞的方式居然也能歪打正着，让压抑至今的情绪找到倾泻的闸口。
由纪气恼的推了他一把没有推开，反而被顺势软软的抱进了怀里，依旧在强行控制着的情绪便终究忍耐不住，无可救药的化为了簌簌滚落的泪珠。
她先前从未在谁面前如此放肆的哭过。
不同于上一次掩耳盗铃的无声哭泣，这一次再也没有什么强撑的遮掩。
可其实在他面前，她本也不需要有什么遮掩。
他们一起经历过震灾、都是胜负欲强盛的强势类型，彼此都早已见过对方狼狈仓皇的模样，也足够理解执着倔强的理由，她可以放心的将满心动摇的惶惑交托。
“我、一点也……不想离开。”
归根结底她仍在恐惧，恐惧暂时的离开会变为永远的失去，恐惧于无法恢复也恐惧恢复的太慢，恐惧这一次的抉择会变成一生都难以释怀的命题。
当摆在面前的难题不能受她所掌控，曾经笃定的淡然都化为了仿徨的不定。
汹涌情绪倾泻的又快又急，短短几瞬她已经哭泣到了抽噎的程度，可断续的泣音却仍是艰难压抑的，磕绊生疏的倾诉着不舍的绝望。
“……为、什么呢？”
揪在他衣领上的双手无知无觉的收拢了力道，羽生顾及着她的腰伤不敢更用力的抱紧她，便只能尽可能主动去贴近她。
他蹭过她因为哭泣而高热的脸颊，共情力强的人本来容易被传染情绪，她突然的伤重也令高悬在心头的恐惧再度迫近了几分。
一直以来两个人都有着清晰的边界感与分寸感，彼此做下的决断都不会插手置喙。
他知晓她原本坚持到赛季末结束的打算，那是她为自己预设的暂结的句点，他不舍茫然的心情自然也随之瞄准，忐忑的做好了适应的打算。
可如今她确立下的目标已经在先前的NHK杯中完成，她的腰伤已经日益严重。
她真的还要继续坚持下去吗？她还会选择继续坚持下去吗？
她哭着说她不想离开，是否是暗示命运已经推行到了不得不离开的节点。
突兀的认知让心跳都短暂停拍，羽生僵硬的从恍惚中回神，惊觉面对她要暂离的现状，即便是他也没有做好准备。
理智清晰的分析出退却的答案，情感却不可遏制的想祈求她再多留一会儿。并肩携手至今，即便归根结底并不是同一处赛场，却早已习惯是彼此的精神支撑。
她离开后，纵然喜悦和懊恼的情绪依旧可以分享，却无法再像曾经一样将辛苦和疲惫较劲成趣味，眼神触碰下便能有默契的体会。
羽生无法回答她对命运徒劳的诘问，他眨了眨同样酸涩起来的眼眶，只能将安慰的亲吻落到她的颊边。
“没事的，别害怕。”
羽生一直都擅长理性的思考，情感上短暂的软弱被很好的压制住了。他轻轻的扶正她望进她的双眼，她显然有点哭懵了，犹豫的挣扎迷茫在眉目间，看起来呆呆的。
青年的双眼里有着诚恳的坚定，倒映出她泪痕交错的狼狈。
“放轻松，这只是一个选择，不要将它想的太艰难。”“你只需要选择现在，还是未来。”
分明不该插手属于她的人生的决定，可羽生同样也很清楚她过于倔强的性格。
从小到大她为自己确立下的目标、允诺下的事总要认认真真的完成，不允许有丝毫的折扣和偏移。
就连恋爱这种不该受控的事情她都因为跟星野先生的约定硬生生让他等到了索契之后！在这种事情上她总有点呆呆的执拗。
或许她已经认知到了不堪重负的现状，只是先前确立过的打算困扰着她，令她举棋不定着是否要贯彻到底。
也或许……只是因为她有太多不安的恐惧。
总之无论如何，他总要为她带来一点选择的勇气。
“但是选择未来的勇气好像需要的更多一些，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
“我相信你一定可以。”
说着他笑起来，倾身将亲吻落到她柔软的唇间。
“毕竟你可是一直跑在我前面的……前辈。”
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艰难
